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花园
每隔十步,有灯笼挂在高处,将湖边的山水树木,染上一层热闹的红。
“八不食”,三个泥金大字,在灯火照耀下熠熠生辉。
石舫之内,每个角落都有四尺余高的铜制乐俑灯,内里用的都是香油,不仅灯火极亮,更无烟灰异味。
整座石舫亮如白昼。
东平侯看着满堂儿女孙辈,再看看身边身体康健的妻子,深觉人生圆满。
孙辈的事情,自有他们的父母操心,做祖父的参详一二也就罢了。日后,他必须慎重的事就一桩,好好挑选,为自己的爱女十娘,选个好儿郎!
日后,他便可以携手妻子,读书作画,焚香调琴,人生再无忧虑了。
蔡令仪搂着小侄女,恍惚间以为自己尚在梦境,这幅全家团圆的图景,她有多少年没见过了?
父母、同辈、晚辈,阖家俱在,欢聚一堂。
蔡令仪扶着案桌,环视一周,虽然她溺水横死,但老天毕竟待她不薄。
时间很晚了,全家依然石舫宴饮,觥筹交错间,每个人都很兴奋,只有小孩子们被各自乳母带走。
小侄女阿绒依依不舍的看着小姑姑,蔡令仪见不得她水汪汪的渴求眼神,马上许诺,改天带她出门玩。
阿绒连连点头,但大人们却在笑,阿绒不明白为什么。
“和乳娘回去吧。”
蔡令仪无视了那些调侃的笑声,她才不是毫无诚信的大人:“小姑姑下次出门,就带阿绒出府,咱们拉钩说好了。”
孩子们都离开了,三郎蔡埏笑道:“十年愈发有做姑姑的样子了。”
“曾子守诺,教养孩子须得如此。何况,岳父为国征战,大胜而还,且灭白高,是本朝第一等大功。小婿为岳父贺!”
或许每个文人都有一颗做将军的心,二姐夫章亮面红耳赤的为岳父敬酒,比他自己打了胜仗都激动。
也不知道教养孩子与为国征战之间有什么关系,蔡令仪眉头微蹙,这位姐夫是不是喝多了
摇摇头,她将目光放在二姐身上,她二姐正紧盯着那个不省心的姐夫。
谁能想到,章亮居然能厥过去,这家伙就会让二姐担心。
不过想想自家四哥,做了一整天的木头人。蔡令仪又觉得,没必要挑剔姐夫,都是伤心人啊。
伤心人章亮为岳父祝酒贺功,三杯酒下肚,他的胆气终于壮起来,鼓足勇气问:“小婿有一事,今日一定要请教岳父。”
霎时,石舫上鸦雀无声,蔡令仪心道,看来大家都知道他要问什么。
蔡墉捏着酒杯,嫌弃的看着妹夫,在心里骂他不会看眼色。
夏氏心里叹气,丈夫就是过于高傲了,她的目光投向舅姑。公爹没有在意这边,婆母却无意似的看了过来,尽管不是看夏氏,她还是觉得很有压力,忍不住在桌下掐了蔡墉。
蔡墉一愣,立即说道:“父母劳累一天,弟弟妹妹今天也劳动了。夜已深了,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再说。”
章亮打怵这位大舅兄,何况他是晚辈,今天能站在岳父面前发问,实属透支胆量。这会酒气散去,他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阿亮想问什么,我是知道的。”
出乎预料,作为老父亲的东平侯没有糊弄了事,反而主动提起那个话题。全家的目光都看向了主位,蔡令仪也不例外。
“世间之事,哪里有那么多不可言。今日在宫中,陛下亦教导太子,不欲再有建兴六年之事。”
章亮睁大眼睛,他下意识揉揉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在发觉自己没有听错之后,他清秀的面庞变得通红,举着酒杯,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最后在石舫正中跪下,深深地朝东平侯行礼,掩面大哭。
蔡歆也几欲落泪,亲自从主位走下来扶起女婿,又对全家道:“陛下仁慈,又提及过往受到惩处的官员,与他们的儿女后嗣,若是受到牵连的,也会将他们的名字撤档。”
当年的逆案爆发,先帝震怒,当年所有受到处罚的官员都被记档,他们的子孙不能为官。
章亮能做官,是因为他的伯父江国公恩荫这个侄子,否则也是白丁。
圣意如此,说明金叶之谶带来的阴霾终于散去,章亮日后会有更好的前程。
笼罩在侯府上空的最大阴云,也轻飘飘地散去了。
可是,乌云真的散尽了吗?
蔡令仪很怀疑。
·
献俘礼后第三天,休沐日。
五更时分,阿池就带着使女,将蔡令仪从床上扶起来净面漱口。
阿池哄着她:“今天府里会来很多客人哦,十娘?十娘快醒醒。”
哄人的阿池面目柔和,像是憨态可掬的小动物,迷迷糊糊的蔡令仪摸摸阿池的头发,给出了注定让她失望的答案:不起来。
“不会有那么多客人。”
蔡令仪迷迷糊糊的反驳,身体软得像丝绢,她不想起床,只想瘫在床上继续睡。
阿池被小主人泼了冷水,却不气馁,努力为自己找论据:“可咱们府上那么大的喜事,怎么也来贺一贺吧。”
是要贺,但父亲昨晚说的那些事,只是皇帝的圣意,没有形成正式文牍。所以,恐慌情绪却不会轻易消失。
大家都在等皇帝更明确的表态,比如,关于那几个大喊大叫搞出巨响,乱扔纸片的案犯,要怎么定性?
