方慎没有多看,转过身低吼一句:“跑!”便撒开脚步狂奔。
他怎么会在学校里?!校警怎么可能让他进来?!
方慎惊出一身冷汗,清楚地听见身后那人也跟着跑了起来。自己刚就背着许向鸣跑了一路,体力消耗得差不多了,现在更是越跑越慢。
背上的许向鸣似乎被颠得实在受不了,混乱中一直在拍他的肩膀他都没管。
眼看前方就是宿舍楼大门,原本在身后的脚步也已经跟他并排了,甚至为了配合他的速度还在原地踏步。
方慎的心脏缓缓揪了起来。
……等一下。
原地踏步?
扭过头,身边跑着的人龇着一口大白牙冲他举起手:“哟!慎!”
手里还攥着个棒球棍。
方慎猛地刹住了脚步。
齐冬被他这一刹车惊得猝不及防,往前冲了好几步才停下,回头看他:“怎么个事儿?”
方慎惊魂未定地喘了好一会气,扭头看向许向鸣,幽幽道:“你刚刚让我回头,就是想让我看齐冬?”
“啊。”许向鸣叹了口气,应该是浑身还在痛,只能发出这么个五味杂陈的单音节。
“怎么回事?”齐冬走到方慎面前探头看了看,惊讶道:“许许?你不是说出去兼职吗?怎么成这样了?”
“车祸。”方慎随口道,“摔得挺严重的,浑身都疼,走不了路。”
他不确定许向鸣愿不愿意让别人知道这点破事,所以下意识编了谎骗齐冬。
“许许还挺野,”毫不知情的齐冬点点头,冲方慎一伸手,“我来背吧,你背一路了吧,宿舍在六楼呢。”
话落将手中的棒球棍夹在两腿中间,小心翼翼将许向鸣从方慎背上扶了下来,
“呕……”一趴到齐冬背上,一股酒味便混着汗味直冲鼻腔,许向鸣被熏得直翻白眼。
“我今天打完球又跟他们几个喝酒去了,所以这个点才回来。许许你忍着点啊,六楼很快的。”齐冬乐呵呵地开口,将棒球棍递给方慎,背着许向鸣走进宿舍楼。
三人一路都轻手轻脚,费了半天劲才爬上六楼。一推开宿舍门,空调风迎面吹来,爽得方慎恨不得跪在地上给空调磕一个。
“我换身衣服……”许向鸣的声音传来。
方慎扭头看去,是齐冬想将许向鸣放到床上,被许向鸣挣扎着拒绝了。
“直接脱了光着嘛,这个点没通电,黑灯瞎火的也看不见你。”齐冬大大咧咧道。
许向鸣没接茬,从齐冬身上下来后撑着床边栏杆缓了好一会,静静体会着身上的钝痛。
黑灯瞎火的是看不见,但天一亮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便无处可匿,到时候又该怎么解释?
总不能还是骑电动车出车祸,那电动车背的锅也太大了。
他攥着床柱,试探着小小地吸了口气。
好在吸气的时候肋骨那地方不抽着疼了。
身后齐冬甩着条衣服走进了浴室,许向鸣转过身,看向正站在柜子前找衣服的方慎。
“要换衣服吗?”方慎嘴里叼着根牙线,低声道。
“是……”许向鸣吃力道,“麻烦搭把手。”
方慎合上柜门走到他面前,两只手攥着许向鸣手腕缓缓往上抬,叼着牙线含糊道:“什么感觉?”
许向鸣看着他:“手被举过头顶的感觉。”
“不疼就行,”方慎应了声,开始解他校服胸口的纽扣,“齐冬说你去兼职?”
“嗯…路口那家饭店,七点到凌晨四点,”许向鸣道。
“厉害啊,夜班赚得多对吧?”方慎笑了笑,抓着许向鸣的衣角唰一下把衣服从下往上脱掉了。
冷风猛地刺向身上的伤口,许向鸣顿时感觉跟被万箭穿心了似的。
那边方慎扭过身,打开许向鸣的柜子从里面掏出条t恤:“穿文化衫吧,方便一点,不用解扣子。”
许向鸣无力再说话,比了个可以的手势。
衣服裤子很快换好,方慎又把许向鸣怼到一边,开始帮他铺床,嘴里还不停道:“为啥兼职?”
