惨白的光束打在苏缪的身上,他的皮肤很白,就显得额头没有仔细处理过的伤口格外醒目,视觉上强烈的冲击力让所有人心里轻轻一颤。碧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果然如此”的冷淡,睫毛投射下淡淡阴影,漂亮地不似真人。
心里已经有了猜测,但他还是转头象征性询问了一下:“这是谁?”
木森喉咙颤动,好几次差点没发出声音,在苏缪投射过来的视线中,他道:“……他是满潜。”
这个名字并不熟悉,但苏缪知道,那个鸠占鹊巢与他毫无血缘关系的弟弟就姓满。他在众人的表情里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有多事的人去拽那个叫满潜的男孩,他是全场年纪最小的人,个子还没长开,很大概率是被骗来这里的,此时还搞不清楚情况。
光束以外的黑暗中伸出几双手。但不知怎么,满潜抬着头,整个人木棍似的戳在地上,被拽的弯下了身子,目光却没离开过苏缪分毫。
一旁的阎旻煜低声:“这人怎么……”
他有些不爽,好像自己的东西被人觊觎的的不快。
直到差点再次被人拽倒,满潜才反应过来似的,猛地低下头,人们推搡着把他送上二楼。
苏缪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并没有其他人预想中高兴或者满意的表情,像置身局外看着这一场闹剧。
满潜的脸上满是羞赧,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耳朵红的像晕开在洁白床单上的葡萄酒。
他个子不低,还没长到能看清大人们之间暗潮汹涌的年纪,眸子里还有着某种近乎残忍的单纯,纯黑色的发丝,黑珍珠的眼睛。
所有人都在等。
苏缪心想,我这是被当猴耍了么?
他们认为,我应该顺他们的心意,表演一场好戏,供人取乐么?
众人的视线聚焦于聚光灯下,其他F4作壁上观,他们像剧本早已谱写好的跳梁小丑。满潜是赶鸭子上架,而苏缪正在被有预谋地谋杀。
明面上他是剧本里的胜利者,实际施暴的权力归属另有其人。
这让苏缪生出一股无由来的好笑。
他抬起眼睛,环视一圈。
骆殷在他的注视下,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体,随后,就见苏缪勾起了漂亮的唇:“骆殷,这个游戏我不喜欢。”
骆殷心里微微一动。
他看出了苏缪的想法,以及那其中隐秘的愤怒和难堪。
骆殷没有明面上表态,只提起嘴角,轻轻一哂。
于是,苏缪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绿眼睛看向提出游戏方案的木森。
仿佛有谁点燃了一根火柴,空气里“噼啵”一声响,滚热了话音间的短暂空白。
苏缪的眼神似乎只是把他当做一条执行命令的狗,木森心里升起被轻贱的恼恨,可看见苏缪略显苍白的脸,却在恼恨之上,涌起了别的情绪。
苏缪淡淡道:“诸位,别把你们自以为是的讨好太当回事。”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他生气了。
即便是没落的王室,也是王室,他们骨子里的自大和骄傲凌驾于所有其他血统之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允许自己被卷入这种无聊愚蠢的惩罚游戏里。
他们彻底得罪了苏缪。
延迟的惊慌席卷了这个大厅,许淞临上前一步,试图和以往一样以学生会长的身份控场:“阿苏……”
让人意想不到的,苏缪拂开了许淞临的手。他说:“但我会遵守游戏规则。”
众目睽睽之下,他越过阎旻煜和许淞临,走到了满潜身边。
这个男生,和他的母亲鸠占鹊巢地住进了自己家里,用他妈妈留下的碗筷,睡他妈妈睡过的床,他一生没低下过头颅的父亲,为了这对母子砸伤了他的脸。
满潜能听到自己心跳的鼓动。
一下一下,随着苏缪的接近愈来愈清晰。
过往的生命里,他独自一人,只能靠着邻居家好心的奶奶偶尔接济勉力为生。奶奶没有经济来源,于是他每天放学之后,都会收集别人不要的塑料瓶扎成一捆出去卖。
再长大一点,他就去帮人看场子,当打手,小崽子的年纪,资历却比谁都深,手段也比谁都狠。他本以为自己会这样一直沉沦下去,却如夜盲者见光,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太美了,像施舍一样,为他日渐麻木的灵魂镌刻了一枚金子。
苏缪两只指尖托起了他的下巴,压下眉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脏砰砰直跳,满潜感觉自己的四肢都要被加速的血液撑炸了。
忽然,苏缪笑了一声。
他收回手,用手绢擦拭着,轻描淡写地颁布了他作为游戏得利者的命令:“绕学校跑十圈吧。”
气氛凝滞了一秒。
大概没人想到他会提出这样的要求。一个非常幼稚,既没有侮辱意味,又显得有些蛮横的命令。
他不惩罚这个私生子吗?
