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昭慢慢走出酒店。
身上淡淡的、似有若无的血腥味已经被风卷走，吹散了。
“【全视】。”处理完尸体，解梦楼上前来，柔软的手搭在他的肩头，尾音上撩，笑着说：“你在害怕？”
“没关系，你迟早有一天要习惯的。”
“我没有害怕。”宁昭说。他将手伸入雨幕，不多时，漆黑的雨滴在掌心汇成一汪小小的池。
“雨水……是黑色的？”解梦楼将眼眯起，刚迈出个轻飘飘的步子，却被拦住了。
她听见耳边是宁昭有些紧绷的声音：“不要靠近。”
“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么，亲爱的？”解梦楼散漫地点了根细烟，不仅没有难闻的烟味，反倒还萦绕起浅浅幽香，并不明显地与泥土味混在一起，“能不能……告诉我呢？”
宁昭没有应。
天已要将晓，远处开始泛白。
那天中裂隙好像也终于意识到什么，总算不再往外流黑色的诡异流体。
只是它依旧突兀地横在那里。
看来昼夜的更替不会影响裂隙，应该只有宁昭自己能看清它。
雨慢慢停了。雨后的空气却不甚清新，反倒是黏糊的，伴随着呼吸，仿佛某种粘稠的物质顺着空气往体内送去。
再仔细地嗅闻，能品出一点不明显的铁锈味。
宁昭第一反应看向身旁倚着他的解梦楼，问道：“你清理尸体的时候，没有沾到东西？”
“嗯？不可能，我换了件衣服的。”
解梦楼握烟的那只手轻轻一抖，细碎烟灰掉落，她说：“这个镇子问题还不小啊，危险程度可以升级了。话说回来，我该去喊懒猪们起床了，亲爱的，你也换个衣服吧？”
宁昭没有立即行动，多瞥了两眼天空。
裂隙安静地蛰伏，仿佛一只巨大的眼睛。
他好像逐渐明白了什么，一缕并不明显的笑意在他眸中缓缓亮起。
一声轻笑：“好。”
……
显然，大张旗鼓的调查并不能起什么实质性作用。诡异论坛毕竟不是什么正规组织，行事还都得鬼鬼祟祟的。
夜里一袭黑可以隐藏他们的行踪，但白天这个法子就不奏效了。为了不让他们的存在看起来太过突兀，解梦楼只好让他们各自去不同的地方。
此时此刻，酒店某个不起眼的房间里。
宁昭身上穿着最普通的圆领白t，墨色的短发服帖地垂着。
“吱呀——”
陈夙推开浴室朦胧的毛玻璃门，很不自在地紧了紧敞开的衣领。
他俩如今的身份是“一起来旅游的好兄弟”。
“啧，真不知道梦姐到底在想什么。”陈夙额头青筋暴起，非常不爽，“让我和你一个房间就算了，还让我和你一起出任务，演什么好兄弟，我草。”
宁昭早早换好了衣服，双臂环胸站在门边，他完全没有心理负担，戏谑地朝陈夙笑：“快走吧，我的好‘弟弟’。”
“谁他妈当你弟弟了？”陈夙嚷嚷怒吼，忍了半天的烦躁终于还是炸开了。
他讨厌宁昭！
手背青筋蓦地暴起，陈夙以极快的速度挥舞拳头，眼看着就要扑到宁昭的脸上。
他却偏头一躲，反手打开了房门。
“吱呀——”
门开的瞬间，宁昭将步子往前轻轻一迈，到了走廊外，似笑非笑地看他。
“我靠，你？！”
陈夙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落到肩上时，力道已轻得不痛不痒，在宁昭的目光下，陈夙咬牙切齿地强笑，挤出几个字来：“哥……你今天起这么早啊。”
这是解梦楼的命令。
在出门之后，他们两人必须全程入戏，免得被人看出不对劲，影响后续行动。
陈夙比宁昭还高，因为常年训练，也更壮实。落在肩头的手隐隐发力，轻松将他一把捞过来，力道大得宁昭险些怀疑他打算趁机勒死自己。
“哥，咱俩去哪啊？”他笑得将眼睛眯得只剩一道缝，只不过戴了口罩，很难说他到底有没有在笑。
陈夙演戏倒是很认真，此时将嗓子夹起，故作阳光开朗地说：“我听说这附近好玩的不少啊，要不咱们去荒郊野岭里头钓鱼？你知道的，那种人烟越是稀少的地方啊——”
话音未落，被一道嘶哑的声音掐断：“尸体越多。”
两人循声回头望去，只见个佝偻的老者晃悠悠地立在惨淡的白炽灯光下。
对方浑身皮肤如同泡水般松弛膨胀，胖得要将衣服撑破。他好像也将肌肤当作普通的赘肉，并不在乎，打眼一看，仿佛姿态扭捏的怪物。
不论谁看，都只能从他身上读出两个字——古怪。
宁昭抬眼，目光与陈夙的正好在空中一擦而过。
很好。他将唇微微挑起，陈夙与他有相同的想法，好极了。
他抬起步子，刻意模仿年轻人会有的脚步声，一下一下响得清晰，在老者三步之外停下：“老伯伯，什么意思啊？难道这里以前……发生过不好的事情？”
“你们是哪来的？”对方声音沙哑得好似咽喉破了个漏风的洞，一字一句都需要仔细辨认才能听出来，他说：“这个地方……已经好久没人来了。”
