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吧好吧，怎么说那也是我们老大的老婆。”小树妖吐了吐舌头。
“不是这个原因。”落千钧语气一沉。
“啊？那……那是什么原因？老大，你真喜欢她啊？”
“也不是这个原因！”
“所以是什么啊？老大？”
“……她很可怜。”
落千钧的目光看着山坡之下的方向，连绵的雨水浸出了一层层水雾弥漫，缥缈虚幻，看不清远方。
自然也看不到那个女孩。
裴……霖铃？
他启唇试着轻轻念起她的新名字。
“裴霖铃，多好听的名字。”
雨依旧下着，滴滴，答答，好像要润湿山间的年月。
“裴霖铃，多好听的名字。”
在裴霖铃许多年来的记忆里，她好像无数次听到过这样的话，都在赞美她的名字有多么特别多么诗意动听。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当初从山上领她回家，养育她长大的裴婆婆。
她依偎在裴婆婆怀里时曾问过，当初为什么会把自己领回家。
“我那天正好要上言归山采灵芝，灵芝没找着，却让我找到了比灵芝更珍贵的你。”裴婆婆笑着说。
“婆婆，你不怕我么？”当时，是裴霖铃自读书识字，明白了自己会被抛弃在山洞里的原因后。
裴婆婆温柔地为她梳理一头长长的发，“霖铃，那不是你的错。”
“那是谁的错呢？”裴霖铃眨着一双眼睛问裴婆婆。
“当然是抛弃你的人错了呀，傻孩子。”
“那婆婆会抛弃我么？”
“不会，当然不会。”
“婆婆会一直在我的身边？”
“婆婆会一直在你的身边。”
那时候，裴霖铃惬意地靠在裴婆婆怀里午睡，裴婆婆的药材店里没有什么生意，也没有客人打扰，只有窗外的天空飘着细雨，滴滴答答的声音。
天气不算冷，裴婆婆温暖的掌心包裹着她纤细的手，传递着暖意。
可裴婆婆食言了。
昏昏沉沉的天气，雨一直下着。
裴霖铃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头发越来越长，脸蛋逐渐褪去了圆润和稚气，胸前系着的红领巾变化成了学士服的黑色衣领。
窗外连绵的雨将镜子染上了朦胧的雾气，吹一口气，纷纷白雾褪却，照出了裴霖铃白皙小巧的脸，和她一身素白长裙的圆领。
还有她鬓边别着的一朵白花。
一片的素净白色，衬托得她哭过的双眼更加红肿。
这是她参加完裴婆婆葬礼后的第十五天，还似像有一整堵墙堵在心口，久久无法释怀。
窗外的雨还淅淅沥沥地下着，敲打在窗边。
分明是夏季六月中旬的时分，裴霖铃却觉得浑身冰冷。
叮铃、叮铃！
这时，药材店里的电话座机响了起来。
裴霖铃抹了一把脸，几个快步就跑过去接了：“喂，你好？”
电话另一头传来了带着歉意的声音：“裴小姐是吗？不好意思，我是药材供应商这边的，这几个月来一直下雨，山里洪流多，山崩也多，很不安全，所以没多少人愿意采集灵芝，我们这边也没有货了，实在是不好意思。”
“嗯，好吧，没有关系。”裴霖铃低垂着眼眸，温温柔柔地回应了对方。
“啊，谢谢裴小姐理解哈，祝你们生意兴隆！”
随后，对方就挂了线。
嘟嘟——嘟嘟——
裴霖铃还握着电话，许久没有动作，直到忙音几乎贯穿了她的耳膜。
她才怔怔地放下了电话。
心里想着：这家药材店里，已经没有“们”了。
她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爱她的人。
为什么，她好像总是一直在失去？
为什么偏偏是她？
裴霖铃看着神台上的黑白图像，泪水又盈满了眼眶。
*
叮——
微信界面弹出了一条信息，来自备注“小萱妈妈-陈阿姨”的聊天窗口：
“小裴啊，下星期阿姨来你店里再照例买一盒灵芝哈！”
裴霖铃看完信息后，沉默地拉开了药材店里摆放灵芝的抽屉：
只剩下一个不到10克重的灵芝了。
裴霖铃皱起了眉头，在打字框的界面犹豫不决，打下“阿姨，我店里只剩一个灵芝了。”却又在没有发送出去时，删除了文字。
犹豫再三，她发出了一则消息：“阿姨，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忙，下星期可能不在店里，不如阿姨你找别家买吧？”
叮
对面传来了语音信息：
“小裴啊，阿姨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这会儿裴婆婆刚走，阿姨理解你的心情，但我们要好好振作起来呀，小萱做完化疗，身子弱，你也知道的，你们是多好的大学同学啊，我听中医说她要多喝点灵芝汤补补，我们家就最信得过你那里的货了，去外面买，终归是不放心哪！”
裴霖铃手一滑，手机屏幕上的微信界面就收了起来，然后她的手指就按入了相册里，打开了一张大学时的照片：
