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包间，尽管宾客们大都跑到了室外看台围观，但空气中残留的浑浊香水味仍让谢话觉得心口发闷。
从路过的侍应手上拿了杯香槟，或许能用酒精麻醉逐渐失神的自己。
转身间，手中酒杯不小心碰到站在自己身后某位年轻的宾客，半透明的酒水洒了几滴在对方淡蓝色的衬衣上。
“抱歉”
谢话慌张地从餐桌上抽出纸巾帮对方擦拭，可抬眼间却发现这位宾客有些眼熟。
“是我的问题，刚刚正准备与你打个招呼，没想到正好撞上了你的杯子”
“你是……施绪？”谢话喊出了对方的名字。
“嗯，该不会我换了衬衫你就认不得了吧？”施绪玩笑了一句。
那日他在马房工作，穿的是兽医用的整套无菌卫生服，脸上还带了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对比起今天为出席酒会特意做了造型带了隐形眼镜，谢话一时没认出也属正常。
“是变化挺大，不过你的声音很有辨识度”
谢话勉强笑了笑，她现在不大有心情应酬。
但她对施绪的印象不错，对方还是自己之后的合作伙伴，怎么也不该让私人情绪影响工作。
“你的脸色不大好，怎么了？”
施绪似乎也看出了谢话的不对劲，他伸手虚扶着对方的手臂，凑到她面前小声问了一句。
“没事，大约是包间里的空气有些闷”谢话找了个借口。
“唔，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透透气，要不我们过去坐坐”施绪给了个提议，见谢话仍有些犹豫，又道：“离包间也不远，有什么事可以立马回来”
“嗯，也好”
眼见那些其他宾客陆续从看台回来，谢话也想找个地方整理一下情绪。
今日包间内是自助餐式酒会，施绪随手从桌面的餐盘上拿了包作为伴手礼的饼干，又在冰柜顺了两瓶苏打水，然后带着谢话快步地出了包间。
他口中那地方确实不远，两人绕到包间旁边一扇消防通道门，顺着楼梯爬到了三层顶楼，推开一扇虚掩的合金门。
“我们擅自跑上来这里，真没问题？”
谢话打量着天台环境，显然不是允许客人上来的地方。
偌大的混凝土平台零星摆放着数十台高大的设备，满布的浮尘让这些机器看着有略显老旧。地面上不少砖块满布裂痕，墙体上还斑驳着暗褐色的青苔残骸，与下面包间的精致豪华形成强烈反差。
“小心脚下，过来这边”
施绪领着谢话来到天台的边缘，掏出纸巾擦了擦一侧贴着马赛克的矮墙，然后扶着她坐了上去。
“没问题，我经常工作完就跑到这里放松看夕阳”
“经常？”谢话接过他递来的气泡水，抿了一口，随口问道：“之前你在whatAPP里不是说刚从澳洲毕业回来么？”
“其实我本科是在港读的，因为那时跟的导师就是Dr.Chow，所以很早就已经在赛马协会这边实习，后来硕士虽然去了澳洲，但我每年假期还是会回来帮忙的”
“哦，原来是这样”谢话点点头，不可置否。
Dr.Chow既是港城顶级的兽医，也是赛马行业的荣誉会长，本身事务繁忙，不可能轻易带学生。能在本科期间让他做导师，只怕施绪的身份没表面这么简单。
谢话上下打量了施绪一眼，又是问道。
“你今天来也是来工作，看着不像？”
“今天是陪老师过来应酬的”施绪挠着自己做好没多久的发型，脸上泛起一抹无奈“说实在的，我宁愿对着场上所有的赛马也不愿意对着包间里任意一个聒噪的女人”
“噗，你带我上来？不怕我也聒噪你？”
“你和她们不一样”施绪撇过头，察觉到谢话心情平复不少，便又佯装不经意地试探道：“别说我，说说你自己，你不是应该跟杜彬时过来的么？怎么跑到信达保险的包间？”
“我与他没关系”谢话淡淡回了一句，察觉到语气中的不妥后，她又补充道：“信达保险的亚太区总监的太太是我朋友，我今天是过来帮她站台的”
“哦，怪不得”施绪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日在马房，我见你与杜彬时俩举止亲密，还以为你们是情侣来着”
