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立医院门口。
两个黄发混混模样的男人对着一个女人指指点点。
“那不是徐月亮吗？”
“是她。”
“她来医院干啥？你看她肚子，像不像怀了？”
“呦，这是被男人搞了，怀了呀。”
有些人造谣从来不需要成本，嘴巴一张一合，就可以一个女人从良家妇女变成了街头妓女。
徐月亮隐约感觉到有人的眼光在她身上。转头看去，看到两个黄毛豆豆鞋，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便又将头转回去，继续看那张她看不懂的单子。
徐海一副掉进酱油里泡了半个月的奄巴模样，嘴里却一点也不干净。
“你个贱皮子！什么丧尽天良的话都能说的出来！哪有老子害姑娘的？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你就这么败坏你爸的名声。真是贱人皮子，和那死婆娘一个货色。”
徐月亮管不了他撒泼无赖，选择了无视，她指着单子问孙晋：“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不是我的，但是……”孙晋表情有些疑惑，又有些难以置信，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单子上显示孩子与徐海无血缘关系。意思就是孩子的父亲也不是徐海。”
“奥……这样啊……”
听到孙晋的话，徐月亮表情没什么波澜，只是木木地嘀咕。
没一会儿，徐月亮好似忽然才反应过来，脸上痛苦扭曲，尖叫道：“啊！不是这样的！不会的！”
“月亮，月亮，你怎么了？你先冷静一下，冷静。月亮，你先冷静一下。”
“不是的！不是的！不可能！啊！”徐月亮扯着自己的头发，不住尖叫。“啊！啊！不是的！”
一旁的两个黄毛又开始了他们最擅长的胡乱猜测。
“听他们的意思是，徐月亮孩子的爹不确定是谁，呵，没想到，看起来安安静静的徐月亮，玩的挺花呀。”
“啧，她以为自己是谁啊？长得有点姿色，就以为所有人都喜欢她，都渴望得到她？装着一副纯洁样，真够恶心的。”
“谁说不是。仗着自己有点好看，不知道有多神气，上学那会儿子，我跟她表白，她说什么，学生要已学习为重，不谈恋爱。呵，原来不跟人谈恋爱，是要直接跟人爱爱呀。可惜了我当时还是纯情少年，那里知道这些，所以才被她拒绝了吧。”
许是觉得自己说的对，也许是觉得徐月亮被他们欺负惯了不可能反抗，嚼碎嘴的声音居然越来越大，让离他们几米远的徐月亮也能清楚听得见。
听到亲子鉴定结果后，一旁的徐海愣住，脸上害怕颤抖的肌肉还没反应过来，丧心病狂的笑便要涌上来，导致他的表情异常怪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好似吃了是个馒头被噎住还要强行说话的模样。
不过只两秒，他便恢复过来，大笑大骂道：“我就说这死丫头是个贱人皮子。出去几天不知道跟谁学的不好，竟学会告老子了。哼！肚子里那野种不一定是哪个野男人的呢？”
“你闭嘴！！畜牲！”徐月亮真想立马撕烂他的嘴。
“奥，也可能……”徐海故作神秘，看向徐月亮，眼睛里满是油腻。“也可能是……”
徐月亮根本无法再听徐海说一个字，听不了徐海的一点点声音。
“你滚！滚！”
“也可能是徐成荣的呢。”
“你！你！你胡说，你闭嘴！”徐月亮气急攻心，昏死过去。
徐成荣，徐海的父亲，徐月亮的爷爷。三年前死了。上厕所脚滑掉茅坑里，第二天被人发现的时候，身体都僵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一个几乎瘫在椅子上的半死之人会自己上茅房，还脚滑掉坑里，就算知道，也没人会在意事实的真相。毕竟，吃瓜群众只管吃瓜，不管种瓜的死活和香臭。
等徐月亮再次醒来，孙晋已经做好了早饭。
“醒了？那就洗漱一下，过来吃饭吧。”
看着眼前系着围裙为自己忙前忙后的男人，徐月亮心里的感动满到说不出口。
“我，我真的没骗你。”徐月亮说出了这句真实却无力的话，垂下眼睛不敢面对。她害怕听到他的质疑、追问。
因为，她说的是真的，而检查结果居然是那样的。她该怎么辩驳。拿什么辩驳。
对方沉默了很久，徐月亮的心也从一开始的心存侥幸到沉入海底。是啊，这种话怎么会有人信啊，结果都摆在那了。
“我信你。我知道你是一个什么人。”
听到这个答案，徐月亮一时间觉得呼吸都要停止。
他信，他说他信。这一刻，她确认了，他就是她这辈子相守的男人，无论遇到什么。
