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九霄睡到日上三杆才醒,他昨夜因为手镯的事一夜无眠。
听到林暮的敲门声,九霄赶紧正襟危坐,清清喉咙说了声“进”。
林暮推门进来,他一袭白衣,神情乖巧,大眼睛亮晶晶的,看上去人畜无害,但只有九霄知道那藏在乖巧表像后的狠辣。
他挥挥手示意,后面双手拖盘的侍从鱼贯而入,穿衣、束发、净面,九霄面无表情的任侍从收拾。
侍从往桌上摆上饭菜后,便俯身退了下去,九霄看着一桌的丰盛佳肴,扶了扶额头,对着一旁的林暮道:“有酒没。”
林暮眉头轻皱,不可置信的看向九霄,坊主从昨日起就有些反常,他轻声道:“坊主,月公子之前有吩咐,不让你喝酒?”
九霄平素都是滴酒不沾,他是一杯即晕,二杯即醉,三杯即倒体质。
九霄抬眸,目光坚定:“无妨,月锦要是问起,你就说是我逼你的。”
林暮虽满心不情愿,但还是不得不依照九霄的吩咐备了酒上来。
“那坊主你尽量少喝些,我就在门外候着,有事您尽可吩咐。”
林暮也瞧出了九霄的心情颇为不佳,平时坊主心情不好时,只要有月公子在,定然能将坊主哄得开怀大笑,可如今月公子也不知身在何处,自己着实不知该如何宽慰坊主。
而且就算自己开口问起,坊主也未必会如实相告。
待林暮出去之后,九霄的右手有节奏地一下又一下击打着桌面,发出“砰砰”的声响。
有些事情已然有了些许眉目,如果他之前看到的没有错,那萧家三公子正是当年的小公子,朱地就是为了抓捕他才血洗了整个村子,而自己也是因为他才会被袁吉调包,进而让自己饱尝了那些惨无人道的非人之折磨。
一想到此处,九霄就恨不能此刻就将萧青一刀斩杀,以解心头之恨。
可他又忽然想到自己意外获取的另外一则消息,萧青竟是那仙督的儿子。
仙督玄武,其武力堪称登峰造极,一身修为更是已然达到超凡入圣的至高境界。
朱地坚决不肯说出背后究竟是谁在指使,且袁吉的主子他也未曾得知。但依现在看来那袁吉定是飞羽门之人。
倘若自己贸然将仙督的儿子斩杀,因之前那战,自己的内丹受损,定然是不能全身而退,且还极有可能会连累身边的众人。
可现在自己已然知晓了事情的真相,就断不能坐以待毙,然而究竟该如何应对才好,他却陷入了深深的迷茫与困惑之中。
要是月锦在就好了,至少他会给自己分析局势,告诉自己应当如何妥善处理。
三杯下肚,九霄直接一头栽倒在桌子上,人事不省。
林暮闻声匆匆进来,只得费力地将九霄扶起,送去床上安置好,这才退了出去。
夜已悄然降临,月光朦胧如水,后院的荷花沐浴着清冷的月光,散发着缕缕清幽的香气。
一道黑色身影如鬼魅般一跃上了三楼,他背靠在拐角处,屏气凝神。这时,听到前面有声音传过来:
“烛惜,坊主今日喝醉了,晚上应当不会有什么事吩咐,你让大家都下去休息吧。”
另一道男音悻悻响起:“坊主喝酒了?他……他平时可都是滴酒不沾的,上次的开业宴,他喝了二杯酒直接就醉得一塌糊涂…”
“你觉不觉得坊主从昨日开始就有些奇怪……”
两道声音缓缓消逝在楼梯口,黑影方才闪身而出,蹑手蹑脚地推开了九霄的房门。
他猫着腰,谨慎地环顾着四周,在书案前驻足,仔细翻看着桌上的书信,翻寻了好一会儿,却未能觅得有用的线索。
就在这时,旁边一个古朴素雅的箱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他满心欢喜地快步上前,动作敏捷地将其打开,然而在看到里面的物件时,失望地长叹了一口气,随即一把扯下黑色的面巾。
来人正是萧青,昨晚回府之后,他反复斟酌,觉得这秘音坊着实极为不寻常,还有这九霄的一举一动,无一不透露着神秘。
这答案唯有在秘音坊中找寻,所以趁着夜色深沉故地重游。
正在此时,门外再度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萧青耳朵极为灵敏,一听便知晓是朝着九霄房间而来,动作迅疾地转身躲去了屏风后面,屏住呼吸。
不一会儿,只听见一声轻轻的开门声响起,透过薄薄的屏风,萧青看到另一道蒙面黑色身影闪了进来。黑衣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停在了屏风前。
就在萧青以为自己即将被发现的时候,黑衣人又转身去到书案前,将萧青之前看过的信件拿在手上扫了一眼,随后走向九霄的床边。
