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悬空，周遭漫布着臭味、骚味和洗衣液混合在一起的人味儿，令人作呕。
宋涸只在商场减价和开学报到时见过这阵仗。
偌大的校门口，近百人前胸贴后背地站成两排，每个人嘴里都在不停嘟囔着什么。宋涸歪头向前望去，长蛇般的队列一眼望不到头，队伍把末尾的人挤了老远，根本看不清校门口的样子。
而他排最后。
前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几声刺耳的尖叫此起彼伏传过来，令人胆战心惊。
但偏偏拿人手短，收了钱就得按规矩办事，哪怕宋涸已经在心里骂了千百遍，此刻也得把口水和脏话一起往肚子里吞。
一周前，宋涸投在某不知名就业小程序上的简历奇迹般地得到了回复，HR打来电话，只问了他几个简短的问题。
接不接受兼职，地点在学校里，内容是完成一点轻松简单的工作。
宋涸大学毕业两年，一直冲在各类大考的最前线，致力给国家交报名费，从来没见过回头钱。
如今他也二十四了，接到招聘电话，他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然后，HR要了他的微信，加了好友的第一句就问他想要多少工资。
宋涸一想就知道遇到骗子了。
哪有上来就问人家想要多少工资的？
宋涸冷笑一声，抬手打了个十万。
两秒后，短信提醒他银行卡到账十万元。
他懵了，第一反应是报警。
【明天来沿河二中校门口报道，人有点多需要排队，在报道之前请不要乱走或离开。】
HR回了这么一句，又给他发了个坐标便不再回他消息了，宋涸问他需不需要带身份证、用不用着正装，均是石沉大海。
但这却让他松了口气。
对面给的坐标并不是奇奇怪怪地方，沿河二中，这地儿他还算熟悉。
HR说人有点多，最起码排除了人贩子的嫌疑。
至于其他的，他决定去了再说。
第二天一早，宋涸顶着三十六度的气温步行五公里来到了沿河二中。
别问他为什么没打车，实在是连司机都说不知道有这么个学校，明明宋涸都把微信上的坐标给人看了，司机还是摇摇头说送不了。
宋涸在网上查了一下，沿河二中早就停止招生了，近些年也不知为何，周遭的店铺拆迁的拆迁搬走的搬走，那个街区几乎成了鬼街，近年来除了偶尔路过的车辆，甚至没什么人影。
像这种几百人齐聚校门口的壮观场景，让宋涸有种重返高中的错觉。
要是忽略这若有若无的骚臭味儿的话。
宋涸皱着眉头捂住口鼻，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滑下顺着脸颊挂在下巴上，天愈来愈热，可前方的人群却走的极慢，许多人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这他妈排个队，前面在疯叫什么。”站在宋涸身前polo衫地中海、估摸着三十多岁的男人，嘴里一直在叫骂，嚷的宋涸心慌。
低头一看，这人焦黄的袜子正晾在空气里，两只脚都脱离了布鞋的束缚，肆意地散发“幽香”。
宋涸干呕了一声，险些没吐出来。
天生嗅觉灵敏让他吃了大学四年的苦头，没想到毕业两年还能看到如此熟悉的场景。
他努力地想转移注意力，视线不禁飘到一旁的围墙上。
沿河二中的围墙约莫有两米多高，为了防止学生逃课墙上还安了防护网，即便荒废多年也依旧保留了当年的样子，他记得自己上初中的时候就因为沿河二中出了名的军事化管理坚决没让它出现在自己的报名表上。
不知过了多久，队伍前方逐渐熄了声响，前进速度也愈来愈快。
等到宋涸反应过来时，前面只剩下十几个人，一直被人群远远隔开的学校门帘也终于映入眼帘。
越接近学校，宋涸越能感觉到体感温度的变化，明明周遭只有缓缓微风，扑面而来的阴凉却从头灌到脚刺的人皮肤隐隐作痛。
校训石上鲜红的大字仿佛在变质混合岩上开出了四朵血花，朵朵鲜艳妖媚，嵌在交错纵横的浅色和暗色条带中，显得诡谲万分。
他记得沿河二中校训石上的字是烫金的。
可能是记错了吧，毕竟他有七八年没来了。
这么想着，队伍又短了半截，宋涸扫了一眼，横在校门口的几张桌子后站了三个穿着一身黑的人。
不出意外，这三个人大概就是前面的人尖叫的原因——他们长着一模一样的脸。
真的是一模一样，至少宋涸看不出他们的区别。先别说长得一样的三胞胎常不常见，纯黑的中山装配黑西裤，黑色短寸顶在脑袋上，漆黑的瞳孔外加灰黑的嘴唇，介于白色与灰色之间的暗沉肤色，这三个人，怎么看都不像现实中存在的人。
他们更像是用黑白滤镜处理过的，或者……用笔在纸上画出来的。
宋涸被自己这诡异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立刻晃了晃脑袋。
真搞笑，大白天的吓自己玩儿。
说不定这哥儿仨……就是气血不足，有点虚。
