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司维老师离开华海已有一月余，黎简的小说《小满》前些日子也顺利在新语报上发表。
新语报在华海的传播力和影响力很大，加上老师特意在自己的文章中提过并推荐，使得《小满》的知名度又上一个台阶。
黎简走在校园、街上，都会听见讨论声。
前些日子，冷家小姐联合一众权贵小姐组成了福利院，接收街头乞儿，除了管理吃住，还教授知识。
黎简听说后，在文末进行了感谢，算算日子今天也该发行了。
“小简，你看了苏光唯几位先生推荐的小说了吗？今天大结局，真是太精彩了。”叶子夏拿着报纸，低声朗读着自己最喜欢的部分。“小满无处可去，无处不在…”
“小满是女人！！！这个反转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叶子夏泛着泪光，高声大喊着“我决定了，我要用我的相机记录下这个时代的苦难。”
说完不等黎简说话，叶子夏就先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小简，你说的对，镜头里除了美好外，也应该看到这个民族的底层百姓。我决定这个寒假去给他们拍照，记录他们的生活，或许这将是他们唯一留给这个世界的痕迹。”
早在上次和黎简在街边遇到乞儿，叶子夏才发现自己从未关注到的这个群体，他们像城市的道路上日积月累形成的污垢。当时自己因为乞儿身上的恶臭而不愿靠近，黎简的行为给了她很大的冲击，也令她深感羞愧。在巨大的冲击下，这些日子叶子夏一直在思考自己能做些什么，今天借着《小满》，她终于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后，心底的郁气似乎也随之消散了些。
“好。”黎简看着叶子夏，仿佛在确认什么，片刻后才说“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
自从那次外语课后，子夏整个人的状态变不好，虽然表面和从前一样，可再也不会说自己要成为外交官这样的话了。黎简担忧她，可每每提及这个话题，子夏便避而不谈。黎简为自己的好友深感可惜，明明她真的很有语言天赋，未尝不可以往那个方向努力。如今的决定，让她眼神里重新透出的光芒，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寒假回家吗？”再过半月学校就会放假，现在校园已经开始人心浮动。“我看外地的同学都在商量买东西，回家过年，你要置办吗？我陪你。”
“今年我已经决定不回家过年了，不过东西是要置办的，到时候邮寄回去。”黎简早已经决定好这次不回家了，前段时间和路圣语一行人成立了同济会，这些日子他们出入工厂、港口、九街区就是为了宣传夜校。让工人、女人、稚子，都参与进来，去学习。如今稍有成果，正是缺人的时候，她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行，到时候我过来给你们拍照。”叶子夏扬了扬手中的相机，俏皮的眨眼。
*
黎泉放下电话，有些惆怅。
“姐，我回来了。”黎嘉扬了扬手上的点心“我给你买了你最爱的糕点。”走进见黎泉兴致不高，挠了挠头，“你怎么了，姐。”
“妹子说她过年不回来了。”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幺妹也长大了。
“嗨，就这事呀。”黎嘉满不在乎的说，“她不回来，我们找时间去看她呗，咱跟着货船直接去华海不就得了。”
被黎嘉的话一哽，黎泉那点伤感也不在了，接过黎嘉手中的点心，“西街的荷花糕，你跑那么远去的？”
“对呀，姐，你再给我支点钱呗。”黎嘉小步向前，给黎泉敲打着背部。
