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方园不亏为阆苑琼楼,此生能入得此园,赏此等美景,已是人生无憾了。
封子语正这般想着,回眸间瞧见外面走进两熟人,片刻思忖后还是朝他们走去。
先前在城门口是他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过于冲动冒犯了上塞使团。作为东道主,更作为心胸宽广开阔的君子,他合该去主动示好,挽回一下关系。
况且,这里面确实有他认为值得结交之人。
“钱大人——”
还离着几步之遥,封子语便摆出一揖的姿势,后头几个字眼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眼尾扫见眼熟的身影从后边赶了上来,动作自然的将手搭在了这位“钱大人”的肩上。
“崇益王?钱大人居然同崇益王交好?此子果真来历不凡。”封子语暗道。见辛理也在,他不敢贸然上前,只能隔空深深一拜。
不多时,凌霄芝芝也带着两名手下从外头亟亟跑进来。她神色略显紧张,正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甚么人。
半个时辰前凌崖阁差吏来报,说是寥远斋里五皇子突然不见了踪影,就在大家慌作一团时又有人来报说是五皇子带了个扈从,自个儿去五方园赴宴去了。
这不,凌霄芝芝就是专程赶着来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凌崖阁多年来收到的五皇子画像都被动过手脚,是以眼下她只能在人群中搜寻着有可能是五皇子的人影。
好在今日应邀前来的朝臣她都认得,在场就多出了那么一个生面孔,且这位生面孔就算站在崇益王身边,举手投足也丝毫不输皇家子弟。心里多少有了底,她便上前确认。
“凌崖阁凌霄芝芝来迟,拜见各位。”
她特意加重了前三个字。
面前除了崇益王和生面孔外,还有几位明堂的少傅。被她打断前,似乎崇益王正向身边之人一一介绍这几位老先生。
其中一位岳姓少傅“欸”了一声,笑着说不迟,“凌霄阁主今儿还来早了呢。”
辛须记得封子语提过,寥远斋内外负责护卫他安全的都是凌崖阁的人。是以当“凌崖阁”三字一出,他便明白凌霄芝芝来此的目的了。
“哟,芝芝啊,来得正好,本宫一觉醒来闷得慌,想去外头走走,顺带体验一番民间是如何过祭月节的,所以没来得及跟你的人知会一声。后来本宫瞧着时候差不多了,便自己找来了五方园。你该不会是赶来怪我没通知你一声的吧?”
如此他的身份便在凌霄芝芝面前摊开了。
可一旁的辛理听他如是说,反倒皱眉严肃起来,“不得无理,凌霄大人是凌崖阁阁主,父皇对其极为看重,这些年里更是立功无数,你合该尊称一声阁主的。”
凌崖阁他知道,凌霄芝芝的大名他更是早有耳闻。
可做戏要做全套。
辛须羞赧低头,“皇兄教导的是,小五离家太久,官场之道未来还要仰仗皇兄多多提点。”转而又态度诚恳的同凌霄芝芝道歉,“小五不知凌霄阁主的身份,方才言语间多有冒犯,还望凌霄阁主不要同小五一般见识。”
凌霄芝芝回了一礼,“无妨,五殿下切莫同下官如此客气。”
离家太久。
这四个字正戳辛理痛楚,顿时后悔自己上句话的语气过于严厉了。于是态度立马柔和下来,“凌霄阁主心胸开阔,自是不会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你小子,皇子就该有皇子的样子,往后外出还是多带些人手,只一个扈从跟着皇兄终归是不放心你。”
“父皇对你也是极为重视的。”辛理一手扶上辛须的肩头,“今日众人得以进这五方园里一窥庐山面目,也是沾了你的光了,一会儿宴席上可要与父皇多饮几杯。”
辛须笑着说好。
随后,辛理又带他一一见过几位朝臣,表面上介绍他们都是朝廷的肱骨栋梁,实则辛须明白,这些人几乎都是辛理这一派的。
半炷香后,门外传来内侍透亮的声音,“陛下驾到——文贵妃驾到——”
众人在崇益王的带领下恭敬跪拜,辛理这时才想起来问,“小五,你回来时可曾先进宫拜见父皇?”
辛须闻言,扭头冲辛理无邪一笑道:“父皇体恤小五多日舟车疲顿,特允宴席上再见。”
“你们兄弟二人聊甚么呢?”