两个年轻女孩的自拍照，裴霖铃举着手机镜头，身旁的女孩子扎着一对低麻花辫，露出一排大白牙地笑着，半眯的笑眼里碎光点点，像苹果一样的小圆脸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
那是还没患癌之前的小萱。
一滴晶莹泪光无声地从裴霖铃的眼眶掉落到手机屏幕上。
她重新打开了微信聊天框，发送了信息：“好的，阿姨，下星期见。”
她不想再失去了。
她想起来，当初裴婆婆就是想去言归山采灵芝才碰巧收养了自己。
她决定去一趟言归山。
*
收拾好行囊准备出门的前一晚上，窗外突然又哗哗地下起雨来。
裴霖铃躺在床上，觉得冷风嗖嗖的，翻来覆去横竖睡不着。
她索性睁开了双眼——猛然间，她看到了窗外飘着一张惨白的脸！
飘扬起来的黑色长发，红得刺眼的红裙子，只一瞬间就飘远而去。
裴霖铃吓得几乎弹了起来，同时，又有细细碎碎的声音传入了她的耳畔。
在床底下！
裴霖铃屏着呼吸地往床底下探头——
嗖！
一团青紫色的被拉长的身影直接从床底穿了出来，飘出了窗。
砰砰、砰砰……
裴霖铃被吓得心脏直跳，她深呼吸了几口气，想起了小时候安心的感觉——她马上摸索着手腕间绑着的一圈红绳，翻了个面，把那绿色的玉玦翻了过来。
她把玉玦从腕间取下，紧紧地贴在心口之上。
坚硬的触觉和砰砰的心跳交织在一起，安心的感觉让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她就把玉玦紧紧捏着，贴在心口，重新躺回床上。
一夜安眠。
天亮后，裴霖铃从梳妆的柜子里找出了一根红绳，把玉玦系成了项链，挂在胸口。
她想，这样距离心口更近了，更安心些。
她一直都很喜欢这块随身带了多年的玉玦。
出门的时候天空仍在飘雨，周围的人都劝她不要上山。
但裴霖铃还是背着行囊，一手攥着玉玦，一手撑着伞，独自地走上了言归山。
一路上风雨飘摇，吹得山间的草木纷乱。
山路很不好走，浸湿过的山泥，一踩就凹陷，黏糊糊的一片。
裴霖铃小心翼翼地撑着伞走上山坡，终于在郁郁葱葱的林间，看到了一株株扇形的紫灵芝，生长在被雨水打湿的枫树树桩上。
“太好了！”裴霖铃马上走过去，弯身朝着一株紫灵芝伸出了手——
吼！
突然一声嘶吼，一道青紫的身影从她眼前的树林窜了出来。
一个身形高壮的男性，过于宽大的光滑头颅显得都不像是个人，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睛，长大着满是尖锐獠牙的嘴就朝着裴霖铃嘶吼而来！
“啊！”
裴霖铃被吓得尖声惊叫，马上一手抓了一株紫灵芝就跑。
呼呼
她只觉身后传来了一阵疾风——
“呃！”一阵力道狠狠地从后面扑袭她，把她整个人都摔到了满是泥泞的山地里，顷刻之间，她嘴里就充斥着山泥和草木碎屑，满腔的潮湿气息。
“咳咳！”裴霖铃马上把嘴里的异物吐出来，但那青紫色的东西举起了粗壮的手臂朝着她的脸挥了一拳。
嘭！
裴霖铃被打得一阵恍惚，眼冒金星，但心里已经反应过来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坏东西，马上抓着自己的东西拔腿就跑。
她甚至觉得这东西还有点眼熟……昨天晚上钻她床底下的？鬼！
意识到这一点后，裴霖铃虽然一时间三观炸裂，但她马上就抓起了脖子上挂着的那个玉玦——在身后疾风又至之际，把它紧紧地贴在心口。
呼呼
拳风打在她身上的一瞬间，竟顷刻消散。
恶鬼愣了一下。
裴霖铃趁机使劲地跑。
下一刻，突如其来的一根尖锐断枝袭击过来，一下划到她捂在心口处的手背，瞬间的刺痛使得她稍微松了一下手。
嗒！
她脖子上的红绳就被割断了，玉玦就这么掉落在地上。
裴霖铃大惊，马上弯腰要去捡，却被恶鬼一拳打在肚子上，猛烈的冲劲把她摔了出去，距离地上的玉玦更远了。
而追打她的恶鬼就跃到了她面前。
裴霖铃一下子顾不得那么多了，脑子里只有“要活着”的念头，咬着牙马上爬起来，直往前跑。
跑到在这座山里，她最熟悉的一个地方——
最开始的山洞。
她忍着身上的疼痛一路狂奔，穿过了芭蕉林，直到看到了前方一个漆黑昏暗的山洞。
她马上钻了进去。
吼吼——
不想，她刚喘上几口气，那恶鬼的声音又渐渐靠近了。
砰砰、砰砰
裴霖铃靠在山洞的岩壁上，屏起呼吸，心脏直跳。
她只希望恶鬼跟丢了她。
滴滴答答
山洞外面的雨仍在下着。
滴滴答答
雨水一点一滴地打落在被遗留在山地里的一块玉玦上，它被雨水冲刷得光滑剔透。
突然之间，它闪耀出了一阵耀眼的绿色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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