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李渊和考上上海某985高校管理学研究生的那一年，《裂变》落地了。
一款开放大世界PVP游戏，精致的建模、完整精确的战斗体系、宏大的世界观，吸引了数百万青少年玩家。
一开始她只是在朋友的疯狂安利下尝试下载了这款游戏。高中学习拼命的后遗症没缓过来，于是《裂变》迎来了它开服以来首个经久不衰的神话冰法师——冷红绡。
这也是李渊和考上管硕，突然失去奋斗目标、陷入迷茫的后果之一。
当时在某自媒体网站上流行这样一种给视频命名的方式——我用XX（职业）在殿堂战胜了冷红绡！
一般是一些解说和高能混剪，闪动的特效配上节奏感极强的音乐，最后断片在一身华贵戎装的冰法师化成光片、消散的一刹那。
李渊和吃饭的时候偶尔会刷到，习惯了，也不至于影响胃口。
其实每场败仗录屏，她都会存下来。有时候复盘至深夜，写两三千字的复盘报告给自己存档。
然后找一堆榜前陪练以1vN的形式军训自己，直到陪练纷纷讨饶下线，在背后骂这个老板：真是个疯子。
输比赛、掉名次，她当然会难过。不过现在已经成熟很多了，比起高中那会儿。
考第二名是会被惩罚的，被自己惩罚。
现在只是写写报告而已。当时李渊和的身上当真是伤痕累累。
让自己记住，下次不能低人一等。
除了法师，李渊和的猎人也是一绝。
也许“小城主”这个游戏id更因为冰冰城群主这号人物广为人知，但它确确实实是一个国服殿堂前十的猎人，没掉过榜的号。
小城主最开始也是个玩猎人的。说的不好听些，她还帮人做代练，多少赚两个子儿。
开服的时候人太多，任务怪刷新得慢，都得靠抢。猎人攻击前摇短，更容易抢到任务怪。倪春嫣年轻，反应快，帮玩家抢任务怪，一次2-3元，也有好些单子。
直到有一次，一个新老板私聊她。
“猎人号，练到满级。”
小城主的心咯噔一下，一下坐直了。这至少也是好几十元的大单子。
滴滴滴。对方追加了条件：要纯手打，不能用挂。
50r？60r？
小城主心里盘算着价格，在键盘前面兴奋又忸怩着思考怎么和老板讲价。
像这种单子，她这样没名气的小代练一般接不到。
再说现在游戏市场有多卷。
对方却没等她讲价，一个300r的□□红包直接甩了过来。
长这么大，倪春嫣第一次感受到被rmb砸脸的感觉，头有些晕晕的，手开始发抖。一脑袋讨价还价的心思最后只剩下了“忠诚”二字。
当时她不知道，这只是李渊和开价的二分之一。她还有一笔尾款，等交号的时候结清。
不愧是氪金玩家，满级特效极尽奢华。
小城主仰头看着苍穹的落光将自己渐渐笼罩，展开的白色羽翼隐隐镀过金光，背上的圣裁金弓都布灵布灵得闪。
有种羽化成神的感觉。
倪春嫣的双眸都被照亮了，黝黑瞳仁中仿佛有星光点缀，一瞬粲然。
截图截图。
小城主摆出各种pose，翩翩起舞、上蹿下跳、用金弓开了个大，华丽的箭矢从空中落下，一身绫罗绸缎的小猎人就站在绽开的箭雨中，展开双臂，仰望天空，极尽豪迈。
睥睨万方！唯我独尊！
三更半夜的，周围没人。稍微中二一点也没事吧。
到底谁才是猎人呀。
小城主的大招视角刚转过来，就看见背后的树上双手环胸、坐着一个麻瓜打扮的**师。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冰蓝色的双眸冷得能把人石化，像埋伏在树枝上的某种大型猫科动物。
吓得倪春嫣双手离开键盘向后蹦了一下。
Id是冷红绡，这个猎人号唯一的好友。
不用猜都知道是老板的大号。
好尴尬，被老板看到自己拿着她的号当街手舞足蹈。
“练好了吧。”冷红绡率先打破了尴尬，飘然落到地上。没有起伏的声音配上面无表情的脸，看不出情绪，却着实让人心里发慌。
老板半夜蹲点，卡着满级时间问人收号！
其实也不该抱怨什么，毕竟老板已经出手那么阔绰了。
小城主呆了片刻，才小声回答道：“练好了。”
“给我验号吧。”
合情合理的要求，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倪春嫣默默登出了账号，在登录界面愣神了好久。
她不想登回自己那个账号了。或者说，她有些害怕，害怕再次见到自己号上那个粗布麻衣的小猎人。
滴滴滴。谢谢。
卡通小熊头像的老板礼貌地道了谢，大概是号验完了。
就像突然从山巅掉进了谷底，倪春嫣的心摔得有些疼。
那句古话叫什么由奢侈入简易，不容易。
春嫣这几天和老板的号朝夕相处，你侬我侬，都产生了感情。突然就这么被硬生生分开了，实在是惆怅得狠。
倪春嫣叹了口气，眼眶淡淡地有些发热。
她关掉了电脑，披上大衣站了起来。
凌晨两点的天黑得像一缸墨水。夜风吹着脸，眼睛冷冷得发涩。
从网吧走到家的路还很长。
希望父亲已经睡了，不然可省不了有一顿鸡飞狗跳。