宁昭长得很好看，如果眼睛清透干净一点，就是现代人所热衷的所谓“少年感”。
他笑了笑，长睫洒落细碎的阴影，“实不相瞒，我和我弟有一个共同的朋友在这里当酒店前台，最近几天正好放假嘛，所以就想着来看看朋友……”
一串现场编的谎话被他流畅地越扯越长，却听见一道冷哼。宁昭话头停顿，识趣地打住接下来的话语，在重新与老者混浊的眼眸对上时，他不再笑了。
这人眼中满是怀疑。他不是普通的平民。
老者说：“你们是大学生？这段时间，怎么可能是假期？”
宁昭微微一愣。
且不说封闭地带的老者是否能学会上网用手机……他自己也亲口说，这地方许久没有新鲜人口流入，他又是透过哪些渠道准确得知假期时间的？
不过宁昭反应迅速，挥手笑道：“不是啦，我们都是上班族。”
“上班族？”老者将眸眯起，紧紧盯着宁昭翕动的唇，仿佛在判断要不要把他谎话连篇的舌头扯下来。
半晌后，他收回有如污水混浊的目光，神色彻底冷峻下来。
“你们在说谎。”他直截了当道，“我讨厌说谎的人。”
说完，他便转身离去，谁知道这么个臃肿的老人移动速度竟然这么快。陈夙一愣，想到这可能是他们最有利的一个线索，自然不能让人这么轻易地转身就走。
他一步上前，横跨过去，拦在老者身前。
“你是什么人？”他冷眼问。
“呵呵……你在威胁我？小伙子……”
笑声如同长指甲刮蹭黑板，狰狞刺耳。陈夙毫不犹豫地将别在腿间的匕首掏出来，对准了老者赘肉堆叠的脖颈。
他说：“回答我，劝你不要随便转移话题。”
“你想杀了我？你想杀了我……咯咯……”那双满是粘稠恶意的眼眸先是一怔，随即他好似听见什么特别好玩的笑话，弯腰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好啊，好啊！如果你做得到的话，就杀了我！！！”
陈夙这把刀杀过不少人，恶人好人或是无辜者都不少，主动求死的还是第一次见。
这老头，经历了什么？
他感觉自己的思维也在这段笑声中慢慢断片，直到宁昭从后方缓缓靠过来，仅凭一只手就掐住了老者粗壮的脖子，将他的声音尽数扼杀在气管里。
“他的笑声会影响心智。”宁昭皱眉说，趁着老者再次开口说话之前，干脆利落地劈晕了他。
后者沉重地瘫软在地。那松垮的皮肤面饼似的摊开，像极了一坨发黑的烂肉。
“把他带走，关在房间里。”宁昭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我感觉，我们没有必要隐藏自己的目的了。”
陈夙正艰难地将“烂肉”从地上托起，闻言一愣：“啥意思？”
宁昭仅用目光迅速扫视眼前一片，说：“恐怕这个酒店，已经没有活人了。”
“啊？”陈夙发懵反问，他虽然是诡异论坛正式成员，但脑子远远还不够用，“为什么没有活人了，这几个难道不是……”
“我的意思是，这里的人就算活着，应该大多都是丧尸。”宁昭将手抵住下巴，道：“不瞒你说，昨晚我睡不着，下去一楼大厅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孩。”
提起这个陈夙就想起来了。因为这个女孩的憔悴与沧桑实在是太不符合那张柔美的小脸蛋了，陈夙一度感到无比惋惜。
“你说那个前台？”
宁昭点头：“对，她也是丧尸，不过情况比这里的其他人稍微好一点，她还保留人类的外表，只不过意识也很模糊。她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入睡是什么时候了。”
说话间，陈夙已经将老人扔进了他们的房间里。这酒店房间整体压抑封闭，窗上也都是密密麻麻的网格，反正这老头在他们回来之前是甭想离开了。
做完这一切，陈夙关上门，说：“她也是？那不得赶紧去问问发生了什么啊……”
“她已经死了。”宁昭面无表情地打断这话，昨晚飞溅的鲜血似还历历在目，他感觉自己又要闻到那淡淡的血腥味了。
“你说什么？”陈夙愣住，“谁杀的，你？”
“不是我，是梦姐。”宁昭说。
陈夙将薄唇微微抿起，那双眼似乎有些看不懂的情绪渐渐浮现上来。
有悲伤，有愤怒，有释怀，有不甘。
许久后，宁昭听见了一声很轻的叹息。
“既然是梦姐，我也不能说什么……梦姐最疼惜女孩了，她埋了吧，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我也不清楚，不过应该在后厨。”宁昭说着，瞥了他一眼，“跟我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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