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之禾刚进易家那一年像是个浑身长满刺的刺猬,无论是谁靠近都会挨他几梭子。
可能是小孩的眼里没有那么多大人的是是非非的缘故,以至于在易铮第一次见到赵之禾的时候,对方正穿着一件带着红色彩笔印的笑脸衬衫,孤零零地站在那个比他都高的书桌前,朝着刚从议会回来的总统先生大声喊着什么。
“赵顺义和你们做的买卖,让他自己来卖,我又没吃过他一口米,和我有什么关系!”
易铮手里还拿着女佣米莉亚小姐给他拿的糕点,叮嘱着他拿来送给舅舅。
他站在书房门口本来想转身就走,谁料却是听到了易老夫人的声音。
“阿笙啊,这孩子怎么...要不送回去算了,我再和大师商量一下,不能让铮铮身边留下这样的人,他学坏了怎么办。”
这句话莫名其妙地就让易铮顿住了脚步,他看着那扇墓碑似的实木大门,轻轻地便推开了它。
他抬头,吃着手里的奶油蛋糕,一动不动地看着里面的三个人。
他的奶奶坐在沙发上,脸上的皱纹像是一棵枯萎的树,那颗树在他进来的时候朝着自己牵动着肢体,结出了一个并不怎么自然的笑容。
而易笙则依旧坐在那副像肥肉般软烂的棕绿色软椅里,冷眼凝视着立在他不远处的那道影子。
可能是有其他两个人衬托的缘故,他居然觉得站在中间的那个小孩显得格外的顺眼。
说实话,易铮从小见过不少漂亮的小孩。
男孩女孩都有,但是这个小孩却和那些被养成洋娃娃一样的家伙不太像。
像只在泥地里打滚的野刺猬
刺猬朝他看过来的时候眼睛还是红的,像是刚哭过一鼻涕的样子。
连着额间的发丝都紧紧贴在脸上,称得那张原本白得像鬼的脸有了几分血气。
他早在米莉亚那里听说了易笙好像接回来一个小男孩的事,但当他望着那双泛着水色的眸子和贴在他脖颈处的长发时。
他还是看向了朝他微笑的老太太,仿佛不知地问出了声。
“他谁啊,又是哪家带过来的小女孩吗?比上次那个只会过家家的好看多了。”
未经历变声期的声色很青涩,却让在场的两个大人脸色都不太好看,最终还是易老太太先开了口。
“铮铮,你应该去上钢琴课了。”
可下一秒,一直沉默的易笙却是打断了这句话,他直截了当地说道。
“易铮,他以后会和你一起生活。”
易老太太闻言想说什么,却是被易笙一个眼神止住了。
他倒是没管两人之间的眉眼官司,径直端着那碟蛋糕走到了“话题中心”的面前。
那句挑衅似的“你是女孩吗?”还没出口,他却是被对方淡漠的眼神看得愣了愣。
那一眼完全没有了方才和易笙对峙时的怒火,这人只是扫了他一眼,像是大人在看一个胡闹的小孩。
也像易笙在看他。
像是在看什么发了霉的垃圾。
很讨厌...
“你要吃吗?”
所以他问了刺猬这句话,又在对方古怪地看过来的时候,笑着将蛋糕扔到了他的衣服上。
那天的结局好像是对方挥着拳头打肿了他的左脸,他那双黑黝黝的眼睛在拳头挨上他侧脸的那一刻似乎又迸发出了鲜亮的火焰。
易铮在易老太太的尖叫声中碰了碰左脸,缓缓抬头朝着痛觉的来源望去。
而被一群佣人制住的男孩则扬着头,明明像只即将被放上祭台的羊崽,却依旧摆出了幼虎的架势。
按着他的人是曾经当过雇佣兵的男佣,这人力气大易铮是知道的,但是被按着的“刺猬”却舔着嘴角蹭到的蛋糕屑,浑然不觉地笑着地对他说。
“你是这家的小女孩?可你看起来连过家家都不会玩。”
被挑衅的滋味让易铮头一次感到新鲜,隐隐作痛的左脸似乎化作了一种兴奋剂让他的心脏开始剧烈地泵血。
所以他挥开易老太太来拉他的手,在低下头的佣人面前,走到了这人的对面弯下了腰。
他摸着对方凌乱的头发,胡乱地揉了几圈。
“我不喜欢挨打,谁让我疼我就总是想让他更疼一点,不过鉴于我们以后都要一起生活,你可以有一点特权。”
“如果你像小狗一样跟在我身后的话,我消气的时候就和你主动说话,那样就算过了,怎么样?”
