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轰……嗡……
雄浑的钟声回荡在空气中,扫把被一个小弟子扔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那个麻布衣衫的小弟子抬起头,呆呆地看着天边雪白的流云。
“喂!你干什么呢?发呆?”
小弟子被喊得一激灵,连忙低下头看声音发出的地方。出声叫他的同伴正两手拖抱着尸体,一脸不满地看着他。
他赶紧回神,把扫把从灰尘里扒拉出来。
是啊,谁来当襄竹长老和他们这些外门弟子有什么关系呢?
他修为低微,在这宿芳宫里连外门弟子都不算,为了能换取微薄的晶石,只能重复地干这些活计。比如,清扫战场。
而如今这暄妍城,哪里又不是战场呢?
钟声还在不断轰响,可这里的人都麻木地忙碌着,并没有几个会放下手中事物仰望钟声传来的地方——那个凌驾四宫之上,巍峨耸立的宫室。
四角攒尖的顶,宝顶硕大雕刻繁复,顺着四条垂脊的弧度往下,刻着梅、兰、竹、菊四种花样的风铃坠在四方飞檐之下,在风中轻摇。
飞行器停下,一个身着礼服的男子转瞬落在台阶的红毯上。
他没有立刻向前走,而是抬头看了看这亭台中间的匾额,“尽揽华”。
没有任何征兆地,男人不顾形象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两只压着墨竹暗纹的衣袖空空甩荡在他额前。
只见他摇头大笑出声,
“哈哈哈哈狗屁的尽揽华,为什么不是尽揽暄妍,哦哦不!我要把它改成,尽揽天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红毯延伸的尽头,门内,宿芳宫宫主坐在上位,脸色难看至极。
除了宫主之外,大殿上只余三人。宫主右下坐着一个面向刻薄的男子,而他的左下,则坐着一个看着不算年轻但依旧貌美的女子,和一个扶额昏睡看不清面容的男子。
那女子怒而起身,“师兄!”她指着门外台阶上那个放浪形骸的男人,“这般不堪之人,怎可与我等并肩?!”
“醉梅!”宫主叫了她一声,制止她的不满。但只要观他白花花须发颤动的频率,就也知他被那人气得不轻。
反倒是那刻薄像的男子安慰似的给宫主递了个眼色。
直到台阶上的男子笑够了,几个闪身,瞬间就出现在了大殿上。他身子前倾,好容易站稳,空旷的大殿骤然被无比浓郁的鬼气席卷。
那明明是人,有着人的温热脉息。可为什么,那血肉的身躯里,却不断往外散发着不亚于厉鬼的鬼气?!
待看清了来人,被宫主称为醉梅的女子倒抽了一口凉气。
那形状疯癫的男子,竟是没有蓄发,只有一头新生出来的短短发茬,而最可怖的是,他那头皮上卧着长长短短的肉色伤疤,有的甚至延伸到脸侧。
锋利的颌骨,尖如锥子的脸型,灰粉唇边挂着的诡笑,过于苍白的面色和乌青的眼窝,这样一张阴煞的面庞。在他抬起眼睛看向主位的瞬间,一双金瞳彻底暴露,让人发觉,他竟有着神明般的眼眸。
他伸出缩在袖子里的双手,竟行了个标准的礼,
“季晞,拜见宫主。”
“起来吧。”老头宫主一脸端肃,
“今暄妍风雨飘摇,实值生死存亡之际,任尔为襄竹之主,望重建襄竹,执本心,操旧业,兴其为宿芳四宫之首。”
宫主话音一落,那个刻薄像的男子,也就是翡菊长老,边茂。他起身鼓掌走至季晞身侧,
“襄竹长老,真是恭喜了。”
不知道哪个字没说对,那金眸噔一下看向他,旋即嗤笑道,“襄竹?”
“上一任也叫襄竹,大上一任也叫襄竹,你这是叫谁呢?沈裘也就算了,可别拿我跟林峥那个废物相提并论。
记住了,下辈子有幸再见到我,要叫,‘季仙君’。”
说罢,他直接出手扭断了边茂的脖子。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宫主反应过来的时候,翡菊已经断气了,被季晞松手丢在地上。
“季晞!!你在做什么?!”宫主从高位上飞身下,他抓起边茂的尸体疯狂输入灵力,却是无济于事了。
边茂虽不是化神,却也是元婴境大圆满的高手,是宿芳四宫之一的主人。就这么被季晞一把掐死,真是有够草率的。
那从一开始就扶额睡着的男子终于睁开眼睛,认真看向这个新襄竹。
那大庭广众之下行凶的人,竟睁着那双金眸,带着笑意道,
“宫主又何须不舍呢?如今翡菊宫做的那些勾当,和之前被灭了的襄竹宫也没什么区别,不都是驱鬼炼魂那些?