“我有一个朋友是医生，他说对你的情况很感兴趣。他说最近正在研究的一个项目，可能可以帮你看看。”
“哦。怎么看？”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愿意去吗？”
“可以呀。”虽然不用对孙晋自证什么了，但她无时无刻不想把那个畜生送进监狱。
很快徐月亮在那个医生朋友的指引下，再次做了一次鉴定。
等待鉴定结果的时间很难熬，徐月亮仿佛迷失大雾里人，有希望却又没有方向。
出来了！
“徐海真的是奇美拉嵌合体，孩子是他的，也可以说是徐海的兄弟的。”
徐月亮不懂什么是奇美拉现象，只听懂结果是他的孩子。
这一刻，泪水决堤，她压抑多年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
有了证据，再加上孙晋的一些操作，徐海从审判到入狱十分快速，而这种犯人在牢里最不受待见，奄巴男人在牢里扛不住，没几天就死了。
当时发现有孩子的时候，她与孙晋才认识三个月，而她那时才从那个牢笼里逃出来四个字，所以这个孩子极有可能是这个不该出现的生命。
她失眠了两天两夜，最终决定跟孙晋坦白。
坦白后，孙晋如想象中一样晴天霹雳，难以接受。但他很快就调整好心情，跟徐月亮说不一定呢，万一不是呢。
如果是，他不会嫌弃她的，不该来的送它走就行了，他爱的是她。
现在，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了，她累极了，想要一个安稳的生活。
徐月亮看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心里充满了厌恶，她多想立刻就把这个孽种打掉。
“孙晋，我们把它送走。你带我走吧。哪里都行。”
“……”
“谢谢你，一直守护我……我会好好活，好好爱自己，爱你。”
“……”
“孙晋…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你不是说你信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那你这是怎么了？”徐月亮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
孙晋正欲开口，电话打了进来，他接起电话，对面传出一个娇气勾人的女声：“晋哥哥，都九点了，回家吧～”
“好，马上就回去。我这边还有一点事情，你先回去等我。乖。”孙晋挂了电话，收起了往常温柔，一副无可奈何的神情。
“月亮，既然你非要一个答案，那我告诉你。我确实信你，也确实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因此我才让我朋友给你做检查，因为他刚好在研究奇美拉现象，我就让你配合一下了。之前呢，我是真的喜欢你，欣赏你的坚强。但我想娶一个......完整的女孩回家，你明白的，这是所有男人的愿望。”
“别说了！你走吧。滚。”
“你还年轻，你一定会找到那个对的人。”
“滚。”
呵，结束了。
徐月亮想，这些垃圾人，垃圾事，终于结束了，她要好好生活，噩梦结束了。
徐月亮搬走了，搬到一个没有人认识她的地方。
她要在这里好好生活，不能因为人渣毁了自己的一生。
楚瑶不知道这些年月亮经历了什么，但她能猜到这些年她过得肯定很辛苦。她轻轻拍打着月亮的背，像安抚婴儿一样，等月亮情绪稳定下来，她立刻就带她去医院。
突然，徐月亮猛地站了起来，双手抓着头发，笑声逐渐有些癫狂。
“都是假的，都是我想象的，是我有病，我没有朋友。哈哈哈哈哈。”
忽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她眼神闪过一丝光，对着空气问道：“孩子！那孩子呢？孩子在哪？找到孩子就能证明我没有病。找孩子！找孩子！”
她像是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发疯般冲下楼。楚瑶立刻跟着回去。
徐月亮发疯一般在房间四处寻找她口中的孩子。经过一顿翻找，最终在房间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一个纸壳箱，里面胡乱铺了几块毛巾，而毛巾里裹着一个干瘪、畸形的婴儿尸体。
看到、看清毛巾里包裹的东西后，徐月亮一屁股瘫坐在地上，脸上挂着僵硬的苦笑。
陈瑶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她强按着恶心和恐惧，道：“月亮，我们先回家吧。”