...
这个约定似乎被赵之禾当成屁放了,因为在之后的日子里对方为了离开,隔三岔五、没事找事地就会找易铮打架。
易铮也从一开始的威胁、使阴招到最后的大打出手。
两人滚在一起打得你眼睛青,我流鼻血后又拖着书包去听课的事也常有发生,但易笙却自始至终都没有提过要将赵之禾赶走的事。
而易铮也渐渐忘了初见那天出于报复提出的那个要求,直到那年...
易老太太大发雷霆地停了赵之禾妹妹的医疗费,因为赵之禾和他打架的时候把他踹进了水池。
那是赵之禾第一次低头向他认错,也是他第一次知道易家在支付赵之媛医疗费的事。
他望着赵之禾一直跟着他的举动,才想起了那个早被他抛之脑后,而对方却一直记着的约定。
“你是在和我道歉吗?”
他问他。
“那你接受了吗?”
男孩脸上的肉依旧很少,称得那双黑黝黝的眼睛格外的大。
易铮在花园中停下脚步,看着站在路灯下只穿了一件薄外衣的男孩,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又突然涌起了一丝奇怪的感觉。
他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但绝对不是开心。
可他的嘴却像是不受控制一般,依旧吐着令他自己都摸不着头脑的字眼。
“赵之禾,你最后不还是要和我道歉吗。”
以往听到这话一定会炸的“刺猬”这回却难得没有反驳他,只是微微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稚嫩的声音被秋风打得细碎。
“对,我在和你道歉。”
“但易铮...”
“总有一天你也会这样和我道歉的,你信吗?”
他当时觉得这话很好笑,像是快饿死的人的临终幻想。
所以他玩味地拂了拂那个“饿死鬼”的肩膀,在飞蛾环绕的夜灯下,对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说。
“是吗?”
道歉这个词,在易铮出生的那刻就消失在了他的字典上。
*
第四只被灯光灼伤的飞蛾抖着鳞粉,扑棱棱地从夜灯下落了下来。
易铮站在夜灯下却未直接回答赵之禾的那个问题,而是用运动鞋碾灭了那支在指尖燃烧的烟。
抬头一动不动地望着对面的人,反问了道。
“那你接受了吗?”
赵之禾被问得一愣。
不是说捞人的事吗?
直到拂过的夜风将他方才因为闷热而出的薄汗吹干,他才“哦”了一声,无所谓地敷衍了一句。
“行啊,原谅你了。”
这回答的语气像是在回“你吃了吗?”“今天天气怎么样?”这类稀松平常的问题。
他甚至还有些疑惑地望向易铮,不明白他突然搞这么一出是要干什么。
而易铮则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瞧了他许久,就在赵之禾怀疑对方是不是又在脑子里鼓捣什么坏水的时候。
易铮却突然抬步跨过了那支被他踩灭的烟,一把揽住了自己的肩膀,整个人便埋了下来。
那身略显呛人的烟丝味让赵之禾蹙着眉头在鼻前扇了扇,嫌弃地皱起了鼻子。
对方向来就是这样,在十六岁那年之后,运动爱玩最废命的,就连烟酒都只要最烈的。
一度让赵之禾不太理解这人的异食癖,但习惯着习惯着也就没什么了。
他拿胳膊肘戳了把易铮的胸膛,却被对方脖子上挂的银制饰品怼到了麻筋,当即就倒吸一口凉气。
“你属刺猬啊!天天不是往自己身上打洞就是挂刺的,艹...疼死我了!”
但没想到将全身重量压在他身上的易铮闻言只是抬头瞟了他一眼,非但没感到抱歉,反倒是莫名其妙地笑了声,又将头埋了下去。
“嗯,我属刺猬。”
撂下这句话,这傻逼还隔着衣服,贱嗖嗖地朝他脖子里吹气。
“几点了,就是刺猬也他妈该回去抱团睡觉了,赵之禾...走快点,困死了。”
“你知道老子在下面等你喂了多少只蚊子吗,要我说这破湖早该被填了。”
赵之禾把他脸搡到了一边,想要挣开这人揽着他的肩膀倒是没挣开。
最后只能摆烂地朝空气翻了个白眼,皮笑肉不笑地说。
“那你捐款啊,你们家不是有钱到要有纸钞擦屁股吗,光嚷嚷什么,砸钱不就行了。”
他原本想用这句话堵住对方的狗嘴,却不料易铮倒是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捏起了他后颈的一块肉。
“你提醒我了,我挺有钱来着,那我明天就叫人来填湖吧。”
脖子后面被轻轻捏起的皮肉泛着痒,就在赵之禾以为对方又在往他衣服里灌风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易铮的声音。
“喂,阿禾...我掏钱填湖,连带着你也不被蚊子吃,按照你那套鬼道理,是不是该给我A钱啊。”
...
