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离在酒楼和江妄不欢而散后,也没回绛楼,他就在大街上找了个角落,然后,开始发呆。
他一动不动地站着,却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在翻腾,胸口滞涩呼吸不畅。
他现在知道这种情绪叫“生气”了,却不明白自己到底在生什么气。
生气她乱说一通吗?
不是的。因为他很清楚,她一直是这样的性子。
那……
也许不是在生她的气,陌离这样想着。又或许,这种情绪也不完全是生气。
没等陌离悟出个具体来,迎面来了一辆斗车,里面装的全是垃圾。
操控斗车的是个低阶修士,他正要揭开车上的封闭符倒垃圾,定睛一看,发现有个人在这。
这人真逗儿,穿一身灰站在垃圾点,但凡他没看清楚,就一车垃圾倒他身上了……
他赶紧又把封闭符按回去,这味儿他是受不了。
“喂!哥们!我要倒垃圾了,让开!”他扯着嗓子提醒。
结果那人一动不动,像个桩子一样站在原地。
一阵风刮过,低阶修士打了个寒颤。他低下头看了看,嗯虽然是角落里,也能看见影子,是人。
“再不让开,我直接倒了。”他再一次提醒。
陌离还是一动不动,没听到一般。
低阶修士:……好好好。
最后他废了点儿灵力,把垃圾在空中拢在一起,挪去那人旁边堆着,没直接扣他身上。但他再没多余的好心去费一张封闭符。平时垃圾也是这么堆着的,这可是垃圾点儿啊!
他只是负责集中绛楼附近的垃圾,然后垃圾点上的传输阵自会定时处理。
修士收起他多余的同情心,不再管那个站在垃圾堆旁边的怪人,操控着斗车转身走了。
陌离还没回神。
他知道有人在叫他,也能闻到身边的阵阵恶臭。
他其实一直都不那么懂为什么人们讨厌垃圾。
因为臭吗?因为脏吗?
可是什么是臭,什么是脏,什么又是“讨厌”?
他很清楚,“陌离仙君”要不染尘埃,要远离这些所谓脏臭的东西。可他现在不是陌离仙君,只是阴沟里一个没人在意的东西,不用装模作样。
他便继续站在那里,站在垃圾堆旁边,发呆。
垃圾堆也有堆不住的时候,烂了的灵果核、不知道用作什么的布帛、耗尽灵力的木料……一件一件地落到陌离脚边。
陌离缓缓低头,一张还残留着微末灵力的传单映入眼帘。他呆滞的双眼凝起了几分神采。
……
陌离坐在一家商行二楼看着下面的拍卖会,刚发了一会儿呆,下面就到了他要拍的东西。
是一条鲛绡制成的月白色飘带。
这条飘带没有过多的装饰,甚至只附着一道保护铭文。拍卖师拿在手里展示时,轻薄的近乎透明,只是偶尔划过些晶莹的银光。
也许因为是鲛人制成的,它有个好听的名字:海情。
说它是法器,它确实是。作用嘛,却很鸡肋。
戴在身上,佩戴者整个人便被看不见的鲛绡包裹起来,与外界隔离。不染纤尘,无畏风雨,不受日晒。
在场几乎都是结丹以上,随手便能施展清洁术,更是炼体到达一定境界无所谓日晒。
最重要的是,鲛绡很不实用,一旦与人对战,纵海情是法器,也很容易就被破坏了。
所以,在陌离以起拍价的三十倍拍下这条飘带时,几乎所有人都向二楼陌离所在的包厢,投去了看二傻子一样的目光。
陌离却没在意,在海情送到自己面前时开心地拿了起来,他目光呆滞,唇角却勾起了一个笑容。
送东西的人:……哪个地主家的傻儿子跑出来了?
陌离出了商行,他下意识抚了抚减翠的剑穗,那是他的储物空间。那些莫名其妙使他难受的情绪稍稍散去了些。
没关系。鬼又如何。
待他弄清楚她的死因和化鬼执念,他就去把让她死了的人千刀万剐,然后再帮她完成执念。
至于“念散魂消”……
不让她知道就是了。
可她总会知道,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何况本就是她自己的执念。
……
等他历劫失败,修为回来之后,他就把她带回遥岑,再不让她有接触外界的机会。
魔化……
陌离一想到这两个字,又开始觉得胸口闷痛,额头像是被紧箍了起来,连带着眼眶胀涩。
他抬手按住胸口,闭了闭眼。
总会有办法的。
就算是魔化了……也,没关系的。一个魔化的小鬼而已,一世而已,他能看得住。
陌离放下手,他抬起头,在繁华的大街上,对着空气,露出了一个笑容。
他唇色浅淡,笑容也浅淡。一双琉璃眸空空茫茫,却因这个浅淡的笑容衬得不那么呆板,好像装尽了天下的悲悯。他墨发半披,执剑而立,穿着最普通的衣物,却与世俗格格不入。
仙君一笑,万物都好像失了颜色。
路人:!
