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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被拐

永嘉四年,洛京倾覆,时海内大乱,独江左差安,士女避乱者多南渡江。①

官道之上烟尘飞扬,浩浩汤汤的车马止于茂林侧畔,郎君的叹息夹于女郎嬉闹的娇笑声间,循着印于黄土的辙痕,路远迢迢地飘飖向北。

“竖子尔敢!”

清泠断喝惊醒林间参差摇缀的青树翠蔓,于悄怆幽邃中如鸣佩环,王珞沅扯着小皇帝后退,柔和的眉眼间凛然乍现,灼灼睨向前方。

鸦默雀静,心跳声若鼓。

“嘎——吱”。

“跑!”

电光火石间,王珞沅松开握着小皇帝的左手,反手轻轻往后一推,人往左前方扑过去的同时,袖中紧握的匕首用尽全力向右前方掷去,一时竟让她拖住两个高瘦的人贩。

“砰”,王珞沅不过片刻便被制住掼倒在地,侧耳听到凌乱的脚步声渐远,她缓缓露出温婉的微笑,父亲定然会赞叹自己的行事,王氏前程必然愈盛,自己也算不枉父亲的倾力培养。

制住王珞沅之人恼甚,狠踹她一脚,啐道:“晦气,不知死活。”

“任尺,打不得,跑了个更值钱的,这小女郎如今可得伺候好了换银子。”

“任牙,你说这些劳什子狗官怎恁的喜欢玩郎君,要不是俺长得……”

任牙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未理会任尺言语间的怨怼,笑眯眯蹲到王珞沅眼前:“小女郎巾帼之姿,竟能舍身为小情郎,某佩服。”

“……”

王珞沅哂笑,要不是应了小皇帝玩闹的乞求,私心存着吓唬对方的念头,带其进林子后愈行愈远,何至于此,不过如今倒真不用尊从父亲的命令迎合恼人的小皇帝了。

“女郎笑什么?”任牙钳住她的下颌细细打量,神色疑惑。

王珞沅扫过任尺腰间绣工拙劣的香囊,敛下眼中复杂神色,扬着唇落下泪来,柔声呢喃:“笑郎君凉薄,弃我而去。”

“任牙,俺看这小女郎真可怜,要不放了她吧。”任尺松了手下力道。

“闭嘴,”任牙瞪了任尺一眼,“你这憨货是奴才在可怜主子?你看她锦衣华服,我们的妹妹丽娘就是被他们这些人折磨死的,如今不过一报还一报罢了,母亲还等着救命钱。”

“丽娘!”

眼见任尺抚上香囊凄然大喊,王珞沅心下一跳,糟了。正待她又心生一计欲开口时,任牙手刀落下,她便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痛!

王珞沅甫一睁眼,便见一张放大的胖脸杵在跟前,头皮传来的刺痛拉扯感迫使她抬头。

触手不可及的黑暗中,火光明明灭灭地在她瞳仁中跳动,幽暗的影子爬上她的脚踝,风移影动。

细碎的啜泣声不止,王珞沅不动声色地垂眸环视四周,只见数十位俊俏女郎和郎君浑身被捆着,在角落里蜷缩成两团,手持木棍的一众护卫于一旁虎视眈眈。

“任牙抬价时曾道女郎会吟诗作赋,我劳鲍这老粗人攀富贵人久了倒也懂两句,什么‘沧浪之水清兮’,女郎吟两句于我听听,也便不用如那边女郎一般在街上揽客了。”

心下嗤笑,王珞沅收回视线望进劳鲍满目算计的眼中,看到褪去满身华服只着麻布破衣的自己满目欣然:“我会,我会,沧浪之水清兮,清兮……可以涤脏衣。”

劳鲍怔然半晌后大怒,一把将王珞沅甩到地上:“贱人,欺侮爷不懂不成,不必将她给贵人送去了,直接安排她上街揽客!”

王珞沅惶惶然欣喜散去,泫然欲泣地去拽劳鲍的衣袖,被对方毫不留情地甩开。

被护卫粗暴地推着走时,她捏了捏腰间粗糙的熟悉香囊,笑意缓缓漫上垂落的双眸,任尺到底还是良心未泯,尽管只是那么点大的良心。

袖下指尖钝痛,王珞沅却不觉,只是随意将被香囊内刀片划出的血珠胡乱抹在衣袖内。

荒凉败落的街市上,大半商户窗门紧闭,唯独此一处热闹如往昔。

身着清凉的廉价衣裙,王珞沅满目怯懦地紧紧攥住腰间香囊,眼神流转间暗暗观察此处布局。附近往来徘徊的皆是膀大腰圆之人,多是煞气满身的将士,王珞沅的心揪起。

总算挑到一个稍显瘦弱的人,王珞沅挪步朝对方而去,脚踝间铃铛声泠泠作响,勾得对方目不转睛盯着她瞧。

王珞沅嗔了那人一眼,止住对方欲带她往里去的步伐,凑到他耳边断断续续地小声说道:“奴,奴喜欢在外边。”

此话一出,惹来对方更加火辣的打量,他拿出银子丢向王珞沅身侧的护卫让其站在原地,随后带王珞沅跨进一旁空无一人的巷中。

“郎君,”王珞沅忍着对方四处揩油的手,勾住对方衣带嗫嚅,“奴不想让旁人瞧见,郎君可替奴解下脚上的铃铛否。”