“想搬出家里自己住。”许向鸣道。
“可以嘛。”方慎把许向鸣的被子铺开,动静很大地抖了抖,又将枕头往床头一扔,大功告成似的一拍手,满意地转头看着许向鸣,“攒多少了?进度怎么样?”
许向鸣道:“被我爸抓到了,一通乱棍。”
方慎愣住了。
许向鸣看着他跟定格了似的站在床边,手还保持着拍了一半的姿势,竟然觉得有点搞笑。
他知道方慎怕自己心里不舒服,一路上憋着,没有问他为什么被打,刚刚聊天也没让齐冬知道他受伤的真正原因。就这么小心翼翼地维护着自己的自尊。
说实话,许向鸣感激是真的,但心中的难堪也不假。
有时候太过小心翼翼反而更伤人。
方慎终于是动了,先是无措地拍了拍自己的腿,半晌犹豫道:“……后爸?”
“亲爸。”许向鸣看着他。
“那他牛逼。”方慎似乎恢复了正常,低头看了看许向鸣的床铺,又看向他,“你身上是不是青了?我柜子里有冰袋,一会给你敷一下。”
“谢谢,方慎。”许向鸣站着没动。
方慎笑了笑,扶着许向鸣让他坐下了。
“改天请你吃饭。”许向鸣坐在床边扭头看他。
“行啊。”方慎直起身重新走到床头的柜子前,被挡着看不清表情。
许向鸣忍着背后的钝痛躺下,方慎的声音闷闷的,隔着个柜门传来:“许向鸣,你爹真不是个东西。”
许向鸣闭上眼笑了笑,没应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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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向鸣是被热醒的。
尽管是周末,但一到上课的点宿舍还是会自动断电。昨晚吹着空调还挺冷,他便盖着棉被睡了,整个人在被子里闷了一上午,这会跟刚从水里捞出来似的,浑身湿漉漉。
宿舍里没人,方慎和齐冬估计去外面了,他俩平时也不爱呆在宿舍里。
许向鸣撑着床板坐起身,手臂和后背顿时像被千万根尖刺扎着,痛得他呼吸一窒。
不行,得趁他们回来前把澡洗了。
许向鸣憋着口气缓缓移到床边,扶着梯子撑着接近支零破碎的身子站起身。
他记得方慎摆着个挺大的镜子在柜子里,买来戴隐形眼镜用的。
自己的床靠近门口,许向鸣侧耳听了一阵,确定走廊上没有脚步声后脱下了上衣。
他得看看自己被打成什么样了。
打开方慎的柜子,一面跟脑袋那么大的镜子直接映入眼帘。
许向鸣看着镜子里呆滞了的自己,莫名地笑了起来。
他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呆傻的表情,还是在笑老爸那个人渣打他的时候竟然特意避开了他的脸和脖子,他胸口以上没有留下任何伤痕。
腰上的淤青跟地图似的东一块西一块,有几块甚至沿着腰侧从后背伸到了前头来,他没有转身,知道后背只会更加惨不忍睹。
周末的学校很静,连鸟叫声都没有,紫外线旋着热浪将室外的一切都包裹凝固,天地万象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个活物。
许向鸣对着镜子,突然不受控制地闷声开始笑,整个身子像个废旧的风箱,随着他的笑声摇摇欲坠。
有东西滑过脸颊,许向鸣随手抹了一把,湿湿的。
是汗吧?
又是一滴湿润,顺着脸颊淌到下巴,再从下巴滚落,滴到地上四分五裂。
许向鸣捂住了眼睛,痛苦化成了液体从指缝间渗出。
是汗吧。
方慎姗姗回到宿舍时已是正午,许向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洗完澡又换了身衣服,正站在宿舍中间对着空调风口吹着。
“能自己站起来了?”方慎将手里的袋子挂到许向鸣床顶的挂钩上,“给你带了粥。”
“嗯?”许向鸣闻言扭头看向他,拨了拨被风吹乱的刘海朝他走来,指着小袋子,声音听着有点哑,“谢谢,多少钱?”
“伤人。”方慎走到空调出风口底下站着,笑着看向他,“兄弟帮你带饭,你开口就跟兄弟谈钱。”
许向鸣也扯扯嘴角,没接茬:“今天周末,你起这么早去自习?”