辛泰斗甫一进园,远远便瞧见跪在辛理旁一张既陌生又有一丝熟悉的脸了。
等稍微走近了几步,他又从这脸上隐约找到一丝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直到越来越近时,他在这张脸上看到了像极了故人的笑容。
登时无比肯定,这便是他十八年都未见的儿子。
辛须闻声,匆匆瞥了一眼头顶高高在上之人,眼中满是惶恐与不安,随即深深的拜了下去。
“儿臣拜见父皇。”又道:“儿臣在他国日夜思念父皇,无时无刻不盼望父皇松鹤长春,福履齐长。孩儿不孝,多年来无法在父皇膝前尽孝,还请父皇——。”
语未尽,辛须便被辛泰斗弯腰亲自扶了起来,他胆怯着与其对视,却发现辛泰斗早已热泪盈眶。
“父子之间,无需多言,回来就好。”
好一个父慈子孝的场面。
“朝臣和使臣们都在呢,大过节的只准笑,不许哭。小五回来是好事,这个家也终于算是完整了。”
辛须这时才发现辛泰斗身侧还跟着一位峨眉皓齿,黛眉如月的妃子,说着还不望体贴的给满含热泪的二人各递上了块素帕,想来她便是文贵妃吧。听说自皇后早逝后,后宫里便是这位文贵妃最得宠,今日一见确是位风华绝代的女子。
在场诸人皆被这温情的场面所触动,无不用长袖擦拭眼角。唯独一人,上半身僵硬地跪在地上,目瞪口呆。
“他居然是五殿下?”封子语心中震惊无比。
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白日里还是上塞使团主使的钱大人,晚间怎的摇身一变就成了万国的五皇子了。
辛泰斗迅速整理好了情绪,又命众人平身,随后带着文贵妃坐到了宴席上首。内侍当即高声宣布,宴会开始。
分散在宴会四个角的乐师奏起了高昂的乐曲,雅乐舞的优人为祭月宴献上了一支雄姿飒爽的火龙舞,瞬间将气氛带动了起来。
推杯换盏间辛泰斗察觉到文贵妃兴致缺缺,便低声询问是何事让她烦忧。文贵妃本不想扫兴,但她有个一饮酒便藏不住事的毛病,想了想还是道:“这么多年当真是委屈小五了,他虽非臣妾所生,但此番能平安回来臣妾确是打心底的高兴。这么好的日子也怪臣妾多愁善感了,方才听戏伶们唱戏,不禁触景生情,想起九儿最爱听戏了。”
辛泰斗有些不痛快,“朕让九儿去西北巡察,你心里果真还是在怪朕的。”
半年前在西北活动的凌崖阁探子回报,疑似发现上塞细作的踪迹。此事本该交给凌崖阁专员经手,但朝堂上立三皇子辛理为储君的声音越来越多,辛泰斗为了权力的制衡,只好搬出九皇子悠王来担此重任。
悠王辛晗乃文贵妃所生,从小养尊处优,大多时间都待在文贵妃身边由她悉心教导。此番首次离家便要远去西北,山高路远,前路未卜,辛晗既不会武也缺乏在外处事应变的经验,只怕没个三长两短活着回来也要脱层皮。
文贵妃不置可否,她对这个决策不满已经很久了,民间都说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可众所周知,她只想让自己的孩子安稳闲淡的度过一生,又有甚么错呢?
傅友好刚与邻座的官员饮了一杯,一转头便发现宴席上首阴云密布的氛围。今夜繁星璀璨,琼轮如水,这天不像是会下雨的样子。
他起身来到辛泰斗的跟前拜下,此时他背后梨园行的戏伶们刚唱完《丹桂飘香》的片段,正准备接着唱《长生殿》中《闻乐》这一折。
往常唱完《闻乐》,紧接着就该雅乐舞的伶人表演月宫舞,想必皇上与文武百官早已看腻。于是今年他专门让乌掌史编排了支十分有意思的舞,也给大家换个口味。
“启禀陛下,今年祭月节臣得了一支新舞,特命雅乐舞昼夜勤加练习,不知您此时可否有兴致鉴赏一二?”
这话说得正合辛泰斗意,他示意傅友好即刻开始。
傅友好朝台下梨园行的戏伶拍了拍手,戏声戛然而止,待他们恭敬退下后侯在一旁的乌掌史十分会意的朝傅友好点了点头,他便对辛泰斗作了一个“请”的手势,默默退回了席位。
表演此舞的是九位雅乐舞的优伶,其中有八位都是伶人,只有洺潇一位优人。他被众伶人弓着腰包裹在最内围,从外看根本想不到里头还能藏个人。
笛声缓慢吹响,空灵缱绻,将人瞬间拉到山谷密林、晨光熹微的环境里。伴着悠扬悦耳的笛声,队形中忽然伸出一只曲线优美,形似动物的长颈,众人的目光无不被这新奇的一幕所吸引。
这只奇怪的生物正努力舒展着它引以为傲的纤细长颈,天边的皎月映亮了它颈部足以蓝得耀眼的毛发。它东看看,西看看,气定神闲,宛若鵷鸾,低头饮水时头顶似翡翠的几丛小冠俏皮的在头顶晃动。
辛泰斗聚精会神的瞧了好半天,嘴角再也压不住的浮起笑意,这只奇怪的东西不是越鸟还能是甚么!
然而夸赞的话已在嘴边,登时却烟雾四起,笛声骤停,待烟略散之时越鸟已然消失不见,彷佛从未来过。
越鸟就是孔雀。
昨天的预告失败,月须见面这章又搁浅了。那我做主了,下一章必须让他们见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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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浮云遮月(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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