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的血一滴又一滴的滚落,顺着祭台上蜿蜒诡谲的凹槽,汩汩的流入祭台下一盏盏琉璃瓶中。
虚离愤怒的望着一旁堆积如山的琉璃瓶子,痛斥着:“他们在抢夺你的血,无耻,这帮畜生都不如的凡人。”
珞珈抿着干燥起皮的唇角,竟然笑了。
“你这样子,倒是让我想起曾经的自己,总觉得凡人贪婪且弱小,以至于被他们囚禁一生。”
珞珈感受的到,虚离此刻并没有任何法力傍身,便有意规劝道:“世间因果纠缠,早已经成定局,当年我毁了天下灵根,天道反噬让我堕了半副仙躯,我本想避世修行,可天道之下根本避无可避。”
“我的傻姑娘,你当年明明逃出去了,为什么会被抓紧这不见天日的鬼地方?”虚离心头的怒火难以消解,这个仇他必须要报。
珞珈苦笑:“当年我以为自己害死了你,怕你恨我怨我,便将你的尸首留在了长留山,然后在山外不远处的峡谷中,搭建了一处竹屋。
竹屋就按照阿离你生前同我描述的那样,房子要两层高,视野敲得见晨起的太阳,院子要大,可以种田养花。
我本以为日子就这样熬下去,直到有一天峡谷外跑进来一个落难的少年,他生的与你一模一样。
我将伤重的少年救下,没成想他竟然连一颦一笑都和你极为相似。
我顾惜你惨死,想着若是我们阿离能有投胎转世的造化,也该是这般年岁了。
言离同我说,他本是凫水城的公子,但是生母身份低微,他被父族所不容,我便一路护送着他回到了凫水城。”
“珞珈,难道凡人的卑鄙和无耻,你还没有教训吗,怎么能轻信他们。”虚离痛心疾首,他意识到珞珈再次被囚,很可能是有人利用了神女对他的恻隐之心。
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成了神明的软肋,更加憎恨那个素未蒙面的言离。
“我本以为自己无欲无求才能修成金身,可当你死后,我又觉得了无生趣。
我将对你的愧疚都补偿留给了言离,帮着他当上了凫水城城主,又成了凫水城掠夺周遭城池的靠山,言家人的虔诚信奉让我感受到了凡人对于神明的供奉,可渐渐我发现信徒的野心似乎在疯狂的膨胀,便决定不在助长他们的贪欲,只可惜……”
“只可惜他们根本就是狼心狗肺的宵小,他们见你不肯再帮忙,便想方设法的诓骗你去帮他们实现贪得无厌的**。”虚离预见了珞珈过往百年间悲凉的际遇。
“虚离,我嫁人了……”珞珈惨白的面孔映衬出这六个字背后的绝望。
虚离闻言陷入错愕,他想到了城主府内一批又一批出生的婴孩,那些孩子恐怕都是身负珞珈血脉的后代。
落难少年借着珞珈的恻隐之情,利用她生出带有神族血脉的后代,这就是凫水城一直强大的秘密。
可是仙凡结合必然受到天道反噬,故而大部分言家的后人虽然惊才绝艳,但都无一例外的英年早逝。
贪婪的言家人为了保存这份不属于自己的神仙血脉竟然一代又一代的疯狂繁衍着,将那些富有神力的孩子作为延续荣华富贵的护身符。
“因为那人长得像我?”虚离没想到自己生命中最尊贵的女神竟然嫁人了,而且嫁给了一个跟他一样的凡人。
偏偏那人还有张跟自己极为相似的面孔,他内心闪过莫大的悲凉,虚离从未对过往沉睡的百年光阴有任何感觉,如今却生出一股强大的无力感和遗憾。
珞珈苦笑摇头:“我不知道,可能在漫长又乏味的岁月中总是想起你,我从那人的眼中看到你当年瞧我时一样的光彩,我曾问言离最想要什么,他只说想要同我白头偕老。
凡人一命宛如白驹过隙,是我让你本就短暂的命途戛然而止,我不想再辜负另一个虚离。”
“你从没有辜负我,我对曾经做的一切无怨无悔,你也兑现了当初对我的承诺,若不是当初你收敛了我的尸体,还浇筑了一滴心头血,我们便没有今日的相遇。
当年的事你也付出了代价,今天我一定要带你走,离开这里,世人无情,他们不配仙人庇佑。”
虚离怜惜的看着近乎油尽灯枯的神女,决然的掏出了腰后的两仪八卦剑。