“……我去捡东西。”方慎回头,许向鸣正拆着粥的盖子,听见他这番话,指尖微不可觉地颤了颤。
他垂下眼睛看着许向鸣,剩下的那句话没说出口。
我手机,昨晚不是扔那了吗?
许向鸣低头搅着碗里的粥,看不清是什么表情。方慎盯着随勺子的晃动而飘来飘去的米粒,怀疑再多搅几下那米都要全化成水了。
是不是该送他去参个赛?
全国搅米大赛之类的。
“他不会捡的。”许向鸣开口。
话落抬头冲方慎笑了笑,指尖却因为太过用力攥着勺子而发白。
方慎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没有说话。
挺能装。
他眯了眯眼,感觉脑袋被空调风吹得有些发疼,转了个身,趁势坐在了齐冬床上,面对面看着许向鸣。
“手机没事吧?”许向鸣问。
“没事。”方慎下意识摸摸口袋,手机正老老实实地躺在里面。
去那之前他心里预先设想过无数种可能,甚至提前揣了把折叠刀在口袋里,但小心翼翼走到那巷子口时却没再看见那男人的踪影,自己的手机还躺在原地。
甚至还剩百分之十的电。
方慎看了眼许向鸣,心知肚明现在这个氛围估计自己问什么他都会回答。
但细想起来,好像又没什么需要解释的。
为什么要兼职,因为要搬出家住,为什么要搬出去,因为老爹是个会当街家暴的脑残,老爹为什么当街家暴他,因为他要搬出去住,为什么要搬出去……
形成闭环。
方慎被自己的脑回路逗得止不住要发笑,一抬头看见许向鸣面无表情的脸,又默默把嘴角压了下去。
他还在搅那粥呢。
向鸣同志,再搅就要夺冠了。
“我妈死了,”许向鸣突兀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初中起就是我爸一个人带我。”
方慎闻言皱了皱眉,目光从许向鸣手上移开,
“他挺……望子成龙的吧,”许向鸣说到这,扯着嘴角一笑,“对我要求很严,我一偏离他期望的成长轨迹,他就会拳打脚踢把我揍回正道上。”
“但其实我并没有他想象的那么聪明,你也看到了。拼死拼活的学,却落了个偏科的结果,分到了咱们班。”
方慎看了他一眼,心情复杂。
这一下可把我也给骂进去了啊向鸣同志。
他们班确实是年级倒数的偏科大班,虽说倒数不太好听,但学校好歹是全省排名第二的重点,方慎家里便也没有给他太大压力。
不过能理解,落到许向鸣爸爸眼里,再怎么样估计都跟个垃圾场差不多。
“分班之后我爸看我就一直不太爽,但我在班里成绩挺靠前的,老师也重视,经常跟我爸夸我。他脸上有面,就不会随便冲我发火,平时小矛盾顶多扇几巴掌就完事了。”
方慎被这不同寻常的发言震惊得语噎。
跟许向鸣一对视,两人突然对着开始笑。
笑声干干的,听不出情绪。
许向鸣仰着头笑着叹了口气,似乎在回忆。
“他怎么……找到你兼职的地方的?”方慎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道。
“有定位。”许向鸣耸耸肩,“在手机里,我以为那是他说来唬我的,一直没当回事,现在算是知道厉害了。”
许向鸣一派云淡风轻,方慎听得浑身鸡皮疙瘩。
许向鸣见他表情不对,笑了笑:“你别被吓到啊,他对外人还是挺正常的。”
方慎叹了口气,往后一倒躺在了齐冬床上,对着床板来了一句,“那个粥,再不喝都冰了。”
“好。”许向鸣应了一声。
方慎盯着头顶床板乱七八糟的纹路开始发呆。
他不爱跟学习仔呆着,除了欧阳,周围认识的好学生基本都又呆又蠢。
相处起来费劲。
许向鸣倒是个颠覆他认知的学习仔,讲话不呆,有时候甚至还挺有意思。
许向鸣从本校初中部签约上来,分班之前也是在年级的重点班。因此平时跟他们相处虽然不会表现出来,但方慎能感觉得到,许向鸣言语间会总会流露出一丝微不可察的傲气。
方慎翻了个身,枕着手望着窗外。
许向鸣喝粥的动静不大,一时间宿舍里只能听到空调运转的声音,空调风带着丝丝凉意拂过自己脚踝。
方慎闭上了眼睛。
恐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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