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处早已被世人遗忘的废墟，残垣断壁，杂草丛生，无论曾经有过多辉煌的时刻，此时全都化作了乌有。
曾经于此兴旺的家族建造了一栋可以称得上气派的家宅，可惜兴盛转衰，在最后一个家族成员背井离乡之后，往日的一切便迅速**，偌大一个庭院，在岁月侵蚀之下也只剩下这半个祠堂，横梁早已折断，灰泥铸成的墙也已粉碎，放眼望去，唯有那坍塌了一角的供桌还算有点完整形状。
小乞丐这几日就睡在供桌下。这废墟没有遮风避雨的地方，唯有这小小三角尚能容身，只可惜他身染恶疾，在荒野之中迷失了方向，走得离城镇越来越远，也没力气去找吃的，就这么无力地躺在这里，烧得迷迷糊糊，稀里糊涂地就咽气了。
花草依旧，无人路过此地，没有人会关心一个流浪的乞儿去了哪里。
也许是第二日正午的时候，小乞丐僵直的腿一抖，渐渐又睁开了双眼。
这当然不是什么起死回生，人死后不出三个时辰，眷念不忘的魂魄也会消散殆尽，只是躯壳无主，让旁的孤魂野鬼钻了空子。
小乞丐坐起来，从那狭小的三角空间里爬出，回头望了望供台边上倚靠着的一个沉甸甸的东西。
黑漆漆的，不知道是原本的颜色还是污泥覆盖，看构造像是个匣子，但不好说是装什么的匣子，看形状像剑匣，但是大小又比一般剑匣大，估摸着能放好多把剑，再加上这黑沉沉的颜色，说是小孩的棺材也有人信。
他站起身，有些迷茫地看着这个巨大的东西，他记得自己一直睡在匣子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把他唤醒了，自他醒来就有许多声音在呼唤他，虽然他一样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花了点时间来适应这具尸体，也花了点时间来整理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的是什么东西。
找东西，那些声音似乎在催促他去找东西，从四面八方呼唤着他。他好像遗落了很重要的东西，必须要找到。
小乞丐翻身站起，试着去搬动那个大匣子，意外地十分轻松，那匣子看着沉，在他手里却如同棉花一般，不费吹灰之力就被他搬了下来。
匣子并未上锁，小乞丐只是轻轻一推机关，就将这多年未曾见世的匣子打开了。匣子内部也是漆黑的，却未染半分尘埃，底部平整，只在四壁有些凹槽，刚好可以嵌些什么，这的确是一个剑匣。
说不出是什么缘由，或许只是一时冲动，小乞丐忽然踏入了剑匣中，在其中蜷缩着躺了下来，以他现在瘦骨嶙峋的体格，勉强可以睡下。这匣子给了他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好像他本该就睡在这里。
他闭上了眼，试图重新回到曾经的宁静，可被打扰的沉眠却不是那么愿意回来，耳畔的呢喃从未停歇，一刻不停地催促着要他马上前去接应。
他终于放弃了再睡回去，又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现在的行为实在是有些傻气，便又爬了起来，挠了挠脑袋，似乎是在犹豫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在他耳边呼唤的是什么？要找的东西是什么？又在哪里？
可惜任凭他如何绞尽脑汁，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是空白的，不知姓甚名谁，不知来自何方，他甚至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个人。
他又将目光落到了匣子上，本应该很沉的匣子却万分顺应他，甚至自降了不少分量，这应当就是属于他的东西，也是他现在唯一能识别自我身份的东西。
小乞丐于是将那匣子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除了在不起眼的角落里铭刻了一句“当归”以外，没有任何发现。
当归......算了，他就当自己就叫当归好了。
当归当归，越是重复念上这个名字，他心中那呼唤的声音似乎就越明显，可惜听不清在说什么，像是有好几个人在念叨着，声音忽大忽小，方位也是东南西北，他有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当归坐在原地迷糊了好一阵，才决定干脆循着那些呼唤他的声音去一探究竟。
他于是低下头，撕扯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布料做了个简易的背带，将那快赶上他个头的剑匣背在身上，他心中笃定这匣子对他而言也十分重要，自然是不能落下的。
