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宁见她语调中带着轻慢，微微一笑：“我看过你屋子里的药，你说养不活的那些。”
满山红面露嘲讽，“怎么，你能养得活我那些宝贝儿。”
晏清宁摇头，“刺尾金蝎、 白唇竹叶青，这些毒物只能生长在西南，不在于你喂他们什么以及怎么喂，而在于他们的生长习性，京城冬季寒冷，终归难以养得活。”
满山红本来心里还有些瞧不起晏清宁，待她说出刺尾金蝎、白唇竹叶青，不由去了心中的轻视。
晏清宁依旧是那么软绵绵的语气，“我没办法让你在京城常年养活这些毒物，但我可以给你一个药方子，压制阿卯身上的蛊。”
阿卯身上的蛊虫需要苗人独有的药来压制和安抚，否则蛊虫发作，有噬心之痛。药都在族长手中，也不肯轻易给出。这句话令满山红霍然而起。
“你有药？”
招财正趴在狗窝里睡，被满山红的嗓门惊了一下，嗖地窜出来，看看院子里两个女人是相熟的，也没什么异常，悄没声地又钻了回去。
晏清宁把手里茶杯放下，慢悠悠道。“药我如今没有带着，药方我倒是有一个。你若想要就拿去吧。”
她起身走回堂屋，片刻出来，手里拿着张笔墨未干的纸，递给满山红。
满山红眼睛都直了，这张药方若是真的，还真是价值不菲，她与阿卯相识多年，情投意合，只是阿卯因求药而受制于族长，不得不常年两地奔波，更不得不为族长出生入死的卖命。
晏清宁就这么递过来，她只觉得不可置信，但也许被晏清宁这副从容随意的派头镇住了，也许心里太过于期盼阿卯能够摆脱苗疆蛊虫的挟制，她居然有点想要相信晏清宁给她的药方是真的。
纸上字迹隽永清秀，洋洋洒洒写了几十味药，满山红虽然精通各种毒物，却也难辨真假，她好似梦游一样，“是真的么？我怎么不敢相信。”
晏清宁笑吟吟对她道：“你拿去给阿卯瞧，他若是苗疆养毒物的高手，自然辨得出真假。”
满山红干笑，“若是真的，你就这样给我了？”
晏清宁带着推心置腹，“红姑，我其实需要一千两银子。你若是手头宽裕，就将银子给我，若是一时筹措不到也无妨。你照顾我那么多日子，我原本就要谢你的。沈夜那笔银子我再去想别的法子。”
满山红觉得晏清宁脑子多少有点毛病，她在江湖上混迹多年，一掷千金、一言九鼎的江湖豪客也见过不少，根本不敢相信这看上去文文弱弱、说起话来轻声细语的小妮子如此豪气。
“原来你是个大夫？”她喃喃自语。
晏清宁目光看向一旁，低声道：“我只是记性不错，曾见别人写过这张药方。”
满山红反复看着这张药方子，斟酌道：“据我所知，除了苗疆那些成了精的老乌龟，在南梁，能写出这张药方的应该也就两三个人。在京城大概就一位。”
清宁垂了眼，“红姑，我认识你的时间不长，你治我的时候说话虽然冷，可手法轻柔，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我想成全你和阿卯长久相伴，望你莫要害我，这药方若是被旁人知晓在你手中，也容易给你招惹麻烦。”
满山红沉默听着。
晏清宁又道：“你说鬼市的规矩是不问过往，我请求你保守秘密，不要对别人提起这药方，更不要提起是我给的。”
满山红想了想，终于决定宁信其有，“说得好像是真的一样，我要先拿去给阿卯看看。”
“好的，你去吧，我就不起身送了。”晏清宁也干脆地送客，继续低头缝衣服。
满山红站在原地看了她一会，悄没声地走了。过了大半个时辰，衣服改得差不多了，婆子来送饭，晏清宁揉了揉僵硬的脖子，起身回屋吃饭。
直到夜色降临，满山红一直也没再登门，晏清宁心里有些失望。这是鬼市，黑吃黑想来是常有的事。人是复杂的，有一分善念也未必不生一分贪念。
沈夜救了她，转头就诈她一千两银子，满山红给她治伤，照顾她多日，就算昧下这张药方也无妨。药方不会害人，他相信阿卯也不敢得罪族长，把这方子到处传播。
她吃过晚饭，又把堂屋里里外外打扫一回，天黑了，外面倒是传来些热闹的声音，这里是鬼市，月亮升起时鬼市才会活过来。清宁疲惫地靠在床上，身上的伤隐隐作痛，她没动床上的被子，只盖着刚改好的衣服，盯着窗外的发呆。
一阵风吹过，紫藤花瓣飘飘摇摇落下，有几朵落在窗台上，今夜是满月，月光照得窗口通亮，清宁歪着头看着窗外，渐渐睡着了。
～～
后半夜，风吹得窗纸哗哗响，晏清宁醒了，不知哪里藏着的夜猫嗷嗷嗷叫个不停，她起身打算去关窗，一只脚落在地上时才发现床尾站了个人。她头皮发麻，心脏都要跳停了，尖着嗓子问了句，“是谁？”
那人声音很冷，喝止她，“别喊，是我。”