在王珞沅水光盈盈的美眸中,这人哪还有原则在,低下头便去解铃铛。

“嗯哼。”闷哼声响起。

王珞沅手中刀片深陷,两人的血混到一处滴滴答答地落在地上,她睨了眼倒在脚畔的一滩烂泥,扯裂对方干净的一片衣袍包在手上,朝着巷子的另一侧拔腿便跑。

风声被甩在耳后,王珞沅心跳声大得能盖住周遭一切声响,她死死盯着巷子尽头,马上就要成功了,她告诉自己。

三步、两步、一步,王珞沅转进另一条巷子时,陡然将一人撞得后退一步,她头也不抬地绕过对方继续跑,却被握住手腕。

“不曾想劳鲍竟有看错人之际,女郎之勇谋实令吾心慕。”陌生清隽的瘦弱郎君立于墙垣下,唇瓣轻启,似鸣琴弦。

一霎血色尽褪,王珞沅如坠冰窖,她打不过他,她的目光落向对方看似不经意实则死死握住她手腕的手。

“唔,想来桓公应当会喜欢女郎这样的,毕竟女郎眉间倔强肖似清媚幼时,”郎君神色莫测地看着王珞沅,瞥见她一闪而逝的疑惑,“吾小字清媚,女郎可如此唤吾。”

她被清媚强硬地请进停在一侧的马车,掌中刀片被夺,伤口被缠上白色的绢丝,身上被套上华贵的服饰,满头青丝却被散下。

深深庭院前悄然停下一架马车,深红的门扉于王珞沅眼前缓缓而开,杨柳堆烟,榆木荫檐,桃李罗于堂前,人行重重幕帘间,王珞沅无端竟忆起从前,只余无声叹息:小皇帝当是无恙罢,父亲也应当会想我罢。

弦乐之声渐近,王珞沅凝神细听之下,竟是高山流水,再近些立于屋前时,高谈阔论之声便愈加明晰地流过她耳畔。

“吾奉天子之命率师讨逆,而此中豪杰未有至者,何也?”

“公深入寇境,长安咫尺而不取,百姓未见公心故也。”②

浑厚朗笑声落地,王珞沅身前的房门应声而开,屋中景象一览无余地映于眼前。奇峰怪石罗于室内,名人字画悬于壁上,珠玑耀眼,暗香四溢,清雅宜人,一派世家品味。

姿貌伟岸的郎君正与一位落拓不羁的郎君把酒言欢,这厢觑见风姿绰约款款而来的清媚,笑意愈盛地招呼他过去。

清媚眼底暗芒闪过:“桓公,吾欲将身侧女郎献与您,望您笑纳。”

桓符笑意稍敛,目光转向立于门外的王珞沅:“既如此,你便去一侧抚琴。”

王珞沅掌心的绢布早已染得鲜红,若是再弹琴,怕是刚结痂的伤口又要崩裂,可若不弹,作为刀俎之下鱼肉的自己真的能活着吗?

清媚于桓符身畔跪坐而下,正欲替他斟酒便被一把拉进怀中调笑,只来得及投给王珞沅一个警告的眼神。

王珞沅咬了咬牙,待伶人退去后坐于琴前,续弹适才的高山流水。鲜血渗透绢布,一滴一滴落到琴上,到真有番流水风味。

“铿”。

满室阒静。

疼痛难忍之下,王珞沅到底还是断了琴音,只得躬身伏于地上请罪。桓符勃然大怒,信手将手边酒杯掷于王珞沅脚畔,但终究碍于身侧清媚,没有当场发落她。

“过来,”桓符语带沉怒,待得王珞沅近前,一把将其拽倒在地,用邪肆的目光扫视她,“美则美矣,可惜不会看人眼色。”

他复又抬起王珞沅下巴,沉郁之色溢于言表:“女郎这般于客人前落吾颜面,吾本欲打杀于你,到底看在清媚份上饶你一命,你且跪下爬回去继续弹奏,若于这期间能逗得贵客莞尔,便恕你无罪。”

桓符,今日之辱,有朝一日,有朝一日必悉数还之。王珞沅生啖其肉之心愈烈,掌心伤口因攥拳之故愈深,她带着浓烈杀意的目光凝在地上,仿若能刺出一个洞来。

拍手弹指间,于王珞沅而言已是三十二亿百千念,于室内众人却不过短短一瞬。王珞沅跪好,抬起重似千斤的膝盖,清晰地听到身为王家贵女的自己傲骨寸寸碎裂的声音。

“大人,某以为女郎还是骄傲些令人有兴致,至于琴,某一介粗人实在不懂欣赏。”王珞沅的眼前出现洗得发白的布鞋。

①出自《晋书》:俄而洛京倾覆,中州士女避乱者十六七。

《资治通鉴》:时海内大乱,独江左差安,中国士民避乱者多南渡江。

作者结合了一下上述两句话,其实就是说,当时战乱四起,首都洛阳城破,包括女主在内的世家为了更好的生存发展条件,纷纷南迁到南京。

②出自《晋书》,作者这里化用了一下王猛和桓温扪虱而谈的典故。

桓符的意思是:我奉天子之命,带着精兵讨伐逆贼,但是关中的豪杰却没有人到我这里来慰劳,这是为什么?

男主的回答是:您不远千里深入敌人腹地,长安城近在咫尺,(而您却不渡河去把它拿下),人们摸不透您的心思,所以不肯前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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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被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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