半晌，徐月亮才出声：“回家？这里不就是我家吗？奥......这儿不是我家，我......我没有家的。”
“我想起来了，哈哈哈，我都想起来了！哈哈哈……”徐月亮一下瘫在地上，双手胡乱挥舞，颠笑道：“我都想起来了，哈哈哈，没有贺宝儿，没有李阳阳，更没有……廖知心！这个孽种也是我生的哈哈哈……我都想起来了！”
她一边大声颠笑，一边胡乱破坏屋里的东西。楚瑶不敢上前，被迫闪躲后退。
“哈哈哈……我想起来啦！”徐月亮笑声戛然而止，手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她的身体又痛苦扭动，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着什么。
“为什么……让我……为什……么……我……”
破碎的水瓶渣子散落在地上，离徐月亮实在近，楚瑶想要让徐月亮起来避开，刚要上前开口，徐月亮腾一下起来，几乎贴上她。
“为什么让我想起来？！”徐月亮的这句质问，痛苦又愤怒。
楚瑶瞬间与她拉开距离，面对突如其来的愤怒和质问，楚瑶心生火气。
“什么意思？怪我吗？”
徐月亮仿佛听不见一般，继续发疯道：“为什么让我想起来！”
她好像看不见听不见楚瑶的话一般，自顾自的反复念叨这句话。
“你，我不管你了。”楚瑶一脚踢飞了脚边的杯子，要摔门而去。
“你为什么自己逃走不管我？为什么让我想起来？”
逃走？
凭什么说她是逃走？楚瑶一使劲摔门，转头要质问徐月亮凭什么说她是逃走。难道她陪了她一整天，看了她一整天，最后却落得个逃走？
可当她转头看到徐月亮举着那串月亮手链的时候，她想起来了。
是她逃走了。当年她父母搬家到城里，她不辞而别。
“……对不起。是我不辞而别。”作为月亮唯一的玩伴，她俩约定要一直一起玩，她们有秘密基地，就算以后要离开，也要先去秘密基地好好告别。
徐月亮将手链带好，闭上眼睛，嘴角扯出一抹笑。
楚瑶想要上前去拉她，带她回家，却被她一把推开。
她苦笑着，飞快跑出门。
“你去哪？”
“回家。”
回家。回她家吗？楚瑶太不明白。跟出去才发现徐月亮去的方向明明是楼顶。
不会吧。楚瑶顿感不好，拼命往顶楼追赶。
徐月亮看看天上圆圆的月亮，亮亮的。
再看看下边的路，月光下，白白的，亮亮的。
也许是眼泪吧，竟也觉得那路像是一条潺潺的小渠。
徐月亮小时候就想，她想当天上的月亮，自由自在，安安静静，干干净净，安安定定。
可是月亮好好高啊，怎么够都够不到。
咦，她好像看见宝儿了。
“宝儿，是你吗？”徐月亮朝宝儿伸手过去。
她知道，宝儿这是想要给她一个抱抱，宝儿也知道她最近很辛苦很累。
她真的好累好累，好想投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月亮，不要啊！”
楚瑶伸出的手抓了个空，眼真真看着月亮坠入月光盈盈的小渠，化作一片红月。
徐月亮死了，死在了楼下肮脏的沟渠里。但没人知道她早在几年前就死在了放学路边的脏渠里。
————
2004年七月，旺角家园D栋503号来了一个新租客。
她手里提着一个红皮大行李箱，肩上挎着一个大蛇皮袋出现在旺角家园楼下。
她拖着行李费力地往五楼爬，行李箱和大袋子几乎要将她瘦小柴弱的身子完全遮住。
终于到了五楼。汗水将头发粘在脸上，徐月亮甩了甩头，头发依旧贴在脸上，索性也就不管了。她抬头看着微微发锈的门牌“503”，心里知道将来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在这住了。
旺角家园，真的可以是家园吗？
徐月亮心中无助，要是有人能陪我就好了，要是有人能爱我就好了，我害怕黑，我害怕孤独，我害怕恶心恶臭的男人。
但屋里静悄悄的，似乎没有人。看来她只能一个人面对这孤独的黑暗的生活了。
忽然，徐月亮听见屋里传出了几声杯子碰地板的声音和女声，她心中有了一丝喜悦，有声音，她是有室友的。
徐月亮腾出一只手捋了捋沾了汗的刘海，轻轻吐了口气，伸手去拧门把手。
门开了。
徐月亮与站在门口的，穿着水蓝短袖牛仔短裤脚踩人字拖的女生对视。
反应一秒，徐月亮先开了口：“哦，哦，你好，我是徐月亮，刚搬来的。”
“奥，知道了。我叫李阳阳。”
“你好，我叫贺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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