...我A你爹。
赵之禾咬牙切齿地想。
“走吧,晚上蚊子多死了。”
易铮自顾自地笑出了声,看样子很开心。
而赵之禾只觉得伴随着个头往上窜,这人脑子进水的体积也越发地可观了。
联邦未来政坛都是这种玩意,也是活该易笙被那些激进平等派骂。
他撇了撇嘴,一把将外套扔在了易铮的头上。
“怕蚊子咬就闭嘴,蚊子就爱咬话多的你不知道吗?”
“哈?说得好像你去上生物课了似的。”
“...我就奇了怪了,蚊子怎么没咬死你?”
“因为我长得帅。”
*
这是两人在近一个月的冷战之后头一次恢复正常的沟通,公寓里面本来是有两间浴室的,但是易铮却在进来时把另一间改成了杂货间,里面堆得都是他那些乱七八糟的运动器械。
长得像钩锁的攀岩绳,不知道从哪搞来的露指手套。
反正什么怪东西都有,有这些东西占位导致赵之禾只能和易铮挤一间浴室。
不过好在对方还算有点良心,在商量洗澡顺序的时候,难得大方地说出了让他先洗的人话。
对此,赵之禾突然有了种被逆子孝顺了的错愕感,十分欣慰。
于是,说话的语气也就好了些。
“我快点洗,你被咬了的话自己抹点清凉油擦擦吧,和药油放在一个箱子里,拿完给我原放回去,别弄得乱七八糟的。”
易铮闷声应了,他瘫在沙发上,目光不自觉地就飘到了电视台下面的药箱。
那里被归置的整整齐齐,游戏机和药品、针线盒都用了不同的箱子放,分门别类一眼看上去就让人很舒服。
或者说,整个屋子都让赵之禾收拾得很干净。
以至于易铮第一次见识到对方这本事的时候,甚至挑着眉头夸了句。
“阿禾,你可真贤惠啊。”
然后,当时就被赵之禾抓起他扔在沙发上的衣服扔了回去,让他滚去洗了。
易铮向来是不管这些的,他的房间如果没有米莉亚小姐,在赵之禾眼里看来就是猪窝一个,看都懒得看一眼。
*
他的神思回转,一抬头就望见了赵之禾穿着衣服往浴室里走,不由出声问了句。
“你干嘛去?”
赵之禾:?
他不是说了他去洗澡吗?这人被蚊子咬聋了?
对方就像是猜到他怎么想似的,拿着桌上的巧克力就往嘴里扔了一颗。
“你穿衣服洗澡?”
“不是你叫我进去换的吗?”
易铮:...
“我也没说...”
“行了大哥,你不热吗,我快点冲完你进去洗行不?”
赵之禾懒得搭理他,转身就走了浴室,关上门前甚至还和对方说了一声。
“药箱是绿色那个,别动我针线盒。”
...
*
床上。
赵之禾咳了一声...
赵之禾又咳了一声...
赵之禾咳了第三声。
“你嗓子不舒服?”
贴在他身后的人转身问他,语气十分的一本正经。
“你...不觉得现在很热吗?”
“有开空调。”
易铮指了指两人头顶冒着冷气的设备,面色还有些不耐烦,像是在质问对方干嘛打扰他睡觉。
赵之禾深吸了一口气,抽着嘴角就拿过旁边的枕头,隔开了旁边的制热器,重重地一转身打算对着墙睡。
他转过去没多久,旁边就又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响动,像是秋天里的耗子,一个劲地在糟蹋庄稼。
赵之禾两眼一闭,打算和这个世界强行断链,
但耗子攥住了他命运的后脖颈。
“你半夜找不痛...”
“阿禾。”
易铮的半张脸陷进了枕头里,在赵之禾侧身的同时,手指微拢,碾了碾他的后颈。
“要不你还是给我A钱吧,这都红了一大片了。”
“你这皮嫩得...”
他嗤笑道。
“和吻痕似的。”
艹!这人有病吧!
前面易的戏份会多点,因为他和阿禾之间的过去最多,某种程度上也是牵绊最多的一个,但耐不住本人作死(鼓掌)
阿禾:呵,这人放以前至少得按流氓罪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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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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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刺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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