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残破的窗户,在少女长睫上,发梢上起舞。
黄绮月醒来,看到便是这样一副画面。
少女虚虚倚着床头,近距离一看,更能察觉她的疲倦,眼底一片青黑,单薄的双唇干燥不已。
许是黄绮月盯的时间过久,少女悠悠转醒,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跌坐在地。
“哈哈哈哈……”
陆英被她笑得局促不堪,两颊泛起微红,转过头恶狠狠道:“快把粥喝了!”
丢下一句“我出去找找有什么可以用。”便似风一般冲了出去。
黄绮月抬起桌边的粥碗,这时才发现,所谓的粥不过是清水加了几粒米。两三口将粥饮尽,便笑着出门找寻陆英身影。
那是一片桃林,原本应是落英缤纷,一片浪漫之景,此时却被一片死寂包裹着。桃花下,摆着十来个人,他们沉睡着,就像春天刚到,和风送暖将桃花吹开一般,安静的睡着了。
晨光一点一点在陆英眸子中不停跳动。
黄绮月站在陆英身后,看着眼前之人将一个个沉睡之人放入她为他们准备好的安息之地。
黄绮月畏惧死亡,畏惧死亡的一切,特别是——死人。
然而此刻的她,心态平和,抱着一名沉睡着约莫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缓缓放入那个小小的坑,将手中湿润的泥土一抔抔推入,此时此刻,她的恐惧似乎也一点点被埋了进去。
原来……在这个时代,死亡是如此容易的事。
她和陆英将其他人陆陆续续埋入村口那片桃花树下,直至烈日当头。
“砰!”连日的奔波,打击,无时无刻不在煎熬着她,在安葬完最后最后一名老者后,陆英便无力倒在地上。
“陆英!陆英!!你醒醒!!”黄绮月连忙翻过陆英身体,用手指放在鼻下,察觉仍有呼吸时,胸腔中那颗心犹如坐了一趟过山车,重重落在心底。
“呼——”黄绮月长叹一口气,咬紧牙关,用力将陆英拉到背上,拖着她向今早的房子走去。
她不是医生,也不曾学过医,面对着昏迷的陆英,她束手无策,她第一次恨自己当时为什么不考医学专业。而此时的她只能用布条蘸湿,一次次的蘸湿陆英干裂的唇舌。
许是老天怜悯这个可怜的孩子,不愿收她。
第二日清晨,陆英睁开那双憔悴的眼睛,目光呆滞盯着床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意识到黄绮月似乎不在房中。
当陆英来到厨房的时候,正看到与厨房斗智斗勇的黄绮月。
“啊,你醒了?来,感紧找个地坐,别又吓我了,命都要被吓没了。”黄绮月看了一眼,又回头去与锅中的食物做斗争。
“你前两天不也吓了我一回,这叫有来有回。”陆英坐到灶火前,随手拿起一根木棍,将火拨的更旺了。
火光倒映陆英眸子中,丝丝跳动,水汽氤氲,模糊了黄绮月的面容,门外阳光落在地上,照的大地暖暖的。
“喏,小心烫。”安静的厨房中,只有流食入喉的声响。
“我们现在去哪儿呢?”黄绮月边收拾手上的碗具边询问。
陆英斜靠门槛,茫然了片刻才回道:“去骊县吧?听阿奶讲,他们早些年在那儿行过医。
“陆英,我能不能……拜你为师?”黄绮月扭捏了半天,终于将这两天憋在心里的想法道出。
“砰!”
“啥!?”跌坐在地的陆英一脸震惊的望向她。
“对啊,拜你为师……”
“不行不行……”不等黄绮月说完,陆英便把头扭得跟个拨浪鼓似的。
见黄绮月不解的望向她,陆英脸色涨红,细声嗫嚅:“我…学艺不精,一看书就想睡觉,所以……所以……我就会看个发热刀伤一类。”
“啊,这样啊,好吧……”
见黄绮月失望的模样,陆英忍不住询问:“你认识字吗?,哎,你等等……”说完便连忙走去,带了两本书过来。
“你看看。”
“春三月,此谓发陈,天地俱生,万物以荣。……”黄绮月皱着眉头盯着眼前的字,好似有人在自己耳边一字一句念出,那个声音冷漠却温揉,她忍不住随着那个声音念出声来。
“哎,你认识?!那好办了,我可以教你一些基础的,但深入的就得你自己看书学了。”陆英又将手上几本医典放在黄绮月怀中。
末了,故作轻松般拍了拍手,用力眨了眨泛红的眼,迅速转身离去“那我先去收拾收拾,看下还有什么可以带走。”
“嗯。”望着陆英消失的身影,她低低回了一句。
翻开剩下两本书,纸张已经泛黄,书页却保持完整,足以看出主人对它的爱护。些许圈画好似体现出主人笔画的稚嫩——这应该是陆英的笔迹吧。
想到刚才泛红的双眼,黄绮月收好手中的书,长叹一声,起身去寻陆英。
刚踏进门,便听到一声声悲泣,想了片刻,她还是收回那只脚,转而寻了一处屋檐,静静坐着。
陆英捡起着那双掉出来的鞋面,跪坐在地,满脸悲凄道:“阿爷说,阿奶最喜欢去那片林子纳鞋底,……,因为一抬眼就可以看到我和阿姐们采药回来。阿奶也说,阿爷经常和村里张家阿爷在那片林子咂旱烟,因为可以最早知道我挖回来哪些好东西……,阿姐……”
口中的字字句句被泣不成声的呜咽声吞没,泪水一滴滴落下,穿透陆英手中那双尚未成型的白底黑面布鞋,她将其紧紧抱在怀中,就像曾经阿奶抱着她一般。
黄绮月坐在屋檐下,耳边传来一声又声悲凄的哀鸣。她哀愁的望着远处的破败屋子,四散的器具,倒下的树枝,手中抚摸的崎岖,似乎都在述说此处处曾发生了争斗。
争斗?