“你要钱干嘛？离月末早着呢，你钱就全花完了？”黎泉皱眉，她倒不担心黎嘉去沾染赌场，想到近来黎嘉神秘的模样，不由担心黎嘉被人哄骗去了。
“姐，早先我不是给你说过我认识了个很有趣的人嘛。我发现他还真有点东西！”黎嘉激动地说，“就是一直不同意我拜师，嘴皮子给我磨破了才同意让我跟在他身边学习。人连吃饭都愁，我就把钱都给他了。”
他的话进入黎泉的耳朵里，自动就给翻译成被骗了，她打量着自家弟弟，像是第一次认识他，有些惊奇，忍不住地发笑，“平时机灵得怪，我发现今天才真的看清你哦。”
见二姐一脸狭促的表情，黎嘉脸色微变，认真解释道，“老头不是骗子，他能让纸燃起来，还懂老多了，风水玄术啥子都会。”黎嘉边说边比划着，“姐，你也来跟着我练，说这套练了能长命百岁。”
纸张自燃那些把式不就是江湖骗子的手段吗，从前最不信这些的是他，现在最信这个的也是他。再看黎嘉鸭子划水般的动作，黎泉不忍直视，起身上楼。
“人呢？”黎嘉打完才发现二姐人不在了，嘟嚷着“现在不练也对，等我学会了再练，免得练拐（错）了。”
*
黎简买好东西，除了家里外，给北平的两位老师也寄了一份。老师朋友的礼物则备在身边，寻了机会就送去。
这不正巧今日要去文修道说的地方会面，她便带上了部分礼物，打算提前送出，避免一些同学放假回家，等年后再送又不合适了。
穿过杂乱的巷子，走过青灰光滑的石板，逐渐踏上泥泞的小路，在路的尽头，一块写着[同济会]的木板竖立依靠在大门旁。
路圣语和章升勋等一众友人已经到了，三三两两的聚在门前，黎简走进，彼此招呼着。
“文修道那小子藏得够深啊。”一行人听到这一语双关的话，纷纷笑起来。“这的院子租下来得多少钱，可不得藏深点。”
“别打趣我了。”文修道蹦蹦跳跳躲过泥水，拍了拍长衫的下摆，“这地方没花钱，家里闲置了许久，被我拿过来用了。”
路圣语锤了下文修道的肩，笑骂道“你小子，我还以为你没钱吃饭，所以从不在食堂买东西。”
文修道这才懂了，为什么每次路圣语打了饭都要拖着他一起吃，被自己婉拒后总是随身带零食是不是给自己，次数多了文修道也就接过来，再分给家里的人。没想到自家朋友心思这么细腻，文修道哭笑不得，“倒是我不对了，我小时候身体不太好，许多食物都不能吃，家里关心则乱，到现在都是严格管控我的饮食。”
路圣语听后，也不在意先前的误会了，转而关心着朋友的身体。得到好的答案后，放下心来。
周灿哭笑不得，打趣道“行了行了，你们两个别在这给我们演兄弟情深了。”
“对对对，鸡皮疙瘩都给我弄起来了。”陆语嫣抖了抖，一脸无语地挽住黎简的手，“走，咱们进去。”
文修道说的没错，这房子看得出来的确荒废了许久。在外面只看得见这三合院灰墙黛瓦，走进内里，墙面破败失修，庭院长满青苔，跑动之余须得小心摔倒。
房子原本是拿出来给他家帮工住的，搬家之后，这里便也跟着闲置下来。
基本所有的房间都是作为起居的，在正室旁侧延伸出的耳房作为厨房和储物间。望着蛛网、灰尘爬满房间，看来今天的工作量可不少。
少年们奔走在这三合院中，他们的热情洒向庭院、厢房、里屋。
太阳沉下，天色渐渐泛出橘黄调的暖意，火烧云逐渐在天空舒展开来，细碎的金色落在众人的身上，将脸映衬得如油画般柔和。庭院、屋子大致被打扫出来，基本的使用已经没有问题。
文修道撑着下巴望着休息的众人，“咱们来商讨商讨接下来的路吧。”
这三合院远主街，面积大。不算耳房，光房间就有八间。通过讨论最终一致认为可以将两个厢房一处改为教室，一处作为周灿几人的寝室，他们几人在外租房每个月的花销也不少。至于正室的房间被作为活动室。因为房子够大，怎么安排都够用，所以周灿三人倒也没做推辞。
“升勋、圣语，你们要不也搬过来住。”文修道想起之前陪父亲去港口取货，在那边的棚湾看到过升勋。棚湾是流民的落脚之地，他们聚在一起搭建简陋棚屋，一般没人会去那边，升勋看着冷淡，但性子好强，文修道不好直言帮忙，只能假作不知。