这些东西阿池不懂,她只是出于本能,认为可以恢复正常交际。
蔡令仪口齿不清,也没精力给她讲清楚,她真的特别累,又要睡过去。
阿池实在没法子,用上了杀招:“您总得晨昏定省啊。”。
蔡令仪睁大眼睛,对呀,自从她回到现在,还没机会和阿娘、阿爹好好说说话。
阿池长吁,总算把这小主人劝起床了,阿弥陀佛。
·
“总算回家了。”
履道堂中,东平侯摇头晃脑的摸着胡子,对夫人的手艺赞叹不已。
殷夫人正坐在榻上查看行事历,一见他这幅得意洋洋的模样,殷夫人就想给他泼点冷水:“今天怕是有许多客人。”
“这倒无妨。”蔡歆嘿然一笑,炫耀似的对妻子道:“昨日在御前当值,圣人同我讲,他为谯王求娶衢国公家的二娘,这个消息已经传出去了。”
谯王是先帝之子,用来与衢国公联姻,再合适不过。虽然他丧妻不久,但眼下年龄相近,分量足够的宗室,也只有这位亲王了。
这桩婚事对外公布,会平息很多议论:对于衢国公这位本朝公爵、前朝末帝,大周朝不会赶尽杀绝,也不会再将金刀之谶贴在他身上。
“闹事那些人怎么办?”
殷夫人没忘记关键处,蔡歆也凑到榻上,献宝似的将君臣私房话透露出来:“大约是今天宣布,那是南梁奸细,是为了挑拨大周朝君臣和睦来的。”
这可真是,倒也合情合理。殷夫人真心感叹道,圣人仁慈。
蔡歆又往妻子那边蹭了蹭,刚想踢掉鞋子上榻,就听外面丫鬟通报:“十娘来了。”
随着丫鬟的通报,殷夫人迅速在榻上坐直,蔡歆飞速从妻子身边离开,正襟危坐。
白面微须的蔡歆,乍一看像潇洒书生,蔡令仪从小就知道,当年母亲的祖父为孙女择婿,是特意挑了世交家的英俊儿郎,才肯许嫁。
据说老人家的理念是,世家子弟中卓异之才少有,人材都差不多,还不如挑个相貌好的,日后生下的孩子也好看。
这是阿娘偷偷告诉小女儿的,全家只有蔡令仪知道的母女小秘密,那位殷家老外祖,当年入仕就是因为长得好,一路青云直上。
但蔡令仪不知道的是,那位老外祖的女儿,也是因为长得好,成为了前朝最后一位皇后,生下的孩子,就是如今的衢国公。
父母之间隔了一丈远,放在往常,蔡令仪一定会在心里偷偷撇嘴,这俩人当着女儿的面装严肃。可今天看着父母坐在一起,她心头突然涌上一阵酸涩,这幅场面还能见多久呢?
蔡歆也在看自己的小女儿,十娘一双眸子越来越像她的母亲,他印象中的女儿还是个天真活泼的孩子,可面前的小娘子却带着几分历经沧桑的沉静。
不应该啊,这孩子虽不算妄为,可也称得上率真任性。从前晨昏定省,她问安之后,马上就贴在她阿娘身边,现在居然坐得住了。
真是奇了,蔡歆心想,难道自己在外,夫人斋戒,家里有人让她受气了?
大郎媳妇毕竟年轻,照看不到也是有的。又或者有老奴刁钻,薄待小主人?
他还在乱猜,殷夫人已经将女儿叫到身边坐下,抚着女儿单薄的肩膀,问道:“娘叫人去你经过的地方都烧了纸,看来还真有用。我家十娘也是大人了,你把事情处理的很好。”
蔡令仪依偎在母亲身边,含笑听母亲的夸奖,说了些日常琐事,蔡令仪就问:“阿娘,今天会有客人来家里吗?女儿想去兴恩寺走走。”
殷夫人还没说话,就听丈夫笑道:“去罢。省着今天家里乱糟糟的,女眷们来了总要问一句,你还得去见她们。”
夫妻俩对视一眼,殷夫人了然,只告诉女儿要带足人手,就把人放走了。
看着女儿走出履道堂,蔡歆这才告诉妻子,最近已经有好些个人,向他问十娘的婚事。
当年小女儿满月,他们就找人给孩子算过命,说她不宜在及笄之前谈婚论嫁。
今天若是有陛下明诏,那来往的亲朋家人绝对要谈论十娘的婚事—谁让这孩子是他们夫妻的掌珠呢。
既然如此,不如让女儿出门躲一躲。
“就说十娘还愿去了。”
唐会要记载过,李渊在秘书省外面设立过,小学。就是给皇族、功臣子弟初级教育的。别说还挺科学23333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9章 圣意(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