这要是换成清醒状态的九霄,来人还没进门估计就会被他一掌给掀翻在地了。可是此时的九霄醉得人事不省,估计就算天塌下来都难以清醒过来。
黑衣人在他百会穴上轻轻一点,随后便将人往背上一扛,拉开房门就飞身跃入了茫茫黑夜之中,萧青暗叫一声“不好”,紧跟着冲了出去。
因烛惜早已撤去了巡逻的侍从,而萧青又破坏了结界,黑衣人很是轻松地就将人带出了秘音坊,往后山的方向疾奔而去。
萧青紧紧跟在其后,前方不远处一间简陋的茅草屋前有两人候着,黑衣人将人往他们身上一扔,说道:“用绳子绑了,好好看着,我去禀报主人。”
“是”两人扶刀行礼,随即将九霄抬了进去。
萧青看着黑衣人离开之后,也走进了茅草屋,在那两人背后喊了声:“哎。”
两人惊得猛然转过身来,萧青迅速掷出一枚小人符,一人应声倒地,另一人见状赶忙朝里屋喊了声:“有人夜袭。”
话音刚落,从屋内冲出十来个手握长刀的黑衣人,萧青未曾防备里屋还有人,飞速画出一道恶人符向前扔去,拦腰扛起地上的九霄,头也不回地往外冲去,后面的黑衣人紧追不舍。
寂静如初的深夜,没有呐喊呼叫声,只有兵刃与符咒相交的铿锵之声。
萧青扛着九霄,动作迟缓了些许,一番激烈打斗下来,萧青的左臂被人划了一刀,他轻轻闷哼了一声,盯着眼前虎视眈眈的黑衣人。
他心中想着将九霄就此扔下,他与九霄非亲非故,着实没理由为了此人涉险。
但一想到自己今晚来秘音坊的目的,想到探子的来信,又咬了咬牙,咬破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山灵水神,听我令章,退。”
用力掷出符咒后,黑衣人应声倒地。
萧青踉跄二步,带着九霄一起滚入了前方的一个山坡。
星光迷离,月光朦胧。
上方传来黑衣人的声音:“就在这里,大家分头找。”
有人用脚尖拨动着杂乱的草丛,草丛下萧青抱着九霄屏息静气,九霄从头到尾就像个熟睡的婴儿,软绵绵地靠在萧青的胸口。
这时不远处又传来急促的声音:“在这边。”
上方的脚步声渐渐向远处移动,萧青紧绷的身体顿时松懈下来,有些嫌弃地将人往外推了推,谁知九霄就势向下滑去,萧青只得又用一只手将人捞了回来。
眼前是一个小山洞,萧青想也不想,扛着九霄就走了进去,就这么将人扔在了满是石子的泥地上,九霄也没有醒来的迹象,萧青拿脚又踢了踢:“哎,醒醒。”
九霄纹丝未动。
萧青似是想起了什么,在九霄的百会穴上轻轻一点,良久,九霄的眉头皱了皱,随即用手搭在眉间,忍着全身的酸痛缓缓睁开了双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居高临下看着他的萧青那俊美的脸庞,再看了看四周,他立即摇摇晃晃起身,摆出一副防御的姿态:“你想干嘛,这是哪里?”
“阴曹地府!”萧青咬牙切齿道。
九霄好半晌才回过神来,环视着这陌生的山洞,望了望面前之人,灵力悄然凝聚于掌心。
如果此刻将这萧青一掌击毙,是不是就不会有人知晓是他所为。
如此一来,他的仇人便又少了一个。
但仔细思量一番,萧青的法力暂无得知,当下自己身体略有不适,他着实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够将其拿下。
“你是猪吗?这么大的阵仗,你居然还能睡得这般安稳,要不是本公子,你早就不知道被别人大卸成多少块了,还不快拜谢你三公子我的大恩大德。”
想着自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带着九霄脱险,而他醒来后却是不知感恩,还将自己似仇人样的瞪着,萧青一边揉着自己受伤的手臂,一边恶狠狠地说道。
要在昨日之前的九霄,或许还能够装模作样地答谢几句,可自从知晓萧青的身份后,他已懒得与之虚与委蛇,不可一世地道:“我从未说过让你搭救!”
萧青似乎再也无法忍受,猛地跨出一大步,站在了九霄的面前,鼻尖与九霄相对,用力掐住九霄的脸颊:
“九霄,我没心思与你多费唇舌,实话告诉你,我既然已经知晓长生殿之事,就必定会继续追查下去。你要是还想保住你手底下人的性命,我现在问什么,你都他娘的给我老老实实回答。”
九霄不服气地回瞪着他,大有一副要同归于尽的架势。
萧青加重了手中的力量,继续发问:“听到没有!”