“没用的,这里的禁制远比当年长留山上的还要阴毒,任何术法在这里都是徒劳。
阿离,我预感到了自己大限将至,神迹陨落天道使然,能在死前见到你,已经很好。”
珞珈做好了孤注一掷的决定,“阿离,当年是我送你离开长留山,如今我虽落魄了,但依旧能平安送你出去。”
虚离感受到一股巨大悲鸣蔓延到整个地下空间,珞珈似乎要在他的眼前再一次消失,而这一次的期限很可能是永远。
他当即斩断了覆盖在周身的幽蓝色发丝,大声喊道:“不,这次换我带你出去,凡人没资格诛杀我的神明。”
虚离转身挽起剑花,横扫之处斩碎了一片片装着神女鲜血的琉璃瓶。
随着仙人之血的喷溅而出,原本空有招式的剑招竟然生出一阵阵罡猛的剑气,珞珈虽然堕仙,但是这些血属于曾经的她,血脉中依旧流淌着天地孕育神女的灵气。
“说什么善恶慈悲,到头来不过是枯骨一堆,今天我就要带着心爱的姑娘,跟这无情的天道拼了。”
巨大的剑气卷着呼啸的神力,化作击穿山海的雷电,罡猛的劈向那万年不朽的玄铁链条,整个凫水城好似地龙翻身一般,登时土崩石裂,河水倒流。
凡人镇仙的宝塔瞬间垮塌,一道金光乍起,虚离抱着珞珈终于在三百年后共同沐浴在了明媚的日光下,这是她们百年前都不曾奢望过的幸福光景。
二人驻足在城主府的最高处,苍穹之上就是烈日暖阳,但是苍穹之下却是残垣断瓦,尸山血海。
虚离恨,世人生了一双眼睛,看见的尽是金钱权势,酿成了多少悲欢离合的祸事。
他下意识看向珞珈,再度瞧见了神明俯视苍生时那双悲悯的眸子,他此刻明白了,即便被苍生所辜负,神女依旧爱苍生。
熙熙攘攘的凫水城,街头巷尾炸裂的土石路上尽是横尸,她看着身边的虚离,对方身上原本已经溢出的神迹似乎正在逐渐暗淡。
登仙之路如同登天,一旦溃败,生生世世便再也没有机会了。
珞珈苦笑:“难道就因为我一人的自由,要整座城的人殉葬,还要搭上我们阿离生生世世的机缘造化,或许我不该出来。”
虚离飞身而下,他抬起街道上的尸体,冲着高处迷惘的神女喊道:“他们并非死于山崩地裂,珞珈你看,他们是被人生生斩断的脖颈,这不是天罚,是**,与你无关,无需自责。”
虚离紧张的将地面的一切告知给神女,他期望珞珈能在这凉薄的世上停留片刻,仙家的片刻或许是十年、或许是百年、或许是更久,他幻想着能留住她。
但是珞珈心中却比刚刚还要沉重,因为她清楚地可以察觉到整个凫水城百姓惨死的业障悉数被天道记在了虚离的身上,否则天道不会抹掉他一身即将羽化的神迹。
她现在必须要带着虚离走,因为可能还有更可怕的事情在等着他们。
珞珈飞身而下:“阿离,我们走。”
“好。”
虚离没想到珞珈还愿意跟他走,连忙抓住对方的手,就在二人转身之际,正对上浑身浴血的少年,言随风提着一柄业障环身的剑,满眼猩红的盯着虚离。
“你去哪儿了,我找了你一天一夜……”少年颤抖又嘶哑的声线中透着绝望。还有不该存的期望。
虚离差异的看着言随风手上那柄业障缠绕的凶器,“你开了杀戒?”
“师傅,我找不到你,怕的要命,以为他们把你给吃了,我去了后山,那里全都是幼小的死尸,我杀光了后山的抛尸工,可是他们还不肯告诉我你在哪里。
我只好见一个杀一个,可他们就是不肯说,我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愿意真心待我的你,你既是我的妻子,又是我的师傅,我只有你。”
封闭空间下长大的少年,整个灵魂早已经变得畸形,绝望中的人能够忍受漫长的孤寂和黑暗,那是因为他们没体会过暖阳般的温情,一旦尝过滋味,就再也熬不住以往那样的日子了,言随风就是这样的人。
“谁都别想走~”废弃的问仙阁身后缓缓走出一个道士模样的男人,对方正用贪婪的目光盯着虚离。
“虚离小师弟,一别经年,没想到你还是如此的年轻,是不是地仙偷偷传给你长生不老的法门?”