宫主既寄希望于我,相信我有最正宗的手段。那么振兴宿芳宫,无论什么襄竹也好,翡菊也好,有一个便够了不是吗?
我也无须重修襄竹的宫室,且那么荒着吧。今晚,我就去他宫里睡!”季晞指着地上没了气息的边茂,
“从现在开始,他的财产就是我的财产,他的弟子就是我的弟子,他的媳妇儿……额这个算了,总之,我会为宿芳宫贡献力量的!哈哈哈……”
醉梅听不下去了,蓦地站起,哼了一声只道“无耻”,便转身走了。
终于睡醒了的男人,伸了个懒腰走过来,随手拍了下季晞的肩,被躲过也不介意。
他语调松散,没有半点战争时期该有的紧张,“棘兰宫,沈长明。”
这位现任的棘兰长老十分简洁地介绍了一下自己,说了句有事找他就扬长而去了。
人都走了个干净,只剩宫主费力站起,颤抖着问,“你杀了他,怎么拿到定期的解药?”
“他的一切都是我的了,我有的是办法知道。再说了,不解又怎样?那点儿痛苦拿来威胁我?”那对金瞳居高临下地睨着地上的尸体,
“边茂,你的毒简直,弱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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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江妄一脚踏在人家柜台上,“夺少!?你说夺少?”
卖家急忙给柜台封上一层防爆符,然后抬头看着江妄,微笑得比江妄这个万年假笑王还标准,“二百五十高阶灵石呢,亲亲。”
“你们坑鬼呢?!”
卖家微笑,抬手示意他们金光闪闪的招牌,“亲亲,我们可是珍宝阁,城内连锁三家,一直都是这个价位哦。”
“一块破晶石,你们加个托,随便刻几道咒,你卖二百五?”
“是的呢。”
“……”怎么感觉怪怪的?
“我们这边不支持议价呢,亲亲要是不喜欢,可以去别家看看呢。”
陌离捏着海情的尾巴,也能感觉到飘带随着女孩手臂的动作上下浮动,他轻轻地扯了下海情,动作轻到不能再轻。
偏江妄感觉到了,她头也没回,只把手向后挥动了一下,示意陌离这种傻大款儿不要影响她发挥。
“我要卖这个蝴蝶,包给我,马上。”江妄掏出五块晶石扔在柜台上,一双漆黑的眼瞳死死盯着人家,再次强调道。
柜台后的小哥脸微笑得整张脸都在抽搐,“亲亲,你这是什么意思呢?我们这边不支持强买强卖的呢。”
唰,陌离手中减翠一半剑身弹出剑鞘,元婴的威压很适度地显露出来。
卖家驻店的高手在一瞬间现身查看,然后对着那个货员小哥摇了摇头,意思就是能不惹就别惹了。
小哥收到许可信号,放任早就软得像面条一样的腿,直接趴在柜台上,脸正对着江妄的鞋底。心里想着,我真是全南界最伟大的员工了,维持品牌形象直到最后一刻……
江妄回头瞪了陌离一眼,一把把减翠塞回剑鞘,“你干嘛?”
陌离:“……帮你卖蝴蝶戒指。”他不是没有高阶灵石,相反,他一点儿都不缺这东西。可她好像就想用五颗晶石买下,那个人又拒绝强买强卖……所以,他才……
那个小哥要是能听见陌离的心声,怕是会气得当场吐血三升。他还知道五颗晶石是强买强卖啊!他还知道……呜呜呜
“去去去,别影响我讲价。”江妄一巴掌挥开陌离,换了一条腿踩柜台,正要以理服人让无良卖家接受合理的价格。
那位小哥撑着身子从柜台上爬起来,以最快的速度掏出那个蝴蝶戒指包好怼在江妄怀里,然后竹筒倒豆子般,
“诶呦亲亲,您是本店今日第二百五十位顾客,正好与戒指价格相同,这样的幸运,本店便将戒指赠送与您,祝您生活愉快。”
江妄:……?