春嫣踢着田埂边的石子，低着头走得很慢。像无数个心被挖空的夜晚，没有方向，没有希望，习以为常的麻木和空落落的触感，浑身的血液在这一刻，仿佛都流得快要凝滞。
这一天不同。
心比空更空，麻木中还带着一丝久违的痛。
李渊和不善表达，其实她是个比看起来敏感细腻得多的人。
这一点是倪春嫣第二天醒来时察觉到的。
因为老板在凌晨又给她发了条消息。那时她已经回到家，躺下睡着了。老板说：
“我感觉你很喜欢这个号，密码我不改了。”
“以后也可以玩，我只打打战场。”
这就是小城主和冷红绡狗血的初见。
狗血得像百万上市公司总裁碰到明代穿越来的、粗服乱头的浣纱女。
“为什么当时就把号给我了，不怕我给你玩封了？”
“你不会玩封了的。”冷红绡随口回答。
“那是不是无论代练是谁，你都会把号给TA玩？”小城主更想知道这个问题。
“不会。”
“怎么偏偏给我玩？”
“宿命。”冷红绡的回答有点子油腻了。
想学别人撩妹也学不像，冷哥根本不是这块料。小城主暗中翻了个白眼。
“其实是因为当时太晚了，情绪正好在有些脆弱的时候。”顿了一下，冷红绡还是诚实地坦白从宽，“当时看见你跳舞，感觉你很喜欢这个号。拂了别人的美意，多少有一点于心不忍。”
真是个好人。
冷哥真是个好人。
“冷哥你真是个好人。”
“发好人卡了是吧。”冷红绡佯装生气，半笑半嗔地怼了回去。
“没有啊，我就喜欢好人。”
小城主有时候也挺油的。
“下次别说我好人。我不喜欢被说好人。”冷红绡不笑了一本正经地皱了皱眉。
“啊为什么？”这不是在夸她嘛。
“被人说好人，感觉是被人骂傻，是冤大头。”
……
奇怪的逻辑。
不过冷哥是这样的，看起来还挺聪明的。
就是人有点耿。
三次元过了年，游戏里也入了五九深冬。
雪花飘飘洒洒的。
冷红绡也有疲惫的时候。会独自坐在城门楼上放空，什么也不干，让凛冽的风吹拂法袍的长摆。
上号是想找人说话。
但小城主约莫在和朋友玩。这样一身冷气地过去，大概率会扫他们的兴。
况且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李渊和是个孤独的人。但孤独也有阈值，偶尔累积的孤独超过了这个阈值，她也会感觉空洞。
空旷。
空虚。
小城主看见冷红绡上线了，撇下一众狐朋狗友，传送过来。
站在冷红绡后面，悄无声息地看着她的背影。
朋友传送过来，系统会有提示。冷红绡不会不知道小城主来了。如果不是在挂机，那大概就是在装做挂机。
也许是太疲惫了，太落寞了。
或者小城主猜得都不对。她是因为自顾自怀疑小城主又在和一帮国服大佬朋友厮混，酸葡萄闷在心里发了酵。
闷葫芦都是难哄的主。
小城主走过去坐下，坐在她身边。
找不出话说。
她甚至好像没感觉到有人依偎了过来。一动不动地好像一座冰雕。
两人并排坐在城头，苍茫的雪落在城上覆了层白，也在两人的肩头和发上覆了层白，冷得没有消融。
但她心中孤独的冰山在慢慢融化，情绪仿佛被小城主呵手捂暖，回到了正常的阈值范围之内。
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
和这种级别的大佬搞暧昧真的很有面子。
就是人很无趣。主打一个相敬如宾。
“我们其实用不着背负太多，”小城主曾经试图认真和冷红绡交流过，“玩游戏本来就是要开心。我觉得你一点都不开心。”
“我看见冰法榜的时候很开心。”冷红绡声音闷闷的，带着不容置喙的犟头巴脑。
执迷。顽固不化。
不可理喻！
“掉了这个榜又能如何？”
“会没有朋友。人都是势利的，只有你站在那个高度，他们才会被吸附到你身边。”
冷红绡的大道理一套一套的。
“你有朋友？”
小城主提出质疑。
她没见过冷红绡有什么社交圈子。
或者说她根本没时间社交。她就是冲着冲榜来的。
她的陪练都是花钱点的，队友都是随机匹配的，从没见过她和什么人走得近过。
也许有吧，她也挺会有意无意地撩妹子。有时候油嘴滑舌的。知道她也不是故意的，本性如此。
但从不过分，也不加别人好友。把好友申请渠道都关了。
就……怪。
冷红绡摇摇头，承认她没有朋友。
“那你为什么打榜？”
“如果我不是国一冰法，你还会和我在一起吗？”
她没有在询问。这是反问，是质问。
原来她冷红绡所说的那种势利的“朋友”是小城主自己。
屏幕前的倪春嫣皱了皱眉。
“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冷红绡冷冷地站了起来，“比起你那些有钱有闲有实力的朋友，我的名号也只能堪堪配得上。”
“打战场去了，回见。”
一个传送，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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