“没有的事，之前不过是工作上的接触而已”谢话又否认了一遍，只是这话心虚得连她自己都不信。
“真的？那就好！”
施绪松了口气，他将刚刚从包厢顺来的小饼干放到两人身边，拆开袋子递了一片给谢话。
“我之前还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你不要和他走太近”
“嗯？”
谢话扭头看向施绪，却见他正仔细地挑选着袋子里的饼干口味，刚刚那话似乎只是朋友间的随口一说。
“没什么，就是单纯觉得他不大合适你”
“怎么说？”
“唔，你是我朋友，他也是我朋友，照理说我不应该在你面前说他坏话”施绪佯装出欲言又止的模样，半晌才喃喃说了一句：“虽然没了婚约，但他对叶家那位前女友还有念想，我不想你糊里糊涂陷进去”
静默在两人身周蔓延，施绪啃了一口手中的饼干，眼角却一直偷瞄着谢话神情。
飞扬的发丝与微风略过了她的脸，似乎带走了什么，沉暮的黄昏下让人看得并不那么真切。
良久，谢话伸手拍了拍施绪的肩，笑得释然：“谢谢提醒，其实你这也不算坏话，顶多算是夸他情深””
正在啃饼干的施绪被那巴掌拍得有些措不及防，呛了一下后开始猛烈咳嗽了起来。
谢话连忙给他递了瓶气泡水，但施绪没接，反而手不断在西服的内口袋中摸索着什么，脸色胀红得有些可怕。
“找什么？我帮你”
“药……口袋”
谢话一惊，连忙扶着他下了矮墙，一边靠在墙边坐下保持呼吸顺畅，一边伸手从他口袋中翻找出一管吸入药剂。
万托林，那是治疗哮喘的药物。
尽管有了药物的帮助，但施绪的呼吸却依旧没有稳定了下来，脸上胀红甚至逐渐变得青紫。
“不行，你很不对劲，我扶你下去医疗室”
施绪点头，借力靠在了谢话的肩上，在大喘了几口气后，又断断续续地憋出几个字：“帮……看，饼干……有花生？”
谢话伸手拿过矮墙上的饼干，果然看到上面嵌了点花生碎。
“坚果过敏？”
她惊讶回头，就见对方捂着脖子，没有说话，只是艰难地点了点头。
扶着施绪没走两步，谢话就觉得肩上的重量愈发沉。她侧头看去，就见对方的过敏症状似乎突然加重，整个人意识昏昏沉沉的，她一个人压根拉一个成年男性的身躯。
无法，她只能拿出手机打电话找黎珍怡帮忙。
“珍怡姐，我现在在三楼天台，我朋友身体出了些状况无法行动，你能不能帮忙去医疗室找人上来看看？”
“怎么回事？你现在和谁在一起？是我们包间里的宾客？”
黎珍怡很谨慎，倒不是她怀疑谢话的求助有问题，而是她怕对方年纪轻，被上流社会那些家伙绕进坑而不自知。
“我朋友叫施绪，他是跟马会荣誉主席Dr.Chow过来的，现在似乎是过敏外加哮喘复发”
“施绪？怎么会是他？”黎珍怡嘀咕了一句，匆匆挂了电话。
很快，黎珍怡就带着几个马会的工作人员上到了三楼，她们身后还跟了一名身形高挑纤瘦的陌生中年贵妇。
其中一名穿白衣医护人员帮着谢话将施绪放平在地，趁着他为施绪检查的功夫，黎珍怡将谢话拉到一边说起了悄悄话来。
“小话，你跟施绪认识？怎么和他跑到这个地方来？”
“我接了马会的一个工作，之前和他有一面之缘”
谢话见黎珍怡眼里带着狐疑，有心想要解释。但她又不想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被杜彬时影响了心情，才被施绪带到天台上散心。于是她指了指放在矮墙上的饼干和气泡水，随口编了个理由。
“刚刚我俩在包间里遇上，说起工作上的事，因为下面人多，才跑来这里聊天了”
“吓死，我还以为你……”
黎珍怡的话没说下去，但谢话已然从她眼神里猜到对方误会了什么。
“珍怡姐，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谢话双手合十，小声向黎珍怡道了个歉。只是她这句道歉落在别人耳里却显得尤为刺耳。
“哼，你这种货色也会感到不好意思？”那一直盯着施绪的中年女人嘲讽了一句，连上黎珍怡一起阴阳怪气：“哦，也对，都是些只会盯着有钱男人□□的爬床玩意，难怪能成为朋友”