神仙啊,真好看。
陌离一动不动,雕像般站在那面带微笑。
路人:……
快走快走,这谁家傻子乱跑。
……
陌离站在商行门口发了一会儿呆,这次他得出了很多结论,真是他一下午发的最有效率的呆了。
他折回酒楼,正赶上酒楼最热闹的时候,一大群人拥在门前,酒楼的人正在费力组织排队。
里面闹哄哄的,隐约还有歌舞乐声传来。原来是酒楼今晚来了几位听香楼弟子,一楼搭起了个台子供他们发挥。
应该是因为绛楼还修着,这些弟子一时没什么地方去,出来赚点儿外快。
陌离搞不懂,都是人有什么可看的。
他也不想搞懂,拎着减翠越过重重的人山直接往里走。
结果当然被门口侍者拦下了,“这位公子,我们这边需要排队。”
“对啊对啊,哪有直接进的,你还想插队不成?”后面队伍里也有不满的声音传来。
陌离面无表情掏出一把高阶灵石。
……
陌离又掏出一把高阶灵石。
……
陌离正要再掏出灵石,门卫抱着一堆高阶灵石,一脸扭曲地拦住了他的动作,
“……请进。”
陌离神色不变,很自然地走了进去,空留身后一片寂静。
……听香城,绛楼附近,如此大的手笔,这是南界首富吗?所有人心里都泛着同样的嘀咕。
那临街雅座里早就换了客人,陌离一点儿也不感觉意外,他没多作停留,转身就走。
早在酒楼外面,他就没感应到她的气息,也知道那人不可能在这里干坐一下午。
但他还是想亲眼看一下。
万一呢?万一她一直在等着他呢?
就像她死前,有没有那万分之一的可能,在等着他,等他突然出现,杀光一切会导致她死亡的人,保下她呢?
还好她没有等着他。
……
陌离走出酒楼,好像听不见身后一片嘘声。排队的众人以及门卫,对陌离这种重金溜达一圈的行为,简单概括为两个字,“有病”。
陌离又去了绛楼。
除了熙鹤堂被江妄的魂力封锁着,他进不去,其他地方都找了,也不在。
他去了绛楼附近的街市、碎荷巷缥楼,甚至是段勇家,都不在。
他明明有能直接找到她的办法,但他不想用。只用笨方法一点点找。
可找到现在,他感觉自己越来越不舒服,躁意在全身蔓延。他想立刻见到她,虽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但就是想见她。
想跟她道歉,无论如何,他下次都不会自己离开。想把海情给她,这样她就可以不用再戴着那顶白得不吉利的帷帽。
真好笑,他一个大乘修士,也会觉得白色顶在头上不吉利。
所以,他拿出遥岑的寻鬼仪来,引了帷帽上她的一缕气息。
其实他一直都很清楚不是吗?
若真是沾上了那样浓重的鬼气,那碰到的又会是怎样一群厉鬼,即便修为在化神也很难安然无恙不是吗?
现在鬼界与暄妍开战,而她夜夜出城,从不避讳。
蒋六,六六大顺,江大顺,鬼王江妄。
……
没有确切证据的时候,他还敢想一想,但后来……明明所有都摆到他眼前了,她也从未遮掩过。
但他不敢。
因为但凡想一想,都感觉头晕目眩,胸口翻搅几近作呕。
他不想知道为什么她明明化鬼,修为却不减反增。
得了机缘也好,练了邪功也罢,都无关紧要。
他也不想知道她整合鬼类要干什么,是愤怒暄妍城的驱鬼功法,单纯的想当鬼王玩玩,还是有什么灭绝人修的意图。
他只知道,那个脸上总是堆满了笑容的北界姑娘,在他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怎么样的死了。甚至满心怨愤,不愿轮回。
这个认知,让陌离有一种燃烧生机去毁灭一切的冲动。他不想历劫了,不想再去找谏往镜了。
他只想……
只想什么呢?
而等他走进金碧辉煌的宾馆,就看见那个狐妖一身艳得刺眼,晃着他那只爪子勾着头发,对着自己要找的姑娘搔首弄姿。
陌离一时间愣住了,好像什么都顾不上想。减翠却比他的情绪还快,自动出鞘朝那缕头发劈去。
白衣姑娘也看了过来,当看到是他的时候,露出了一个惯性的笑容。好想一点儿也不意外他能找到这儿。
陌离平白生出戾气来。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妖和鬼不会有任何结果,更不会生出“半妖”这样的怪物来,他的姑娘不会被世人遗弃,走上死路。
可是,他还是想要那狐妖死,立刻死。
他心口发酸,一阵阵的不明滋味上泛,很难受。再看着女孩唇边如常的笑意,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神色,陌离不觉攥紧了减翠的剑穗。想起里面的海情,他突然有了另一种有别于生气的负面情绪。
这种情绪,不像“生气”那样,会在血肉里横冲直撞,而是一股一股涌上来的。却同样威力不减,叫人痛苦。
还没等陌离想出该怎么办,那一袭白衣的姑娘却向他走了过来。
到处金灿灿亮闪闪的大厅里,奢华写在每一块镶嵌墙壁的晶石上,站在柜台前的江妄缓步朝门口的陌离走了过去。
一步步白衣潋滟,踏着生死相隔那条界限,生这边的人心绪翻涌,死那边的鬼爱恨难言。
华丽的背景和无关紧要的人被模糊得彻底,陌离那双冰透的眼睛里,只剩下女孩鸦色的瀑发,纯白的衣角,明亮的双眸,和,张扬的笑意。
他恍然意识到,好像每一次,都是那片白衣主动向他而来。
陌离捏了捏剑穗,终是迈开步子迎了上去。朝着那片白色衣角,也是朝着,自己那颗生了肉芽的心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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