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位从尊贵之地来的世家女奇怪的很。
薛七郎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奇怪的客人，大部分客人喜欢劝妓从良——对象是男的也是一样的——好像这样才能满足他们虚伪的道德心，试图从中获取诡异的满足感，薛七郎总是面无表情，看得人瘆得慌。
谢惊蛰笑累了，她把价值千金的大氅脱下来随便扔在一边，大喇喇躺在床上，床板应该很硬，她不太适应，却什么也没说。
薛七郎被抛在了一边，他第一次受到这种冷遇，只沉默了几秒钟，然后就走近，弯下腰。
脱去了厚重了大氅，谢惊蛰更瘦小了。
纤细，单薄，薛七郎觉得她像易碎的琉璃瓷器，他的手掌可以轻易握住她的腰。
他垂眼，开始解谢惊蛰腰间的带子。
第一个解系开的时候，谢惊蛰问他：“你平常就是这样做的？”
薛七郎声音平平：“随客人。”
他并不喜欢谢惊蛰的多话，她充满了好奇。
“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自己动手。”
薛七郎语气不好，贵女的衣裙难以解开，他不得不专心点，偏偏谢惊蛰火上浇油。
谢惊蛰又开始笑：“唉，难怪他们说梧桐道的凤凰是木头雕的，你这样不解风情，还会有生意？”
她瞥到薛七郎垂首，如仙家低眉。
“我说错话了，”谢惊蛰想了想，说道：“普天之下，只有你而已。”
想明白了，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声音懒洋洋的：“我也不爱动手，喏，你也别动手了，把衣服穿上，陪我说说话吧。”
薛七郎手顿了一顿，他目光落在谢惊蛰的腰上。
过于纤细柔弱，好似一折就碎，轻易能拢在怀里，把她抱起来，让她去看更遥远的风景。
薛七郎收回了手，他依言，爬上床，睡在谢惊蛰身边。
这样的视角，只能看见破旧漆黑的房梁。
“你花了钱，为什么不想办事。”
他睁着眼，毫无起伏的问道。
谢惊蛰：“你不是说随客人？”
薛七郎回答：“我不白拿钱，十金算是重金，早点办完事，早点离开。”
他有种直白的冷冽，不爱将人放在眼里，孤傲冷淡，要么不说话，要么说话就噎死人，不论对谁都充斥着一种冷漠的厌弃感。
昏暗的光线下，他察觉到谢惊蛰动了一下，她把大氅盖在自己身上，又分了一半给他，凉都夜晚夜寒，这屋子还算暖和，但她依旧觉得冷了，薛七郎意识到。
她发出一声喟叹，才说道。
“我喜欢画皮。”
“不是传说中脱人皮穿在自己身上的恶鬼，我喜欢在人的身上画丹青。”
她裹在大氅里，身体蜷缩了一下。
“你的身体很好看，但是有瑕疵，我不喜欢，等你的伤好了，我是要在你身上画画的。”
薛七郎怔住。
他缄默几秒，道：“但你只有一晚上。”
谢惊蛰轻哼：“现在盖在你身上的有百金之重。”
她应该是还觉得冷，更加蜷缩着身体，半张脸都埋进狐狸毛里，声音有些含糊：“我不缺金银玉器，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我初来凉都，还没有好好玩过，这几天，薛七郎是我的。”
最后一句，世家贵女的矜傲专横显露出来。
良久，薛七郎问。
“你出多少？”
谢惊蛰迷迷糊糊犯困：“千金……如何？”
“成交。”
谢惊蛰睡着了。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睡梦中蹙眉，一开始薛七郎诧异于她的毫不设防，然后想到刚刚杀人的阿蛮，几分了然，他侧目看谢惊蛰，她毫无知觉。
谢氏惊蛰，薛七郎是知道的。
整个大周，有人不知道谢氏惊蛰吗，她是谢家长房第一个孩子，出生那日，天边流光四溢，祥云红霞犹如灵鸟展翅，钦天监演算命盘，直言天命所指，谢氏长女，贵不可言，是大吉。
这世间，命格贵重不可言之人，都和九五尊位有关，于是长久以来传闻，谁娶谢氏惊蛰，谁就是真龙天子。
然而这样的人，现在却身处一个乱糟糟的边陲之城，躺在一张生硬的床上，买下了一个肮脏的卖身人，安然熟睡。
就像做梦，薛七郎觉得。
但梦总会有醒来的一天，第二天早上，从不留人过夜的薛七郎的房里走出来一位素衣乌发的姑娘，梧桐道早已恢复了平静，守在外面的不止阿蛮，三叔昏昏欲睡，看见谢惊蛰，慌不择路的行礼。
“谢小姐好。”
阿蛮给谢惊蛰重新拿了一件披风，鸦青色打底，滚边金丝云雀纹理。
谢惊蛰睡得骨头都发疼，她漫不经心看了一眼三叔：“你有些眼熟，是宫里的？”
三叔有些欣喜：“是，小姐记忆好，我曾在皇宫的宴会上为小姐执衣，有幸见过您一面，没想到您还记得小人。”
阿蛮为谢惊蛰系上披风，转到她身后给她整理头发。
“你在此处候谁？”
三叔小心回答：“您是贵人，凉都蛮夷之地，恐脏了您的脚，您要是想看大漠风景，可以往东去，我愿为您介绍靠谱的人。”
谢惊蛰说：“可我买下了薛七郎，这几天，他要陪着我。”
谁都能听出她不太高兴了，三叔硬着头皮，战战兢兢地说道：“但陛下那边……”
阿蛮蹲在地上把披风上的皱褶抚平，谢惊蛰往前走了两步，看着驼背的三叔，她说：“晋安哥哥对我最好，我做什么他都不会生气，区区一个男人……我又不是第一次玩男人，薛七郎为什么不行。”
只有谢氏惊蛰才敢直呼那位刚刚踩着尸山血海上位的帝王。
只有谢氏惊蛰才形骸放浪，哪怕行为举止惊世骇俗，也能坐稳未来皇后的宝座。
只有谢氏惊蛰才如此。
她不管不顾，回头，看着站在门边上的薛七郎，伸出手。
“我想骑马。”
谢惊蛰说。
“听说，凉都城外的戈壁很好看，你和我一起去。”
太阳出来了。
山河几许，人间坠下了光。
她扬起下巴。
“去不去？”
薛七郎听见自己叹气。
谁又能拒绝谢惊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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