“施太太，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事情告一段落，我亲自上门给您道歉”
黎珍怡也知对方是在迁怒自己，但无奈施家向来是信达保险的大客户，她也只能低声下气地安抚着对方的情绪。
“哼”施太太拢了拢手中的翡翠戒指，高耸的颧骨尽是鄙夷：“我想我们以后没有见面的必要”
“珍怡姐，她是？”
“施绪的母亲，贵妇圈刻薄的代名词”
黎珍怡附在谢话耳边低声地说了一句，对于施太太那极其恶劣的态度，她似乎也有些生气。
恰在此时，那名为施绪检查身体的医护人员走了过来，向施太太说起了施绪目前的情况。
“他的哮喘因为及时服药，现在已无大碍。只是身体上的过敏情况比较严重，而我们医疗室没有配备相关药物，所以还是建议送医院治疗”
“送医院？”施太太的声音有些尖锐，脸上的表情狰狞：“这样抬下去不得闹到所有人都知道他有哮喘和过敏？”
“可是他的情况现在已经不是乐观，再耽搁下去怕会留有后遗症”
“我不管，反正他的病不能在我们圈子里传开”施太太指着那名医护人员，语带威胁：“我儿子导师是你们赛马协会的会长Dr.Chow，不想丢饭碗的话就赶紧给我想办法”
“可是……”
没等那面露难色的医护人员说什么，那施太太又是一顿胡搅蛮缠，似乎压根不在乎躺在地上的施绪那越发胀紫的脸色。
“请等一下”
谢话忽然想起上次自己过敏时，南雅给自己塞的药，她从包里翻出那板药，递给了那名医护人员。
“我也是坚果类食物过敏的患者，身上带了药，你们看能不能用上？”
对方检查了药名和日期，点了点头，语气中带上了庆幸：“正好对症，我先让他服下去试试”
看着被喂药后呼吸逐渐好转起来的施绪，众人都是松了一口，除了那一直满脸尖酸的施太太。
“我认得你，你不就是跟杜彬时闹得满城风雨那只邪花么？”施太太上下打量着谢话，眼神中的不善愈发明显：“怎么，今天看到人家有新欢，就跑来勾引我儿子了？”
谢话低着头，被戳中一半心事的她一下也不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哪有这么巧，他吃了花生过敏你刚好又带了药！你该不会私下调查过我儿子的病，然后把药带身上，故意喂他吃坚果博出位吧？”施太太显然是个不依不饶的性子，见谢话低着头没说话，说得也就更起劲了：“就凭你这些下三滥……”
“妈，你闭嘴”已经清醒过来的施绪及时制止了施太太的离谱发言，声音闷闷：“是我自己不小心吃了饼干，她路过好心帮忙的”
“不对，她刚刚不是说……”
“够了，趁我现在情况好一些，赶紧去医院，你也不想那些你臆想中的联姻对象看到我这副模样吧？”
施太太瞪了谢话一眼，急匆匆地指挥那群工作人员扶施绪下楼，丝毫没了往日贵妇人的仪态。
谢话和黎珍怡两人为了避嫌，打算等他们走后一段时间再回二楼包间。
忙乱后的天台再次回归平静静，沉沉的夕阳早以被周边的建筑群所遮挡，仅留淡紫色的云霞高悬在半空。
微风吹乱了黎珍怡的发丝，她松了口气，倒是有了趴在矮墙上看风景的心情。
“珍怡姐，如果这次的事会不会影响到你们和施家的合作？”
谢话有些忐忑，也学着黎珍怡那般趴在矮墙上看着楼下马场那仍未散去的热闹。
“或者等施绪好了，我找个时间和他聊聊？”
“那倒不会，施家的生意还没轮得到她一个糊涂虫指手画脚”
黎珍怡拿过矮墙上拿包饼干，塞到了谢话手中，笑得玩味。
“当然，看施绪维护你那态度，你再努力点，说不定以后我是得找机会你聊聊”
“别开玩笑了，我对他一点都不了解，这是今天才知道他是隆鑫地产那个施家的人”
谢话垂眸看着手中拿包饼干，里面的饼干是什锦味的，她回想起之前与施绪聊天时的情景，总觉得其中有什么东西被忽略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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