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归毫不意外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豆娘。
她好像睡了过去,沉迷于某种美梦,嘴角轻轻上扬,靠在三头新娘的怀中,对外面的事情一无所知。
这样也好,若是让她醒过来,看见自己躺在这里的话,可能又要尖叫了。
三头的新娘看向当归,他还是有点不习惯和这么多只眼睛对视。
“请求您。”三头的新娘流露出恳求的神情,很神奇,仅凭眼睛居然也能做到,“在我的心智尚且清明的时候,恳请您赐予她新生。”
她们的确同源,彼此神魂相连,但彼此已经不知道谁才是根源,但很显然,三头的新娘现在更愿意让豆娘作为根源继续存在,于是它恳求当归,斩断她们之间的联系。
“业果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我,我能清醒过来的机会并不多,如您所见,我甚至没办法保持住正常的形态,也许在您离开后,我又会变回那种嗜血的怪物,但我不是,我不想是。”
不知道何种灾难在某一天降临了覃城,恰巧在高家女儿出嫁的那一天,她什么也不知道,完全沉浸在了喜悦之中,怀揣着对未来的憧憬坐上了花轿,然后在灾难之中落入了万劫不复的炼狱。
死去的人很多,但业果却偏偏缠上了她,也许是因为她在最幸福的时候死去,怨念最为深重,她成了万千亡魂的代表,业果吞噬了她的理智,把她变作怪物,困在牢笼之中等待猎物自己送上门。
但她不甘心,她极力想要撇清,她为自己捏造虚假的记忆,试图成为一个普通的,只是很倒霉的一个少女,那大概是她最后的良知,那就是豆娘。
如果没有灾难,如果那些业果没有缠上她,她就是豆娘。
可惜,没有如果。豆娘就是她,无论她如何逃避,豆娘的身上也随时可能挣扎着长出扭曲的肢体,每当那种时候,恐惧和厌恶就会将她淹没,在不知不觉之中,一切推倒重来。
如此,日复一日,直到今天。
也许是被斩断的躯体同时也斩断了部分业果,她难得恢复了清明,也在当归身上看见了希望,她渴求那柄能斩断神魂的刀,让她觉得自己能够摆脱这不幸的命运。
虽然没有做过这种事,但当归总有种奇妙的自信,他做得到这种事情。
但他也亲自尝试过切割神魂的感觉,那难以用世间任何一种疼痛去形容,他甚至不觉得有人能挺过完整的分神之痛。
他也这么问出口了:“分割神魂的痛苦非常强烈,况且,豆娘的身上也有业果。”
这种东西只要存在,就能持续地荼毒她的灵魂,滋生新的鬼怪,总不能一直割下去吧。
“我知晓,所以。”三头的新娘语气柔和,也十分坚定,“我来承担。”
恒蒙还未死于雷劫的时候,乌衣就觉得他们之间宛若天堑,不可逾越,后来他成为了幽冥主,却已是在恒蒙陨落之后,他没有机会同对方比试,看看差距还有多远。
但是现在,他大概知道了,他永远胜不过恒蒙,无论何时,因为这已经是某种无法摆脱的心魔。真是可笑,他居然会对当归说出那种豪言壮语,要让对方恢复巅峰的实力,而后击败他。
可结果呢?仅仅是面对一个可能是恒蒙的人,他却萌生出“不可战胜”的退意。
眼前的人和当归有着相同的脸,却更加接近他印象之中那个不近人情的剑修恒蒙,一样的毫不留情,一样的出手果断,一样的绝不会有半分犹豫。
浅月高悬于头顶之上,他便用神魂幻化出了一柄拟造的浅月,从来不会有人知道,恒蒙擅长的不止是剑,他几乎精通每一种武器。
乌衣只是一昧地防守,没有一次回击,他试图找出眼前之人的破绽,一种证明他不是恒蒙的破绽,但很可惜,确认了无数次,这就是恒蒙的神魂。
若要说有什么和他印象之中的恒蒙不同,那就是对方竟然有一些......疯狂。他并非面无表情,相反,他似乎蒙受了巨大的痛苦,这种痛苦令他癫狂,似乎只有将靠近的一切全都撕碎才能平复。
他认识的恒蒙从来不是主动挑起争端的人,但也并非是因为出于什么极高的道德,他只是不在乎,既不在乎他人的不敬,也不在乎自己有没有吃亏。
能将他逼到这种近乎癫狂的境地,难以想象那是何种痛苦。
乌衣很快想到了当归曾经说过的话,在他们还在闲月城的时候,当归曾经提起过,他感受到了一种极为强烈的情绪。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太多,也不敢联想太多,可如今看来,那个可怕的猜想似乎实现了。
当归感受到的强烈情绪,并非来源于刀剑之中的灵智,而是他自己,他自己的另一部分神魂。
乌衣的思绪迅速变换,他想起了关于当归的很多事情,他的心剑能够分割神魂,而他甚至胆大包天地尝试过,他神魂愈合的速度极快,完整得好像从未出现过伤痕,闲月城的浅月曾有过灵智,但是被强硬地抹除了,恰好可以容纳当归自己的神魂。
他大概知道恒蒙当初做了什么了。
到底是该称赞他的过人胆识,还是痛斥他的疯狂行径?