又一个人被放进学校，宋涸随之向前迈了一步，脚底下突然传来柔软的触感，他低头一看，是一块不知何时铺在脚下的红布。
这红布不像宴请宾客或者开业典礼时饭店酒店外面铺的拉绒红毯，它只有一小张，大概一米多长，半米宽，只铺了他踩的那片区域。
正想着这布是干什么的呢，前方的咒骂声吸引了包括宋涸在内的校外余下几人、包括刚进入校园里仍留在校门口共几十人的注意。
“这他妈是我花了两个月工资买的，凭什么给你？”
是那个地中海的声音。
“三胞胎”的其中一人木讷的盯着地中海，口中喃喃：“请摘下身上的饰品……”
“老子就不摘你能怎么着？！”
“请摘下……”
“艹！你他妈是死人吗只会说一句话！！”
宋涸歪头向前望去，并排的桌子上有一张放着一个暗红色的盒子，零零散散的首饰散了一桌。
显然，前面几个进学校的人都被要求摘了饰品。
地中海一掌拍在桌子上，刺耳的声音让宋涸皱起了眉头。
倒不是被吓的，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地中海伸脚把桌子踹翻在地，转头欲走，一只阴凉的手忽地搭在他肩膀上，他只觉血液瞬间凝滞般浑身冰冷，随后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虚景……
周遭的景色在不断的升高……他能看见远方的、被围墙和教学楼挡住的风景……那是生机勃勃的、一整片的槐树……蝶形的黄白色的花随着微风翩翩起舞……
它们慢慢变高……消失不见……眼前映出一张男生的脸……
一片漆黑。
“啊啊啊——”
众人的惊叫声炸雷般响彻耳畔，一个活生生的膀大腰粗的男人，在三秒之内身躯猛然坍缩，竟活像热缩片一样生生缩成了个纸人！
只见他……准确来说是它，慢慢的变薄、变小，一张血红的肉片被一阵微风吹起。它飘得比楼还高，又缓缓落下，随后飘到宋涸面前，落在他脚边。
在他脚下，还踩着一模一样的红布。
血管里像是有蚂蚁在爬。
几乎一瞬间，宋涸猛地抬起脚向后栽了两步，那两块红布摊在地上，鲜红的颜色映入眼底，深深烙在宋涸的视网膜上。
女人的啜泣、男人的哀嚎、呕吐物的味道、还有隐隐的尿骚味——宋涸分不清这些东西都来自谁，也没有时间消化眼前的场景。
因为排在那男人之后的，是他。
“名字。”
低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宋涸精神恍惚地开口。
“……宋涸。”
“请摘下身上的饰品。”
宋涸僵硬地摇了摇头，“我没戴饰品。”
除了手机和充电器，他什么都没带。
纸男人空洞的眼睛上下扫了他一遍，随后侧身示意他进去。
宋涸连忙走进去，小心翼翼地避免身体和纸男人接触。
见过刚刚的场景，他能肯定这三个绝对不是人，这里也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地方！！！
可他能怎么办？离开的下场他也看到了，除了听话之外还有别的选择吗？
学校大门正对着花坛，红白黄色不知名的花朵争奇斗艳开满了整个花坛，一个只剩下半身的石像矗立在花坛中央，石像拦腰切断，横切面光滑平整，那不可能是随时间自然风化的。
这里处处充满了诡异。
在他之前进入校园的几十人瑟瑟发抖地缩在花坛旁，在他们之前排队的人不知何时已经被带走，而他们均目睹了地中海变成红布的整个过程，此时此刻的心里五味杂陈，害怕、惊恐、愤怒、疑惑……
是有人装神弄鬼吓唬他们？还是……
真的有鬼。
向来是唯物主义者的宋涸竟然更倾向于后者。
比起告诉他现代科技已经能做到让人瞬间蒸发，他更相信自己在做梦。
但他知道这不是梦。
校外排队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第四排的队伍宋涸是最后一人，而另外两排还有几人。
“……名字。”纸男人之一重复问道。
站在纸男人身前的是个个子很高的人，自始至终这人一直站在宋涸身边，但令他惊讶的是，宋涸竟一直没有注意到他。
无外乎宋涸惊讶，这人的外形实在是……太高调了。
与一众排队的，目的大概和他无异的“打工人”相比，这人如鹤立鸡群般惹眼，宋涸还从未见过长相如此昳丽的男人。
对于纸男人的问题，男人回答得很快。
“谢云霄。”
比起一众面色惊恐的人，他显得格外沉着，刚才的场景仿佛并没有在他心里留下什么印记。
只见他慢条斯理的摘下手上的戒指，接着是手表。
轮到耳环时，他顿了顿，抬眸道：“眼镜算饰品吗？”
纸男人愣了一下，像是被问住了。几秒之后，他晃着身子答：“……不算。”
男生点了点头，从兜里掏出一副眼镜，然后当着“三胞胎”的面理所当然地戴上眼镜，把银色耳环摘下，挂在了靠近镜框的镜腿上。
“嗯……我这样算是佩戴饰品吗？”
这次纸男人愣了更久，足足有两分钟。
宋涸肯定，这是他至今为止的人生中最煎熬的两分钟，比起预见的死亡，这种悬在头上的未知更让人恐惧。
即便这颗头不是他的。