江妄当场就拆开了包装,囫囵套在自己中指上,对着光线来回调整着手的姿势,明显是喜欢地不得了。然后,差点被门槛绊倒。
就是这一下,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一个血球一样的东西飞过来扒在了江妄脸上……
感觉着脸颊湿漉漉的一根根的毛绒触感,江妄意识到,这可能是某种昆虫……
啊。啊啊啊啊啊啊。。。
于是,她一激灵,浑身鬼气失去控制瞬间逸散开来,活活把珍宝阁的两扇门震了下来。
“江妄,”陌离稳住她身形之后,立刻把江妄脸上的不知名物种抓了下来。
“没事,无毒。”这位哥一脸淡定地捏着蜘蛛的一条毛腿,看着它往下扑簌簌地滴血块,得出结论。
陌离给她施清洁术,江妄也收敛好了气息。她自己站好,回头一脸抱歉地对着吓傻了的一众店员,然后她,又掏出了她那五块晶石。
众店员:……
正午时分,阳光正烈,本该是喧嚣的街道,竟在此刻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江妄倒是一如往昔的厚脸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跨过那不长眼的门槛,大步流星地走到街上去。
然后肉眼可见原本卡顿了的人群,轰地一下作鸟兽散。
江妄不在意地撇撇嘴,只一脸深仇大恨般地看着那血蜘蛛的来处。
宽阔的大街上,只剩下两个穿着缃楼服饰的听香楼弟子,他们两人正架着一个穿着单衣,垂着头披头散发的女子。
那女子浅色的单衣被鲜红的血液裹满,那血迹蔓到地面上。
可江妄一看,也被小小地惊着了一下。
那地上哪里单是血迹,分明夹杂着通红的肉块。再回头看着陌离手里的毛腿蜘蛛像是从血肉里钻出来的模样……
我去。这什么玩意儿?
江妄顿时就来了兴趣,当即向那两个弟子走去,并在那两个弟子满脸犹豫地要制止她之前,亮出了之前李甜甜给他们的那个,绛楼金露阁的解阵瓷瓶。
“这人现在是我的了,对吧?”
那两个弟子互相看看,
“这位阁下,您不要再向前了。纵然鬼界声势浩大,可我听香未必无人。这人,是我们楼主的……你是带不走……”
江妄一脸微笑地打断了他们,
“这跟鬼不鬼的有什么关系?你们看好,这可是绛楼的瓷瓶,我是弥勒的座上宾。我且问你们,在你们听香楼,是绛楼大还是缃楼大?是乔香主大,还是随便什么楼主大?”
“这……”
“而且,睁大你们的狗眼看清楚了,我是谁。”江妄嚣张无比地说,“何必多此一举呢?”
……
被江妄那双点漆的黑眸钉在原地,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那两人一激灵,手中架着的那血捞出来一般的女子就被松开了。他们颤抖着囫囵对江妄行了个礼,转身就跑。
哪料到,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那刚刚奄奄一息的女子,竟鬼魅一般突然跃起,扑向那二人的背影。
就在她扑的动作同时,她把头仰到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下一瞬,只见她的五官肉眼可见地扭曲黏连了起来,一堆黑色的咒文从她七窍中流出,以迅疾的速度,从后心穿透了那两个弟子的身体。
“吧唧”两声,那两个弟子瞬间倒地,死得不能再死了。
而那个女子也随着咒文飞出,彻底脱力,软倒在地上。
江妄在旁边看得是津津有味,也不插手那女子杀人,还有心情扭头调侃陌离。
“仙君,杀人啦。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街上杀人啦。”
她不插手也就罢了,可是陌离可是“正道的光”,怎么能也不管?
陌离看都不看那地上半死不活的女子,心想,飞升要历的劫素来只是开始后触发的第一件事,其他的事不在历劫范围。
所以,除非与汝陵那个叫张扶风的干尸的死因有关,其他的事,他不想管,就不管。
陌离现在已经对江妄的戏谑话语免疫了,只回答道,
“仙君要管,可我现在不是。”
他现在只是陌离。
他不用像从前一样,守那些尘世中人类所规定的道,以不被认作异类。
现在,他守他的道,就够了。
江妄不屑地啧啧两声,“真残忍呐,陌离仙君。”说着,她朝着地上那个生死不明的女子走了过去。
她拢着自己白白的袖子,抱臂而立,以不被地上的血迹弄脏衣裙。她俯身看着,黑眸里除了嚣张怪异的兴味,不见任何怜悯。
偏生她笑呵呵地,不知是在和那晕过去了的女子说话,还只是自言自语,
“还得是朕善良啊。遇见我,真是你最大的幸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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