好在这匣子也格外体贴，除了个头唬人像个小孩的棺材以外，并没有多重，哪怕是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乞丐也能轻松背起。
他朝四周望了望，天高草盛，日暮低垂，看不到什么人烟，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便只好朝心中呼唤他的那个方向直走了。
说是直走，就不带任何弯弯绕绕，遇山翻山，遇水淌水，已死之人的躯体没法再死一次，不知饥饿，不知疲倦，日月轮转，直到一道天堑横在他的面前。
前路断在了眼前的悬崖，与对面山头遥遥相望，想要用凡人的双腿跨过去实在是天方夜谭，裂谷之下，稀薄的云雾缓缓流动，依稀可见下方的清溪。
也是直到这时，呼唤着他前进的那口气似乎散尽了，当归脚下一个趔趄，跌坐在地，他忽地这才发觉，自己小腿上的伤口已经快溃烂成一个洞，腐臭的气息挥之不去。
似乎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恍然大悟，这可不是他的身体，这只是一个夭折孩童的尸体，尸体自然会腐烂，在他抵达之前就会失去一切行动能力。
当归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从长眠中醒来，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进入这具躯体，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若是让小乞丐本人知道了，会不会生他的气？
胡思乱想戛然而止，因为一块石头打中了他背上的剑匣，剑匣没那么容易被打碎，发出的声响倒是惊扰了他。
当归回过头，看见草丛之中蹲着的人影，看个头也是个小孩，他全然不知自己已经暴露，准备扔出的第二块石头在看见当归回头之后也收了起来，而后他又往下蹲了一点，小心翼翼问道：“你......你是人还是鬼啊？”
真是个引人深思的问题，当归想了想，他不觉得自己是鬼，所以回答道：“我应该是人。”
可惜尸体没法发出什么清晰的声音，那只是一种近乎于嘶嘶作响的含糊声响，也理所当然地让那个孩子吓了一跳，拔腿就跑。
当归看着他跑入林子，跑过巨石，跑到了稀疏的草地上和他的同伴汇合，看着他似乎和同伴们在说些什么，当归忽地意识到，他不该看得这么远。
骤然拉回的神魂撞得他心神一震，恍惚了许久，他刚才在做什么？那是怎么回事？他为什么可以跟着那个孩子看得那么远？
他隐隐觉得自己应该知道很多东西，但被什么沉重而坚硬的枷锁所困住，无法被他自由使用，这应当也是他对自己的过去一无所知的原因。
可他刚才又实打实地感受到了那种强大的力量，并非来自这具凡人的躯体，而是他自己，凝练的神魂似乎蕴藏着强大的力量，若是有意引导......
当归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腿，试图去重新摸索刚才那跟随孩子而动的奇异感觉，试图让那强大力量充盈这具躯体。
而后，在他的目光之中，溃烂形成的空洞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或者说填补，已死之人无法再生长，但让这具躯壳完整如初却是能做到的。
等到刚才那个孩子领着他的同伴们回到这里时，当归已经站了起来，以一种诧异的目光看向他们，他穿得破破烂烂，身材瘦小，面黄肌瘦，但毫无疑问，这看上去就只是一个脏兮兮的乞丐，和孩子口中模样可怖的怪物相差甚远。
领头的是一个约莫十五六岁，脸盘圆圆的少年，他上下打量了一下当归，对于同伴所说的怪物自然是不会再信的了，但就算不是怪物，一个背着个好像是棺材的陌生人也显得有些可疑，他大声问道：“你是什么人？”
当归抬了抬手，清晰可闻的声音从他喉咙里发出：“我迷路了，请问这是哪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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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素匣还魂（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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