那个叫谢云霄的男生站在原地，期间还对着仍在校外的两个人投去了个眼神，大概是在为自己拖延了时间感到抱歉。
天知道，所有人都在为他憋着一口气。
大约三分钟过后，“三胞胎”僵直着的身体同时抖了一下，与此同时那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出自另外一人之口：“这……你……请你摘下……身上……”
他像卡带般重复这句话，最终憋出了两个字。
“请进。”
纸男人侧身，谢云霄笑着朝男人行了个绅士礼，径直走进校内，还没等站下脚步就把眼镜摘了，耳环又戴回耳朵上。
众人：……
最后的两人顺利进校，大门同时封锁。
众人心里惴惴不安，纸人胞胎走向他们，复制粘贴般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消掉了。
三人同时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几十人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即便他们都知道这是让他们走的意思，也没人愿意做第一个迈步的人。
宋涸的视线不停在三个男人身上游移着，在确认他们没什么异常后，率先朝着他们手掌的方向走去。
大家见有人先走，才跟在宋涸身后排成队伍。
待所有人都离开原地，“三胞胎”才跟上脚步，慢慢加速，走到宋涸身前带路。
一路上，宋涸都在留意沿河二中的建筑地形，期间他还试着掏出手机打电话——没信号。
这倒像鬼片和恐怖小说的常见套路，但也不能排除附近存在屏蔽手机信号的基站的可能。
沿河二中曾经是市重点高中，占地面积近一千亩，长方形地域被高耸的围墙围得水泄不通，除了学校大门和后门外，所有建筑均不通向校外。
这也是宋涸听曾在沿河二中上学的朋友说的，那个朋友几乎整个高一都在和他吐槽，奇怪的是升上高二后他便没再收到朋友的消息，仿佛石沉大海般。
显然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宋涸自己的处境尚且堪忧，哪有心思替七八年不联系的朋友担心。
他亦步亦趋地跟在“三胞胎”后面，走过操场进入一栋背阴的教学楼内。
教学楼内宽敞却并不明亮，楼梯平台昏黄的灯光忽明忽暗，闪的人心也跟着一上一下忐忑不已。
众人穿过冗长的走廊又迈上台阶，最后停在一间教室外。
门上的金属牌标着3012。
教室正对着楼梯口，门敞开着，宋涸在还未停下脚步时就已经看到了讲台的样貌。
“三胞胎”停在教室门口便不再走动，宋涸以为是把他们送到地了，可仔细观察却发现三人的身躯均在小幅度颤抖，他们的头压得很低，近乎要埋在胸口，像是教室里有什么极为可怖的东西。
不对，与其这样说，宋涸觉得他们更像是另一种状态——
他们很像是做错了事情，正在等待老师批训的学生。
而能够担得起瞬间让人类化为纸片的怪物的老师，恐怕就只有坐在讲台上的东西了。
一个约五岁的幼童坐在木椅上，好整以暇地靠在讲台边，正笑眯眯地望向门外的他们。
他总觉得这个笑里，暗藏着巨大的恶意。
“进来吧。”
熟悉的声音响彻耳畔，幼童开口说话了。
可绝不会有人把它当成小孩——这声音，分明和他在电话里听到的一模一样！这是个十分中性的成年人的声音！！
它的外表和普通幼童并没有什么不同，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双极大的瞳孔和黑亮的眼睛。它的右手老神在在地撑着头，身上的衣服和灰白男人一样都是纯黑的，胸口上戴着的金色胸牌刻着【A08】。
这大概是它的编号。
宋涸脑袋嗡地一声响，冷汗瞬间爬满全身。
他努力控制自己的双腿迈进教室，不知为何A08身上有种很强的压迫感，让他不自觉的低着头。
“回到自己的座位吧，千万不要坐错位置哦。”
A08一声令下，屋内的气温仿佛都低了几度。
不要坐错位置，那分明是句警告。
坐错位置的代价用脚也能想到，不会比仍“铺”在校门口的地中海好。
可放眼望去，这教室里起码有四十几个位置。
四十几个空位，别无二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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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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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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