他与恒蒙之间的差距,或许从来就不只是天赋之上的,就连他自诩为癫狂的歪门邪路,九死一生变成如今的非人模样,对方都远比他更为疯狂。
可是为什么?恒蒙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已经是天下无双的绝世剑修,他的天赋已经赋予了他极高的能力,他也并非走投无路之人,他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这个问题在当归那里找不到答案,于是乌衣看向眼前之人的眼眸,试图从中找到一些答案,但那里面除了压抑到极致的痛苦什么都没有。
拟造浅月从他脸颊边上擦过,溢出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某种黑气,很快伤口愈合,遗留的疼痛却让乌衣回过了神。
若是和恒蒙对战,三心二意可不行。
业果纠缠着豆娘,只不过是因为她是生灵,但最为浓郁的地方,只会是阵法的核心,受业果纠缠之苦的,自然还有眼前这个人,长久的浸染已经让他失去了理智,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他不该将眼前之人视为恒蒙的。
不可战胜的魔咒似乎解除了,乌衣重新审视起眼前之人,他不知道恒蒙是不是将自己的神魂分成了很多份,以此来充当剑灵,毕竟这世上哪有比自己更契合的剑灵呢?他既然做了一次,就极有可能全部做完。
他很虚弱,这毋庸置疑,浅月既然作为阵法的核心,建成之日起他也就被困在此处,身陷囹圄,不得挣脱,无能无力,悔恨不已,这才会被逐渐磨灭了理智,甚至将这种痛苦传达给了当归。
蓦地,乌衣觉得自己好像抓住了什么关键。自建成之日起他也就被困在此处,而此地显然不是新鲜地方,说不定自恒蒙陨落之后没多久,这把浅月就沦落至此了。
那是否说明,他会记得雷劫之下究竟发生了什么?
很有可能,但想要知道并不容易,更何况他现在还在疯狂地进攻。
比起真正的恒蒙,一个久困于此的虚弱神魂要差上太多了,乌衣为自己之前竟然觉得对方不可战胜而感到一丝羞耻。
无数丝线从他漆黑的影子之中爬出,不费什么功夫就将眼前只知道癫狂的人控制住,简单得让人疑惑自己为什么没有早点这么做。
行动受到制约似乎让对方格外恼怒,他奋力地扭动,想要从中挣脱,为此不惜割伤自己,甚至扭断骨骼。
他只是没有形体可言的神魂,原本无法被常物束缚,无法离开这里也不过是因为作为凭依的浅月在这里,可惜乌衣恰好是对付神魂的高手,那些从他影子之中脱身而出的丝线也能缚住神魂。
只是他没想到对方反应会这么大,神魂凝成的躯体被他毫不犹豫地折断,只为了能从中脱离,或许从一开始乌衣就没有意识到一件事情,恒蒙不近人情,对他人冷漠,可他对自己更加残忍。
他的手指微微颤抖,差点没法继续收紧丝线,一念之间,他几乎就想要干脆松开手。
就是这犹豫不决的时候,略微松开的丝线被对方找到了空当,他扭断的四肢得以从中脱出,又迅速愈合,抓紧这难得的破绽再度袭来。
丝线们陡然散开,又在主人的操纵下再度合拢,目前为止,乌衣仍然只是想暂时控制住他的行动。
但有另一个人抢在他的前面,接下了这一下突袭。
拟造浅月还是比不上真正的浅月,仅仅是相交这一次,就出现了裂纹,而与之神魂相连的人却眼都不眨一下,他好像已经不能察觉到这种程度的痛苦了。
当归心里也是乱糟糟的,他刚刚寻到这里,来不及惊叹这人的长相,也来不及疑惑乌衣为什么不还手,就看见对方挣脱束缚,挥着刀就朝乌衣袭去,而乌衣还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不为所动。
总之他的手还是比脑子快,来不及想太多了。
突然出现的当归似乎让乌衣稍微冷静了一下,也下定了某种决心,缚魂的丝线变得粗壮了几分,不仅如此,从他那已经变得无比庞大的影子之中还突出尖锐的长钉,毫不留情地将还试图挣扎的人钉在了地上。
虽然神魂不会流血,但那有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的人胸膛被洞穿的样子还是让当归胸口一凉,心里毛毛的。
确认这次对方的确是动弹不得后,乌衣才稍微放下了心,转头看向当归,他一如既往地不会掩饰自己的想法,就差把疑惑写在脸上了。
只是很可惜,他对此一样抱有疑惑,二人就这样四目相对,好像都在等待对方先开口解释。
另一个人却比他们都要先开口。
动弹不得的人仰着头,那双眼睛却是看向了当归,他清晰明了地开口说道:“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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