九霄的胸腔剧烈地抖动着,思量片刻,逼不得已眨了眨眼睛。
“朱地现在在哪?”
“死,死了。”
“谁干的。”
“我。”
萧青眼神微微眯起,死死紧盯着九霄,与他对峙着。
九霄也在强装镇定,他心里清楚这个时候眼神绝对不能闪躲。
一听到朱地已死,那么自己一直想要找的人也许这辈子都无法找到了,萧青心中烦闷不已,手中的力量也全然不知轻重。
脸颊上的力量痛得九霄龇牙咧嘴,他一张嘴,狠狠地咬在萧青的虎口上。
萧青吃痛,猛地用力将他推开。
九霄踉跄着一屁股摔在了地上,手掌磕在石子上,钻心的疼痛让九霄清醒过来。
他刚想运转灵力,只觉胸口一阵翻滚,不一会一口鲜血吐了出来,他只得胆战心惊的靠在石块上调理生息。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暴雨,伴随着一声声雷鸣闪电,将洞内萧青的黑脸看的一清二楚,原本白晰的俊脸上此刻全是乌云密布,此刻的表情宣示着他的心情很是不美丽。
不一会儿,九霄看到萧青抬起左手,他心中猛地一紧,然而萧青却只是看着手腕上那只银镯发起了呆。
九霄冷笑一声,故意大声道:“三公子这只镯子甚是特别,不过,我似乎是在哪见过。”
闻言,萧青猛地转过头,快步走上前来,急切地问道:“你见过?是在哪见过?”
“在哪呀?”九霄故意停顿了一会,冥思苦想道:“我想想,时间太久了,总有些记不清晰了。”
就在萧青即将爆发的时候,九霄大声道:“我想起来了,那是我小时候见过,是在一个**岁的孩子身上,他的左手上戴的好像也是这样式的手镯。”
“真的?那他现在在哪?”
“唉,死了。”
“死,了”
又死了!
萧青似是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刹那间,他的脸色变得煞白如纸,眼神中原本闪烁的光芒瞬间黯淡下去,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一刻崩塌。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结果,听闻那朱地心狠手辣,他要是知道抓错了人,一气之下,可能就会下毒手。
可等真正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还是让他心中一阵刺痛,仿佛有一把尖锐的刀在狠狠地剜着他的心。
好一会他才清醒过来,问道:“他是怎么死的?”
“唉,”九霄做惋惜般,徐徐道:“**岁的年纪,每天还接受那么残酷的训练,达不到他们的要求,不仅没有饭吃,还会被殴打,那孩子本来就长的瘦小,身上是好了旧伤又添新伤,也是他运气不好,染上了风寒,长生殿的人没有为他医治,没几天人就不行了。”
九霄虽对萧青撒了谎,说的却是真情实感,让人听起来仿佛那悲惨的场景就在眼前,不知道不觉中他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仿佛沉浸在那段痛苦的回忆中难以自拔。
萧青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而痛苦的呜咽声,身体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那种绝望和痛苦如同潮水一般涌上心头,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双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地嵌入掌心,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泪水在他的眼眶中打转,却倔强地不肯落下,只是那泛红的眼眶和紧绷的下巴,无不显示着他内心的极度痛苦和悲伤。
片刻,萧青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额头上青筋暴起,他双手紧握成拳,狠狠地砸向身旁的石壁。“砰”的一声,石块簌簌落下,他的手也被粗糙的石块砸伤,鲜血直流,可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
他仰天长啸,那声音如受伤的野兽在嘶吼,充满了不甘和悲愤。
随后,他又飞起一脚,将一块石头踢得老远,石头撞击在山壁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觉得自己太没用了,什么都做不了,什么也保护不了。
九霄瞪着双眼,嘴巴微张,眼神中充满不可思议,他不明白为何萧青再听到自己的死讯后会有这种行为。
喉咙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咽住,发不出一丝声音。
萧青靠在石块上,闭上了双眼,已经多久没有这么的发泄自己的愤怒了,从父亲不让他进飞羽门说的那句:
“你不需要用出类拔萃来证明自己,你只要享受我和你哥哥姐姐们的荣誉就可以了。”
之后他就没有了雄心壮志,每日喝酒,看话本,与那些世家子弟一起赛马,赌钱。让世人都知道了萧大宗主有一个不学无术的儿子。
因为他到现在都没有结丹,对于那些讥讽的声音他从没去留意,但当得知当年的孩童的死讯的时候,他再也控制不住!
晨曦来临,外面没有了雨声,这一晚两人都没有交流,九霄头靠在一旁的石壁上睡觉了,萧青是一夜没眠,见外面寂静如初,他倏地站起。
早在萧青起身后九霄就醒了,他一直佯装没醒就想看下这萧青到底想干嘛,却只等到了渐渐远去的脚步声。
他整理了下衣袖衫也走出了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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