他不讨厌这对强行与王室攀关系,从贫民阶级一步登天的母子吗?
随后,苏缪眼睛里的光动了动,他露出一个小孩子施以恶作剧的恶劣笑容,补充了第二句:“一小时内回到这里,如果跑不够十圈或是超过了时限,就自己离开,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
他看谁都这个眼神吗?厌倦的、无论贵族或是贫民,都不放在眼里的眼神。
……
热身游戏落幕,宴会又回到了熟悉的推杯换盏。苏缪坐回沙发上,许淞临说:“阿苏,你知不知道,你刚才的表情特别吓人。我以为你会揍他。”
苏缪心不在焉地说:“有吗?”
阎旻煜翘起一条腿,吊儿郎当地搭在桌子上,闻言放下手里的游戏,煞有介事道:“有的,你的脸在光下特别白,嘴唇又……”他视线下移,不知怎么,咽回了剩下的话,“像古时候传说的吸血鬼,我还以为你要揍人了。”
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确实挺吓人的。苏缪失笑。
许淞临放松地靠在沙发上,突然想起什么说:“我让人去看着点那孩子,学校这么大,一小时跑十圈下来没几个人能受得住,路上估计还有人捣乱。阿苏,你也太狠了。”
“我觉得没什么,要说狠还是阿骆狠,”阎旻煜说,“上次有个人……靠,你不长眼吗?”
阎旻煜一把推倒了不小心洒出酒液的侍者,酒水,碎玻璃流了一地,那人却忙不迭爬起来,不顾身上疼痛,先跪着擦拭阎旻煜西装上的污渍:“对不起,对不起阎少爷,我……我会赔你的。”
他说话间抬起那张清秀的脸,阎旻煜眯了眯眼:“你长得倒是还不错,挺合我胃口。”
或许是因此,他才大发慈悲放过了侍者,把西装外套一脱,直接盖在了那个人脸上。
没有人对他的行为作出任何反应,阎旻煜大咧咧靠在沙发上,接着道:“之前说到哪了?哦,那个人借家里的关系越过了骆殷,直接找上了骆家长辈,想让长辈对阿骆施压,给他家的生意放开一点限制。结果怎么样?阿骆人在国外,还能隔空把人从学校揪出来,最后那个人受不了了,主动退学。”
从弗西公学退学的学生,无论家里有多么大的势力和财富,都不可能再被其他任何学院接纳了。
没有闪闪发光的毕业证明,就等于人生走上了死路,如果那家贵族恰好年轻一辈只有这么一个孩子的话,这个家族就算废了。
骆殷:“……如果我没记错,这种事不止我做过吧?”
阎旻煜也想起来了:“对,苏缪也干过,不过他是让人主动退学的。当时他把人家揍的呀,吓的校医院长差点当初递辞职。”
骆殷:“暴力倾向的传闻不就是那时候传出来的?”
阎旻煜:“实际上也没说错。”
苏缪:“……”
苏缪觉得自己与此二人不对付,很大一个原因恐怕就是因为他总爱哪壶不开提哪壶,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反复提。
阎旻煜满不在乎地说:“而且那人还不是贵族,只是个特招生,失学不过就是让他们重回原来的阶级,也是为他们好。”
“我赞同,”许淞临俯身,手肘搭在膝盖上,歪头看着众人笑,“如果是贵族,当年那件事就不会那么好解决了。”
“我出去一下。”苏缪站起身,无视了阎旻煜递过来的酒,见几个人都看着他,他顿了一下。
然后对骆殷道:“我是不是还没对你说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苏缪笑着说,“祝你明年也这么有钱。”
骆殷右手放在胸前:“多谢殿下。”
许淞临也笑起来,配合地举起酒杯:“阿骆,生日快乐,礼物已经派人送到别墅了。”
阎旻煜一手拉苏缪:“你要去哪?”一手举起酒杯和骆殷碰了一下,玻璃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生日快乐生日快乐!他收到的礼物那么多,你的肯定已经被淹没了,所以我直接送进了他房间里。”
“很聪明,”端坐着的骆殷似笑非笑,“所以你进我房间了?”