虚离望着面前有些发福的身影,前尘往事悉数涌入脑海,“碳头师兄?”
一瞬间,所有的一切解释的通了,当年那个言离的出现并非是巧合,“是你在背后搞鬼,你利用珞珈对我的愧疚,欺骗囚禁了她。”
“话别说的这么难听,这一切还不都怨你,当初我求你发达之后对我照拂一二,你是怎么做的?为了跟女人勾勾搭搭,背叛了大宗师。
大宗师找不到你的踪迹,把整个伙房的师兄弟都给抓了,对我们严刑拷打一番之后,直接扔进了暗无天日的死牢里,但凡你当初跟这个女人里应外合的时候稍微考虑一下这些师兄弟,他们也不会惨死。”黑袍道士也不知道修的什么邪门功法,他的黑袍子源源不断的吸纳着四面八方冤死的亡魂。
“我当是哪家的宗师亲临,原来是一只藏在法袍下的厉鬼。”珞珈一眼就识破了黑袍道士的真身,即便是堕仙的妖魔,也最是瞧不上这种吸纳冤魂维持形态的厉鬼,在大妖大魔的眼中,这样的鬼东西上不了台面。
珞珈不屑一顾的眼神深深的刺痛了黑袍道士。
“300年过去了,本来不想提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但是今日赶上地仙您老人家重见天日,有些事儿我得让您清楚点。
当年在长留山上我侥幸没死,下山后就投奔了凫水城当了保家护院的门客,只可惜我的主子是个极不受宠的庶子,那日我本想着回长留山故地捡些残留的法器,没成想竟然远远瞧见了神殿废墟上独自饮酒的地仙大人。
真是老天都帮我,我找了江湖上有名的鬼医给言家的小崽子改了容貌,打断双腿送到您老人家的跟前儿,没想到您还真上套了,哈哈哈。”
“碳头师兄,当年是我连累了你们,珞珈跟你们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害她?”虚离死死的攥着拳头,辗转梦回曾经无数次怀念过曾经的师兄弟们,没想到再见,确是如此境地。
“虚离小师弟,你这话说的好没有道理,无冤无仇就可以相安无事吗。
若是如此,长留山上被屠的师兄弟,难道各个都跟您身后这位有仇吗,哈哈哈。”
黑袍道士转身冲着旁边的言随风道:“少城主,您的亲生父亲为了自己活,都能狠心杀你,你心心念念的师傅,现如今正拉着别人要远走高飞呢,你怎么还不动手。”
言随风猩红的眸子看向虚离,他的手正紧紧握着身后的女人:“师傅,你要去哪儿。”
虚离没想到自己就消失一天,对于言随风的刺激会这么大:“好徒儿,师傅的错,出去前未曾告诉你,害你担心了,过来,到师傅这边来。”
言随风的身后不远处就站着黑袍道士,虚离耐心地呼唤着杀红了眼的小徒弟。
少年屠戮一天一夜,早已经力竭,他撑着被鲜血糊住的眼睫,蹒跚着想要靠近师傅,就在这个时候,言随风身后的黑袍道士骤然出招儿。
“废物,留着你也没用了。”黑袍道士一双泛着鬼气的鬼爪掏向言随风的后心窝,虚离御剑腾空而起,甩手祭出捆仙绳直接将鬼爪子锁在小徒弟的身后,黑袍道士躲闪不得,正欲抽出另一只鬼手应敌,反应过来的言随风反手就是一剑,直接砍断了他的脖子。
黑袍道士的鬼头瞬间脱离本体,拼命的往断掉的脖子上贴。
虚离反手一记符箓,直接将脖子上的断口封死,只见那颗头颅气急败坏的废物在空中,龇着牙冲着言随风的脖子啃来。
“小崽子,没有老子庇佑,你们言家能有今天,今天宰了你,整个凫水城跟老子的姓。”
“恶贯满盈,留你不得。”
虚离祭出腰后的两仪八卦剑,蓄力一斩,剑身惯着雷霆之力直接将那黑袍割裂,袍中登时溃散出千万只冤魂,一时间整个凫水城怨气冲天,再回首,刚才还挺立的黑袍顿时萎靡。
半空中的头颅尖叫的嘶吼道,“虚离你个贱人,竟然坏我长生金身。”
“堂堂道门修士,竟然拘魂续命,该死。”虚离不做留恋,再下一剑,那原本就已经萎靡的黑袍顿时化作黑雾消散,连带着半空中的头颅也开始慢慢化为灰烬。
“不,我不想死,不死~”裹在黑袍下的男人此刻已经被吓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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