听声音居然是失踪大半个月的沈夜。
晏清宁真不知道自己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又腹诽外面的招财是只压根不会叫的哑巴狗，沈夜不知已经在房中站了多久。清宁往后退了几步，谨慎地跟他对峙着。
屋子里黑乎乎地，不知为何还有些血腥气。沈夜不悦地问道：“你为什么睡在我床上？”
晏清宁的心还怦怦乱跳着，声音打颤，“……顺哥带我来的，红姑和阿卯没地方睡。”
沈夜在床上坐了下来。那张床晏清宁刚睡过，床上还凌乱地放着她盖着的衣服，沈夜却直接躺了下来。
晏清宁的心跳得更快了，她后退着打算溜出去，沈夜说：“别走，去点灯。”
晏清宁权衡着，如沈夜见色起意，心还不轨，自己硬跑也是不掉的，她摸黑去旁边的桌上找到火石，点了灯。
“过来。”沈夜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晏清宁本不想过去的，可一回头就发现沈夜为什么喊她。
他穿着黑衣，倚在床头，床上的竹席和清宁盖着的衣服上已经斑驳地滴了他的血。
他受伤了。
清宁擎着灯走到近前。见沈夜面色蜡白，胸口起伏不定。她把灯放在一旁，去扯开他的衣服。黑色夜行衣已经被血浸透了，一支又短又细的小箭钉在肩胛骨缝中。
这种小箭三棱头、有倒刺，最是恶毒，能让人流血不止，本来没多大的伤口，伤者却容易失血过多而不治。她道：“我去找红姑。”
“不用。”沈夜把她扯了回来，塞给她一把匕首，声音很平静。“就你来吧。我受伤的事不要声张。箭头有倒刺，不能硬拔，你将伤口切开，试着把箭头挑出来。”
晏清宁仔细观察伤处，“还是找红姑来吧，我怕……”
沈夜安慰她，“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你就想着我敲诈了你一千两银子，恨不得给我一刀。相信我，一刀下去，特别解恨。”
晏清宁盯着他看了一瞬，然后点头，温柔地应了声“好”，刀尖微侧，对着伤口直接切了下去。
沈夜怎么也没想到，这位前一瞬还在说怕，后一瞬已经动刀了。
她的手很稳，动作很轻很快，刀尖切入皮肉中，然后稍微动了几下，在骨缝中找到倒刺，刀刃与骨头相磨，沈夜手指抓住身旁染血的衣服，骨节泛白，身体微颤，却没发出什么声音。
晏清宁心无旁骛，全心感受着刀尖的着力点，忽然用力一挑，箭已经被她拔了出来。
沈夜满头都是冷汗，唇色苍白，却笑个不停，“瞧瞧我这是什么狗屎运，你居然是个老手。”
晏清宁抓起床上那件衣服，用力按在他伤口上，“有止血的药吗？”
沈夜指着床脚的樟木箱子。“那里面有个牛皮袋。”
晏清宁依言去打开箱子，果然找到一个牛皮口袋。里面装着不少小巧精致的瓶瓶罐罐，她一一嗅了下辨认一番，将一瓶药粉洒在伤口上，继续用衣服按着，又将一把药丸塞进沈夜嘴里。
沈夜就着清宁的手把药丸咽下去，他的药极好，过了会，血渐渐止住了。晏清宁松了口气，扶着膝盖靠在床边。
“伤口很深，也没来得及消毒，照理说应该缝针，你有银针和鱼肠线么？”
沈夜闭着眼没说话。
“喂，你可别晕过去，要缝针。”晏清宁在他耳边说，轻轻地推他。
沈夜把头扭向另一侧，给她一个后脑勺，声音有点虚弱。
“没有针线、我也没那么精贵，死不了了，别吵，我睡会。”说完他就再不出声了。
晏清宁并不相信他睡了，这样的伤就算服用了止血止痛的药也一定疼痛得令人难以忍受，除非用麻沸散，不过沈夜确实一动不动，也不知是晕了还是睡了。
她从樟木箱里又找到块干净的布，把伤处包扎起来，摸了下他额头，并没有发烧的迹象，不由松了口气。放松下来她才觉得自己的身子也在打颤。
夜深露重，寂静无声，窗外的风呜呜咽咽，恼人的野猫还在叫，满室血腥未散，晏清宁在床边坐了一阵，也支撑不住了，疲惫靠在床脚昏睡过去。
沈夜在黑暗中睁开眼，侧脸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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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夺命的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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