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意识再度清醒过来时,身体疼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明明才睁开眼睛,谢清徵却觉得不如昏死过去来得舒坦。
昏迷时,至少感受不到这般剧烈的疼痛。
喉咙干涩得不行,呼出吸入的气息都带着浓郁的血腥味。
她躺在冰凉的地上,艰难地呼吸着,试图调匀体内紊乱的气息。
头顶是陌生的天花板,室内空无一物,四周墙壁上刻满密密麻麻的门规——
这好像是……戒律阁。
她居然被关进了戒律阁?
她犯的是哪一条门规啊?残害同门吗?不应该是沐紫芙迫害她吗?凭什么是关她啊?
谢清徵双手撑地,尝试了好几次,终于从地上坐了起来。
她的目光在密密麻麻的门规里搜寻,想看看自己究竟触犯了哪一条清规戒律。
心中还弥留着几分委屈与愤怒,她想起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心中一颤。
天璇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擂台上,帮她攻击沐紫芙?只有认主的灵剑才会有这种护主的行为。
天璇剑什么时候认她为主了?以她目前浅薄的修为,怕是不够资格成为上品灵剑的主人。
天璇剑被莫长老带回璇玑门后,一直封存在山腰的剑阁中,她也没资格靠近。
她只是在刚出温家村的那一晚,摸了一下它。
上品灵剑又不是小狗,被摸一摸就认主……
沐长老替沐紫芙挡了一剑,眼下,不知沐长老怎么样了,有没有性命之忧?
倘若沐长老真出了什么事,自己别说是拜莫绛雪为师,只怕,连璇玑门也待不下去了。
谢清徵心中一片惶然无措。
她本可以夺魁的,莫长老的态度也有所松动,没再明确拒绝收她为徒一事……
事情怎么会发展成这样?
天璇剑,天璇剑……
在未名峰学习镇派宝物知识的时候,授课的师姐们,不会说天璇剑是输给了谁谁谁,只说天璇剑是八百年前开山祖师留下的镇派之宝,与天权山庄的“天权刀”并称为当世最锋利的兵刃,后来意外遗失,被魔教的人炼化成了嗜血的邪剑,每天都要饮人血;之后,被修真界的一位高人封印在了深山里,净化煞气……
再之后,就是莫长老破开封印,取出天璇剑,归还璇玑门。
想来,比武丢剑这种事不太光彩,被尊长们隐了去。
从前,她的母亲比武赢走了天璇剑,后来天璇剑落入魔教妖邪手中,被炼化成嗜血的邪剑,伤了璇玑门无数人的性命。
眼下,她又在比武之时召唤出了天璇剑,伤了沐长老……
这可如何是好?
谢清徵懊恼地抱住脑袋。
门外传来两个师姐的谈话声:
“沐长老替紫芙师妹挡了一剑,现在还生死未卜。”
“紫芙师妹也真是,早认输不就不会有这么多事了……”
“不知道天璇剑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未名峰?总不能真的是小师妹召唤出来的吧?”
“应该不是,小师妹又没见过天璇剑。掌门说可能是天璇剑解封后,还残留有一丝煞气,感应到未名峰的打斗气息,自己挣脱了剑阁的束缚,冲出来伤人饮血。”
“那小师妹也是无辜的啊,凭什么把她一个人关在这里?看着真可怜!”
“诶,估计是为了给青松峰一个交代吧。”
“青松峰的人蛮横好斗又不讲理,不知道掌门为什么总偏袒她们?”
“诶,你入门晚不知道,沐长老算是掌门带大的,还有,从前正魔两道频繁交战的时候,十有八.九都是沐长老领着青松峰的人留下断后,璇玑门后山的衣冠冢里,埋得最多的,就是青松峰的人……沐长老‘鬼见愁’的名号也是那时候闯下来的……”
“难怪啊……沐长老脾气不怎么好,在门派里的人气却居高不下。”
“是啊,倘若沐长老真的有什么三长两短,只怕青松峰上下都会迁怒小师妹,‘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小师妹能不能留在璇玑门都不好说……”
谢清徵听到这里,更加欲哭无泪。
沐长老可千万别有事啊……
“闵师姐来了!”
