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惊蛰,雨后。
草木萌动桃花开,蛰虫始振鸿雁来。
云收雨霁,湿意犹存,空气中弥散着几股气味。
泥土微腥,桃花清雅,还有一缕,极淡的血腥味。
谢清徵眼睛虽盲,鼻子却灵。
她替床上的女子擦拭干净左肩迸出的鲜血,再重新敷上止血的草药。
适才雷雨交加,这女子浑身是血倒在她家院子门口,她顺手给捡了进来。
平日里,院子门口也会来一些受伤的野鸡、野兔,她能救便救,若是救不活,伤心一会儿,也不耽误她或烤或蒸,饱餐一顿。
温家村坐落于深山老林之中,与世隔绝,平日里村民们几乎不涉足西山,也不知这女子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适才她帮人敷止血草时,只听到对方气若游丝地说了一句话:
“这个村子里……全是死人,只有你一个活人……你再待下去,就活不成了……”
很是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谢清徵没理会,只当那女子是失血过多,胡言乱语。
村里怎么可能只有她一个活人?
她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自幼被村里人收养,吃百家饭长大。
温姑姑教她读书认字,为她缝补衣裳;朱大娘会煮粥做饭给她吃,还教她如何在地里种出葵菜来;周姐姐经常带她去河里捉鱼,到东山挖竹笋;还有孙大夫,总是替她熬药治病……
村里还有好些人,都对她很好,若没有她们,她断活不到十四岁。
七岁那年,她被村里人收养后,莫名患上了眼疾,年岁越长,眼睛越看不清东西。
十岁那年,某天早上醒来,眼前一片昏暗,她拼命睁大眼睛,睁得眼角都要裂开了,却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自那之后,便彻底瞎了。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眼盲之后,她的身体也突发怪疾,一时极冷,一时极热。
村里的大夫治了许久都没治好她,给了她几包草药,让她搬到西山去住,说是有个仙人曾在西山留下仙门阵法,受伤的飞禽走兽,在附近徘徊逗留几天,便可痊愈,她搬过去住个几年,或许身体也会好转。
这话说得神神叨叨,但她搬到西山后,身体确实好了不少。
如今她一个人住在西山的半山腰上,每个月还会下山和村里人聚上一聚。
山脚下便是温家村。
温家村坐落于东、西两座大山之间,东山栽满绿竹,西山栽满桃树。
听村里人说,这两座山大有来历,首尾相连,形同环抱,是两个仙人的躯体所化。
她自小在两座山中摸爬滚打,从没遇见过什么神仙高人。
她还捡过几株快枯死的花花草草,带回家悉心照料,也不见那些花草修成人形,前来报恩,帮她治一治瞎了的眼睛。
可见神仙高人、山野精怪之说,纯属无稽之谈。
许是西山的空气好,没有村里头的霉腐味,她住得舒心,身体的怪疾便自然而然痊愈。
山中岁月无波无澜,她唯一的乐趣,便是捡些受伤的小禽小兽回来救治。
于她而言,捡一个受伤的人回来,和捡一只兔子回来没有多大区别,都是一条性命。
她也不图什么报答,只希望对方可以陪自己多说些话。
她眼盲,下山一趟不容易,村里人说自己年龄大了腿脚不好,也从不上山来。她一个人住在西山,每日与小鸡小鸭大鹅为伴,所有的闲愁哀乐,只能说给它们听。
但它们终归是听不懂的。
她很想和别人说说话、聊聊天。
可捡来的这女子居然说村里都是死人,只有她一个活人,真够吓人的。
谢清徵很多年没见过村子外面的人了,虽然对方说话不太中听,但来者是客,她客气地把屋里唯一的床榻让了出去。
夜晚,她本想趴在床沿边将就着睡,但夜里实在太凉,她趴了一会儿,就冻得牙齿上下打颤。
她怕身体受凉后,忽冷忽热的怪疾再次发作,当即决定还是不要那么好客了。
她小心翼翼摸索上了床,和那女子挨着睡。
床榻太小,彼此身体不可避免地有所接触。
好在那女子的伤口在左肩,她躺在女子的右侧,不怎么会挤着那道伤。
半边身子严丝合缝相贴着,女子身上的暖意,渐渐驱散了她身体的寒意,那温暖又柔软的触感,令她觉得舒适又陌生。
她竟不知,人的身体还能这般温软。
幼时她和姑姑同眠,姑姑的身体又冷又硬,她还以为别人的身体都是那样。
“这个村子里,全是死人……再待下去,你就活不成了……”
一片静谧中,那句诡异的话又浮在了脑海中,谢清徵心中一颤,忽然有些害怕,半晌,她轻轻甩了甩脑袋。
睡前总是容易胡思乱想……还是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
挨得太近,能够听见身旁女子细微的呼吸声,还能嗅到一抹若有若无的梅香,冷冷淡淡,萦绕鼻翼,很是好闻。
她嗅着这股冷香,听着身旁女子均匀的呼吸声,什么都不再想,就数着对方的呼吸声,慢慢入睡。
*
翌日,谢清徵醒来时,那女子尚未清醒。
谢清徵摸索着下床洗漱,生火做饭。
她八岁时跟着村里的姑姑学做饭,后来眼睛瞧不见,做饭时,手上常常烫出泡来,疼得彻夜难眠,这一年总算习惯了些,不那么容易挨烫了。
饭虽然还是做得很难吃,但是,诶,能填饱肚子就不错了。
米和面都是村里人给她的,许是陈年旧米旧面,闻上去,灰尘味极重,偶尔还能闻见些许霉味。
她熬了两碗粥,端到桌上时,耳朵听见那女子起身下床的动静。
那女子醒来,第一句话便是:“我的琴呢?”
“姐姐,琴在这里。”谢清徵放下米粥,伸手在桌上摸了摸,摸到琴,抱到床边,交到女子的手上,“我帮你擦干净了。”
女子的声音听上去只比她大一些,她便卖乖地喊了声姐姐。
女子躺在血泊中时,身旁还有一张瑶琴,她顺手也捡了回来。
昨日擦拭琴身,她摸到琴尾上刻有几个小字,隐约认得,是“莫绛雪”三字。
大抵是这女子的名字。
眼睛未盲之前,她在村里看到过一幅雪中红梅图,图上就题有“绛雪”二字,旁边还题有一句诗: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她听这位女子的声音,确实如冰似雪,清冷寒峻,让她想起冬去春来时,山上冷冻的泉水融化后,泠泠作响的水流声。
那女子从她手中接过了琴。
突然,又有三根冰凉的手指搭上了她右手的手腕,她被吓了一跳,冻得打了个哆嗦,下意识想挣脱,却怎么也挣不开。
身旁冷冷的一个声音道:“你被一群鬼养大,鬼气侵入五脏六腑,若不是这里的玄门阵法护佑,只怕不仅伤及双目,性命更难保。”
她怔住。
什么被鬼养大?什么性命难保?
这人的声音清冷悦耳,她很喜欢听,情愿对方多和她说些话。
可这人总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她不太爱听。
莫绛雪松开她的手腕,冷声道:“人鬼殊途,你再待下去,就活不成了。”
清徵,宫商角徵(zhǐ)羽。
*小剧场
少女(天真):等她醒来,和我聊聊院里的桃花开得好不好,山坡上的鲜花是什么颜色,村里的人现在是什么模样就好
莫绛雪(醒来,三连暴击):村里的人都死了,你被一群鬼养大,你快活不成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章 **(一)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