“升勋他们又不像我们租房，搬来这儿家里能同意？”
听到这话，文修道白了周灿一眼。
章升勋被突然问到，原本垂着的眼抬起，看着文修道，摇头拒绝道：“的确，我就不过来了。”
路圣语摇头回绝道：“我娘身体不好，得照顾她。”自父亲病故后，为了还先前为治病欠下的债，把家里仆人散了、房子卖了。卖房的钱不够还债，母亲还将自己的首饰嫁妆一并给当了。余了点钱，想着供母亲买药养身子，维持娘俩日常开销。这一年多，两人就挤在弄堂里住。
“那不正好，把你娘接过来一起呀。”文修道一合计越想越行，“程思一个女生跟你们一群大男人住一个院儿，传出去多不好听。”
黎简倒是看出了点什么，看向章升勋，他站的距离离得有些远，手里捧着杯茶，十分沉默的伫立在那儿，叫人看不清神情，也不知他低着头在想什么。
“这...我们这是办事的地方，让我娘来住...”路圣语有些犹豫。
陆语嫣骂了一声呆子，“刚才说了这房间空着也是空着。”她与路圣语算得上青梅竹马，自从路家败落，路圣语带着路母消失了，等再找到他的时候，自己的帮助都被他给拒绝了。想到这里，陆语嫣的心情有些酸涩。
“对！”在众人地附和剩下，路圣语松口表示回家问问母亲的想法。
母亲家境本就不错，父亲在世时，更加没吃过什么苦，如今这跟他住在弄堂，每每入夜，因着环境嘈杂都睡得不安稳，这里清幽，休息好了，于她身体而言也有好处。
章升勋本是盯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听着文修道喊着自己名字再度劝说，抬眼怔怔地看着文修道，失神片刻，最终轻点头，露出一个温和地笑。“那我也不推辞了。”接着，婉拒了大家帮忙搬家的好意。
等几人都搬完家，再收拾收拾，月亮早已高挂半空。皎洁的银月洒下白色的微光，与地面万家灯火交融。
深巷的三合院迎来了久违的烟火气，“吃饭啦，吃饭啦，大家先别弄了。”程思站在甬道处，大声喊着没在庭院的人。
宁露雪看着眼前自家儿子的同学，有些局促。“我做饭不是很好吃，后面我再多学学，你们今晚将就着先垫垫肚子。”说话时，她的手不停地擦拭着身上的围裙，嘴上招呼着大家端碗吃饭。
“宁妈妈，就这样挺好的，合口味，哪还用学呀。好久没吃到这么传统的华海本地菜了。”文修道的心思细腻，嘴有讨喜，几句话哄得路母神情舒缓，放松下来。“您放心，就我们跟老路的关系，可不会您客气的。”
自家落败后，宁露雪实在怕了欠人人情，万一自己走了，得儿子还。她不想给儿子留麻烦，所以拒绝了好些人的帮助。
这一拒绝，让儿子受了不少苦。但自己的儿子，想什么当妈的自然清楚，他不是个愿意麻烦人的性子，这次说搬家，除了因为她，想来就是这些个小同学一定是他很好的朋友，否则也不会回家询问她的想法。
挺好，若是她走了，至少宝仔身边有人陪，都是些很好的小朋友。
凉风吹拂，宁露雪坐在树下，揽了揽披肩，看着他们打闹着露出笑脸。
路圣语将碳火烧好提了出来，“娘，您坐近些，别着凉。”
“小嫣给我拿了披肩，不冷的。”宁露雪推着儿子，“快些去吧，我坐会儿。”
路圣语检查了一下，没有问题，才起身往石桌旁走去。
“哥，笔润好了，快来。”程思大声唤到。
程江已经净完手，高声应到“就来，就来。”
他提笔写下大家早先想好的主旨：解放思想、识字为先，文化之光，无远弗届。
一群人围着看这字，纷纷称赞着程江。
“老程这字写的太好了，找个时间我去把他裱起来挂这。”文修道比划着放置的位置，一边感叹道。
此时的八人并不知道，因他们的存在，在后世，这座三合院的意义变得非凡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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