“见过闵师姐!”
外头传来问候声,接着,戒律阁的木门打开,闵鹤走了进来。
谢清徵抬起头,委屈地喊了一声:“师姐。”
闵鹤见她一身是伤,皱了皱眉头,牵过她的手腕,渡了些真气过去,又掏出一枚丹药,让她服下,摸着她的脑袋,柔声安抚道:“小师妹,别怕,沐长老暂时没有性命之忧。我带你去见掌门和长老们。不会有事的,这是意外,和你无关。”
安慰的语气听上去无比轻柔。
谢清徵听得鼻子一酸,眼眶也变得有些湿润。
一个人受委屈的时候,最听不得别人的温柔安抚。
本来她不想哭的,本来她还很生气的,可被闵鹤师姐这么一安慰,她就只剩委屈了。
璇玑门的那些掌教师姐,是真心实意待她好。她喜欢璇玑门,喜欢师姐们,也喜欢莫长老,她一点也不想离开璇玑门。
*
到了紫霄峰的主殿之上,只有谢清徵一个人进去,闵鹤在殿外守着。
萧忘情端坐在主殿的正中央,一贯温和的神情中多了几分肃穆。金肃尘、丹姝、蓝昧三位长老坐在右侧,神色各异。
莫绛雪一人独坐在左侧,面容依旧被白纱遮挡得严严实实。
谢清徵的目光掠过莫绛雪,停留片刻,向众人行礼:“清徵拜见掌门、各位长老……”
萧忘情开门见山道:“徵儿,天璇剑认你为主了。”
一开口便是一句晴天霹雳。
谢清徵怔愣在原地。
一旁的丹姝长老看着她,神色复杂:“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谢浮筠的女儿。”
出了这等大事,萧忘情再无法隐瞒她的来历,迫不得已将她的身世告诉了各位长老。
萧忘情怅然道:“天璇剑曾被浮筠拿了去,璇玑门上一任执剑长老陨落后,天璇剑便认浮筠为主,后来被封印在温家村七年。这七年来,村里只有你一个活人,你身上又流淌着浮筠的血,日久天长,那剑也就把你当成主人了。
若天璇剑还是当年那把破邪斩魔的仙剑,它肯认你为主,那也没什么要紧的,徵儿,你品性端良,又资质过人,我会传你毕生所学,教你匡扶正道。可惜,一把破邪斩魔的仙剑,被魔教的人炼成了嗜血的邪剑,如今还有一分煞气未除尽,只要剑主一动杀念,那剑必然要伤人饮血。”
水云峰的蓝昧长老与沐青黛关系甚好,此刻看见谢清徵,气不打一处来,叱骂道:“孽障!我看你当时就是动了杀芙儿的念头!只不过是同门较艺,你为什么要起杀念?”