苏缪的手腕被阎旻煜死死握住,一副死也要拉他垫背的样子。苏缪说:“我去趟卫生间。”
阎旻煜见骆殷盯着他,显然是要把自己与苏缪抢人互殴的账一起算了,连忙站起身:“我和你一块去!”
他非要跟着,苏缪叹了口气,伸出手。
按住了阎旻煜脑袋,把他摁回了沙发上:“我回来你才能去,尊贵的会长大人说过了,不让你和我单独待在一起。”
指骨修长,袖口传来浅淡的香气,阎旻煜一顿,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闻到了一股浅淡的烟味。
像朗姆酒一样的,悠远而绵长,带着勾人遐思的甜。
苏缪走了。
推开卫生间的门,他检查了一下没有人,反手把锁关了,向后退了一步,如果仔细看,仿佛是踉跄了一下。
随后,苏缪靠在瓷砖洗手台上,深深地吸着气,点燃了一支烟。
缭绕的烟雾打着卷地蔓延而上,散发出清淡的甜香,熏湿了微颤的睫毛,碧绿的眼睛像蒙了一层雾气。
他没有瘾,算来从第一次自学抽烟到现在,大概并没抽过几次。
但只要心烦意乱的时候,他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无论是施虐欲,还是其他的。苏缪生长在王宫,学会了标准的礼仪、得体的谈吐,却从没有人教过他如何纾解这些从心底泛上来的,恶心的欲.望。
苏缪讨厌这样被生理冲动控制住的自己,他抖着手掐灭了烧到一半的烟,又抽出了新的一根。
纤细的烟卷仿若重量千斤,差点握不住。
直到抽完了三根半,苏缪起伏的心绪才重新平静下来,从早上看到管家起心里那股挥之不去的黏腻感溶解在尼古丁里。他背靠洗手台,后脑勺顶在镜面上,长长出了口气。
厌倦,极致的倦。
打扫卫生的清洁工一进门,就皱了皱眉:“诶呦,这是抽了多少烟呀。”
苏缪看过去,她才猛地意识到里面的人是谁,“啊”的一声:“是殿下。”
这样身份尊贵的人,对她来说是万万不能忤逆的,一个心情不好,就足以碾死他们普通人平凡的一生。
清洁工握着打扫工具不敢动,反而苏缪直起身,收拾好自己的狼藉,离开时,对她道:“抱歉。”
然后,他给骆殷发了消息,从后门离开了别墅。
夜晚的弗西公学十分安静,除非像骆殷生日这种特殊情况,平时都是有宵禁的。此刻路上没什么人,悠扬的音乐从背后的不远处的建筑里传来,苏缪看了眼时间,猜测是舞会开始了。
属于这些学生的夜晚才刚刚开始,闪烁的灯光和灰暗的天空像两种极端的对比色,一个人走在鹅卵石小径上,看树影如鬼影。
幸亏校长之前突发奇想在校园里播放的钢琴曲被集体抗议取消了。
夜风很凉快,苏缪感觉自己的伤口又隐隐作痛起来,但破口只有细细一条,因此这疼痛并不强烈,只是有点痒,时刻提醒着它的的存在。
苏缪停下脚步,感受了一下这种奇异的痛楚,竟然从里面品出了一点舒爽来。
前方传来声音,细微的,像夏蝉蹭了蹭翅膀。苏缪双手插在兜里,抬起眼皮。
鬼影被分开,从里面跑出来一个小孩。
是满潜。
满潜余光看见苏缪,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了,脚底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飞快整理了一下自己,兴冲冲朝苏缪跑来,挨近了,似乎又怕自己身上沾染的夜露沾染到苏缪,就小心翼翼地退了一点。
没退太多。
他湿漉漉地站在苏缪面前,头发被汗津透了,软趴趴地垂在耳朵上,胸膛剧烈起伏,还喘息着,眼睛却亮晶晶的。
苏缪打量着他。
心想,像狗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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