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云‘营营青蝇,止于蕃。恺悌君子,无信谗言。谗言罔极,交乱四国’。愿陛下远巧佞,退谗言。”
这是一生幽默诙谐的东方朔临终的遗言,与其说是遗言,不如说是谏言。
皇帝都觉得惊讶,东方朔竟也能说出这样严肃正经的话。大家都说,这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可陛下并没有放在心上,只把这话当成了东方朔说的众多笑言中的一句,很快就抛在了脑后。
俳优之人也有苦心呢,可惜都付之东流了。
在东方朔死后的第二年,皇帝新改了一个年号,“征和”,意思是征伐四夷使天下和平。
可是征伐没有一刻停息,天下又何时能太平呢。
流民问,我何时才能有家。
囚徒问,我为何要去戍边。
征夫说,我想念梦里村庄。
百姓说,我要穷死累死了。
没人给他们答案,或许连皇帝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做,他只是一边按照以往经验做事,一边祈求原地飞升,远离凡间是非。
这个国度已经被绑在了一辆疾驰的战车上,或许它最好的结局,就是同另一辆战车相撞,两败具亡,要想调转车头,可以,请先付出血的代价。
如今的皇帝愈发迷信神鬼之说,同皇后以及长成的儿女之间的关系,已经疏远的接近没有了。
他现在有了新的爱妃与爱子,那是赵夫人与幼子弗陵。
六十多岁的皇帝还能让十几岁的爱妃为他生出孩子,这怎能不让从不服老的他欣喜若狂呢。
而欢欣之余,他又封赵夫人为婕妤,把她的宫殿改名为尧母门,以示对她的褒奖。
有人感到不寻常,妾室称为尧母,难道皇帝还想要庶出的幼子做尧吗。
有人不以为意,世人都是偏心幼小的,可承基则有赖长子,哪怕没有太子,皇上还有那么多成年的儿子,怎么也轮不到一个黄口小儿啊。
阳石公主是这些人里最特别的那个。
“哈哈。”阳石公主笑着走进了刘据的太子宫,走到了亲弟弟的面前,她的笑是含着讥讽意味的,也不知是在对谁。
“尧母门和婕妤的位分,比之皇太子赋和皇后的位置,又如何?”
刘据懒的搭理她,“你很无聊。”
阳石公主并不在意他的态度,而是追问,“说说吗,你现在真一点不烦上面……”
“够了!注意你的言行吧。”
刘据忍无可忍,自卫长公主死后,阳石公主就常在长安走动,脾气也越发古怪了。
皇后时常劝她该像石邑公主一样,回封地和丈夫好好生活,但她始终不同意,近几年更是彻底同丈夫分居了。
刘据曾问过她,难道真就那么讨厌自己的丈夫吗,明明他也是个不错的人。
阳石公主的回答却令人无言以对,原来,她讨厌的并不是丈夫这个人,而是讨厌他是皇帝赐给自己的。
刘据记的当时自己是这么回的,“那公主的名号也是他给的,你怎么不舍弃。”
可听到了这话的阳石公主却火冒三丈,她把刘据从自己的府中赶了出去,以后见面,对他就再也没了好话。
其实她今日也是来找茬的,只是还没等说些什么,就见史良娣进来了。
“殿下。”她率先给刘据行礼,后又对阳石公主致意,“公主。”
阳石公主没理,刘据不愿和她计较,只是对良娣温和道:“你来做什么。”
“请殿下过目,这是堪配皇孙女的婚配对象。”说着,她把名册递了上去。
刘据还没接过来,就被阳石公主抢了先,“她都到了嫁人的年龄了吗?”
“是。”
“可我印象中,她才那么大一点。”阳石公主神色古怪地说。
她和这侄女是有段故事的。
皇孙女本是太子妃所出,太子的嫡长女,按理说,是很不错的。
可坏就坏在,太子妃生她的时候难产,就这么留下她撒手去了,让皇后和刘据都很是怜惜。
那些年,阳石公主天天绕着皇后打转,一提嫁人就要死要活,大家也不愿逼她,就由着了。
一拖就拖到了刘据孩子都两个了,她作为姐姐二十几岁还没嫁人,皇后终于急了,开始张罗这件事。
这时,阳石公主听说了太子妃的事,就非要抱养侄女,她自己说的,成亲也不过是为了生孩子,她不喜欢男孩。
正巧太子的女儿没了娘,太子一定会亏待她的,不如让自己养,这样既有后人又不用成亲。
这话不知怎地就传到了皇帝的耳朵里,让他怒气非常,飞快的将她嫁了出去,还嫁的远远的。
往事回想起来,都是笑柄,刘据故意刺了一刺自己的姐姐,“我自觉亏待了女儿,这样终身的大事,还是叫你这个爱她的姑姑参谋吧。”
“真的?”说着,阳石公主倒还真看起来了,且一连否了好几个。
最后只精挑细选出了两位,刘据一瞧,都是好人家的好青年。
“剩下这两个……”阳石公主思索着,过了好一会儿,她嘱咐史良娣:“我明日举办个宴会,把人都邀请来,你带着她偷偷相看一眼。”
说完,她就风风火火地离开了,只剩下刘据无奈叹息。
史良娣也是头大,但还是真心道:“公主总是关心您,也关心您的孩子。”
刘据说:“我知道。”继而又问:“进儿如何?”
“他似乎钟意一个叫王翁须的女子。”
“那是谁?”
“之前采买回来的女乐。”
“啊。”刘据还是没想起来,但面上不显,“他喜欢就喜欢吧。”
可史良娣却摇摇头 ,“他是想纳翁须为夫人。”
这回轮到刘据沉默了,刘进是他的长子,他抱有很大的期待,婚事上,也打算挑选一位名门淑女匹配儿子。
他对良娣说,这件事自己需要考虑几天。
离开时,他碰到了张贺,这已经是他们认识的第十三个年头了。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的关系还像水一样平淡,并未发展出什么深情厚谊
刘据忙着监国理政,送别亲长,张贺则是忙着完成一系列人生大事。
娶妻生子,孝敬祖母,努力工作。可是妻子死了,孩子没了,祖母去了,职位也是一点没变,还是太子宾客,这十几年,他一事无成。
但刘据却还是跟第一天认识他一样,觉得他有意思,他常常说一些烦恼和乐事给他听。
自然而然的,关于儿子婚事的难题,他也告诉了对方。
张贺得知后情况后,一针见血地指出,“殿下是觉的女乐出身的女子身份太低微,不配做您的儿媳吗?”
“我没有,皇后就是女乐出身,难道做儿子会嫌弃自己的母亲吗?”刘据感到愤怒,觉得张贺侮辱了自己的孝心。
“若您没有此心,那还有什么阻碍呢,天下又哪有比皇族更高贵的门第,只要您爱子之心不变,那皇孙的未来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听了这席话,刘据了悟了,他对张贺道谢。张贺则是一板一眼地回礼后才道:“只是臣不解,殿下最近似乎很关心细枝末节的事。”
“那是亲友之间的事。”刘据说,“我自觉老了,是时候该关心一些我从前未曾在意过的东西了。”
“您,老了吗?”
“早就老了,连我自己也是才发现。”说着,他走上了高台,又叫张贺也上来。
他偶尔会来这儿,张贺是知道的,可他为什么来,张贺却不了解。
刘据也没说过,只是沉默地望着天边,身边树影摇曳。
“今晚,没有月亮。”张贺说。
“嗯。”刘据点头,“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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