谢清徵脑海一团混乱,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我没有……”
她只是觉得很生气,很不公平。
绝情峰的金肃尘性情严苛,她的三个亲传弟子都死在天璇剑剑下,当真恨极了谢浮筠,此刻她瞪着谢清徵,眼里冒着火星,斥道:“还敢狡辩!小小年纪,心性就如此残忍,长大还了得?你母亲当年就是心术不正,结交魔教妖邪,才被天枢宗逐出门墙!后来又夺走了我派的天璇剑!如今天枢宗不肯要你,我们璇玑门好心收留你,你还要恩将仇报不成?我看你迟早步你母亲后尘——”
“金峰主,慎言。”一道清冷寒峻的声音打断金肃尘的斥责,“她是她,她母亲是她母亲,不要混为一谈。”
殿内众人齐齐望向莫绛雪。
金肃尘被莫绛雪当众驳了面子,脸色极为难看。
萧忘情维护道:“君子论迹不论心,就算徵儿真动了杀念,可毕竟未下杀手……不要当着一个女儿家的面,去说她母亲的不是。”
声音依旧温和,语气却隐隐带有一丝斥责之意。
她还有一句话没说出口,但在场的人都明白:先下死手的人是沐紫芙,沐紫芙的“万剑归宗”,才是一记真正的杀招,只不过因为谢浮筠叛离宗门、戕害正道,她们才对谢浮筠的女儿更加苛责。
那两位长老面上隐隐还有一丝不悦——宗门弃徒之女,放在正道哪个门派都不会收留,也就她们的掌门和谢浮筠曾是金兰之交,不计较谢浮筠曾经拿走天璇剑的事,才会收留、维护谢浮筠的女儿。
转念间,那两位长老又联想到萧忘情的身世,面上的那一丝不悦,彻底淡了去,不再开口斥责,冷冷地盯着谢清徵。
谢清徵乍然听见母亲结交魔教、被逐出门墙的话语,有如当头一棒,怔愣在原地。
她虽然还没接触到蛮荒的魔教妖人,但正邪不两立,师姐们和她说过很多关于魔教的恶毒事迹,什么四处散播尸毒,将百姓炼成毒尸,用以对付正道;从前的天璇派、瑶光派、天玑派,险些被魔教灭门;她们的裴副掌门,曾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女,后来满门皆被魔教妖人所杀,修为尽毁,身体也落下了残疾……
玄门正宗和蛮荒魔教积怨已久,几十年来缠斗不休,璇玑门作为玄门正宗,人人提起魔教都是咬牙切齿。
难怪掌门当初要她隐瞒身世,以免横生枝节……
难怪掌门提及她的母亲,总是含糊其词……
她的母亲为什么会去结交魔教妖邪?
萧忘情看着谢清徵,歉然道:“较真起来,不能怪芙儿,也不能怪徵儿,要怪便怪我,是我有意收徵儿为徒,想看看她的潜力能发挥到何种地步,才没有及时喊停。”
蓝昧冷哼道:“谁能料到会发生这种事啊?要怪就怪谢浮筠,害得天璇剑被炼成了邪剑!本来她们两个小孩同门较艺,有我们在一旁看着,打得再激烈也绝无性命之忧。”
金肃尘提议道:“就算不怪她,可留着她始终是个祸患。依我看,不如废去她的修为!只要她身上没有一丝灵力,天璇剑就感应不到她的杀念!”
蓝昧同意道:“金峰主说得不错,废除她的修为,防患于未然,这样我们璇玑门还能留下她。”
丹姝惋惜道:“可惜了一个修炼的好苗子。”
萧忘情沉吟不语,似在思考有无其它更好的解决办法。
谢清徵脸色唰一下变得惨白。
她废寝忘食努力了一年,得到的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
不但不能拜莫长老为师,还要被废去全身修为?
谢清徵的目光在掌门和各位长老之间来回扫动,双膝一曲,跪下,恳求道:“掌门,长老,不要废我的修为,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起杀念了,我也不要天璇剑认我为主——”
金肃尘打断道:“你说不会就不会?我的三个徒弟都是死在天璇剑的剑下!若真能轻易控制,当年也不会有那么多的剑下亡魂!”
谢清徵嗫嚅不语,望向萧忘情,眼神中流露出一丝祈恳的意味。
萧忘情蹙眉,沉吟不语。
谢清徵又望向莫绛雪。
莫绛雪与她对视片刻,霍然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拂袖一挥,托起她的膝盖,朝座上的众人道:“天璇剑是我取回的,我会想办法去除剑上的煞气。她也是我带回来的,诸位若信得过我,便将她交予我。”
话语掷地有声,语气不容反驳,接下来的一句话,亦是辛辣无情:
“将来,她若堕入魔道,滥杀无辜,我便亲手诛杀她。”
不会的,将来你会亲亲她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拜师(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