陆英说过村子里的人不是老弱病残便是妇孺,并没有人习武……,唯一会点拳脚的只有她。
黄绮月心中一震,连忙走到那棵倒下的地方,她虽不会武功,但也能看出来,这棵环手抱大小的树,常人想要砍倒肯定不止一刀,断不能有着如此干脆利落的缺口。
忽然,树桩上一片暗色痕迹吸引了她的目光,黄绮月用力撕下衣角一抹,竟是血迹!血迹还能抹下,代表此处争斗发生应是不久。思及此,她也顾不了此时陆英的心情了,连忙快步跑去寻她。
“陆英,你看。”她将手中血迹伸出,眉头紧锁。
陆英定睛一看,神情凝重,带泪的目光中似有火苗游动:“这帮畜牲究竟想做什么!?”
深吸了一口气,转而进了房间,拿出两个包裹,随手扔了一个给她,自己将另一个包裹反身系好。看了外面天色,面色凝重:“我们得赶紧下山,我知道一条小路能迅速到骊县。我不知道这群人在找什么,但我想他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黄绮月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将包裹系在身上,看着陆英。
……
陆英将一抔土轻轻抚上,又抓了一抔土放在竹筒中。朝着桃林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久久伫立,望着眼前这片桃林,平静说道:“走吧。”
黄绮月张口张口,最后也只是微笑回应:“好。”
黄绮月转身回望,身后的村落渐行渐远,那片桃花林早已看不清,而身前之路崎岖不平,寻不到方向。
……
沉默的气氛从出发那刻蔓延至今,黄绮月时不时的瞟一眼身前人,想要开口却又不知说什么,只能任由沉默的氛围继续蔓延。许是思考太过深入,她未注意到脚下一块凸起石块。
“哎哟,……嘶,好痛。”
“没事吧?我们就快到了。”陆英看了看周围,见没什么危险,转身拉起黄绮月。
却在碰到黄绮月手背的时候,感觉到她浑身僵硬,双手冰冷,目光呆呆盯住一个方向。
沿着她的目光看去——一只染血的鞋面,透过杂草,隐约可以看见半张惨白的面容。
陆英一手环住黄绮月,轻拍后背抚慰,一手用弯刀劈开眼前杂草,这才看清那是一个男人,男人的面容,另一半被血水糊过,墨色衣袍多处撕裂,似乎都是被刀剑划破,胸脯处毫无动静,应是死了。
在感受到身侧的温度时,黄绮月终于回魂了,忍不住看向陆英惊恐的呢喃:“陆英,有……有……死人?!!”
捏着袖口缓了许久,黄绮月终于缓过来了,膝盖处的疼痛也随之传到神经处,一阵一阵。
看着不远处陆英蹲在男人身边,黄绮月犹豫了许久,还是慢慢挪了过去,紧紧贴着陆英:“他死了吗?”
陆英侧头看了她一眼,又伸手摸向男人脖颈处,“还有半口气吧?”
缓过神来,黄绮月才发现,不知为何,这个男人给自己一种很熟悉的感觉,但她应该是没见过这个人。
看着陆英站起身,疑惑的看着她,似乎在询问她怎么还不起身出发。
黄绮月才愣愣的盯着陆英,指了指那个男人,“不救他吗?”
陆英看她神情,被逗乐了,指了指自己,“我,算半个伤者。”又指了指她,“你,半个残者。我俩咋救他?”
黄绮月听完憋了半天,把脸憋红了也没憋出个理由,只得站起身一瘸一拐的跟在陆英身后,只是,越往前走,心中的悔意就越浓,似被一块烙红的铁,一点点将心底烫出一个窟篓,越往前走,窟篓越大。
陆英看着身后人走两步三回头,走两步三回头,满脸纠结的模样,认命般叹了口气,“说好了,你自己救哦,我是不会管他的。”
听到陆英这么说,黄绮月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我一定好好听陆师傅的话!”连忙回去那处杂草从,扶起那个男人,也许她自己都没发现,自己的动作有多注意。
陆英看着快被男人身体压塌下的她,摇了摇头,无奈走过去,抬起男人另一只手,看着黄绮月不解的眼神,不在意般说道:“走吧,再愣下去,天黑前就到不了郦县了。”
黄绮月低头埋笑,“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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