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锈阁大堂内灯花璀璨,人烟嘈杂,座无空台,各种气味的杆烟相混,如雾里看花、朦朦胧胧。
陆庚不喜欢烟味,因而以袖掩面。
玄娘见状,也掏出烟杆,立刻有侍女上前为她燃烟。
玄娘乃音锈阁主,所到之处,是人是鬼都纷纷退让出路。
厅内宽敞奢华,纵使鬼气森森,也能看出装饰所用的一画一瓶,皆是价值连城,于夜色中争相映辉。
只听得筹码碰撞,你推我往之声,开牌后,迸发出的狂笑和声嘶力竭。
陆庚寻声看去,输掉的人在桌上框框砸头,额头破裂、双目赤红,血流进眼里,他却像擦汗般随手抹去。
台桌后,身着红纱的狐女宝官一手撑头,用一杆小银钩,将桌上所有木块拢到一处,推到赢家面前,露出颓靡一笑:“恭喜。”
一旁拿着剁刀的屠夫立刻挥刀,将输家的胳膊自肩膀处砍下,踢到赢家面前:“拿好,你的筹码。”
赢家立刻欢欣鼓舞地将那只断手接在自己身上。
被砍掉手的人像是没有丝毫感觉,任凭断处嘀嘀嗒嗒地淌血,重新打起精神坐回桌前,叫道:“继续!”
陆庚看了半晌,有些无趣:“还是带我去看看你说的大买卖。”
玄娘笑了笑:“这就是我说的大买卖。”
陆庚惊道:“就这?这可是前厅的散台,能下多大的注?”
玄娘:“别急,看看不就知道了。”
新一轮牌发到面前,方才输掉那人,看也不看牌,用沾血的另一只手将面前的黑色木块全部往前推:“押注——十点!”
狐女宝官依旧懒懒,在看牌上画下一个数字:“地字位的客人押宝十点,玄字位的客人、可要说话?”
这桌共有四家,天地玄黄,一座一人。
这种玩法在三界之中甚是风靡,由宝官将四张花牌发给各家,按点数花色比大小。
各家可在看牌后押注或下场,筹码由最后离场且牌最大的通吃。
玄字位的便是上局的赢家,这次他看了眼排面,将花牌一扔:“我弃牌。”
“好。”
宝官似是有些不满,声音也变得尖利,将此人压筹的木块用银钩钩到牌桌中央,银购在石桌上划拉出刺耳的声响。
“下家客人,请说话。”
牌桌上共有四人,已有两人发言,轮到黄字位的那位。
那人一身淡蓝盘扣衣衫,头戴帷帽,面容藏在白纱后。
以这身气质,怎么也不像混迹鬼坊,嗜赌如命的人。
他将牌拿起,握在手中,看了半晌,犹豫挑出相应的筹码,揽起长袖,以免乱了牌桌,正正经经地递给宝官:“跟,十年阳寿。”
坐在他下手那位冷笑一声,讥讽道:“这位公子到底会不会玩?看牌后跟注,可是要加价一倍的。”
这人全身笼罩在黑影中,又用法术藏起了声色,听上去有些不男不女。
陆庚低声问:“这是什么人?”
玄娘也压低声音:“一位通缉犯罢了。”
“她做了什么?”
“还能做什么,左不过是,杀人放火,屠了一城百姓罢了。”
蓝衣人未答一言,动作更加缓慢,许久,他才慢慢推出二十点筹码。
天字位那人根本不看牌,豪迈地随手掷出筹码:“加,四十年阳寿。”
见后头这位也不看牌,便将价抬到四十,围聚看牌的鬼都有些坐不住。
“不愧是归鸣君,当真豪迈!”
“只有这种风范,才配做鬼界之主!”
“小点声,找死吗?”
凡人寿命不过百年,四十年阳寿,在散台中已经是极大的赌注。
可对音锈阁来说,根本不够看。
坐庄的狐女眉头也未皱,看向头家,也就是玄字那位:“如何,加注吗?”
那人骂了句“操淡”,选择了看牌,陆庚扫了一眼他的牌面,清花对顺、四方全聚,少有的好牌。
他显然舍不得扔掉手中好牌,又心疼之前搭进去的筹码。
若是此刻退出,不仅一无所得,还得丢掉头和所有四肢。
常人都会选择放手一搏。
他像是下定决心,点出筹码,指着黄字位那蓝衣人,道:“八十,开他!”
狐女微微一笑:“客人可算清楚了,八十年阳寿,你的一只手或者一只脚,最多能抵十年,而你现在只剩一只手臂和两条腿,筹码不够了!”
那人咬了咬牙:“不够,就把我的脑袋也抵上,我的头也能值五十年!”
玄娘掩唇轻笑:“谁说无趣,这不就有趣了吗。”
陆庚蹙眉:“那两人什么来头?”
若是人或者一般小妖,怎能如此下注,若是妖,至少有些修为,要么就是仙,但仙怎么会来这种地方玩?
玄娘道:“你猜猜?”
陆庚懒得跟这狐狸耍心眼:“这两个人,你究竟看上了谁?”
玄娘用烟杆一指:“自然是,他。”
陆庚顺着她的烟,见她指的是蓝衣那人。
怎么说这也是他未来的新壳子,陆庚自然要好好审看一番。
身骨清瘦却不单薄,自带书卷傲气,越看越与周遭格格不入。
他忍不住叹气:“玄娘,这般耍我,有何意思?”
玄娘挑眉:“怎么说?”
“这人怎么看也是第一次来,怎会轻易赌上自己的一切?”
玄娘轻笑:“既然不是同道中人,你难道就没有想过,他为何会坐在这里?”
陆庚点头,若有所思。
玄娘弯腰,从地上捡起不知哪里掉落的筹码:“一个筹码代表一年寿命,若是死人,一个筹码代表一个身体部件,筹码耗尽也不要紧,身上任何值钱的东西,全能压上。只要还剩一根手指,就能继续玩下去。”
她扬起笑:“如何,想不想上去自己赢一副新身体回来?”
陆庚摆手:“算了算了,我手气差,上去之后恐怕连一根手指也保不住。”
玄娘突然靠上来,一双眼变成了绿色的兽瞳:“你可别谦虚啦,谁不知道鬼王陆庚当年是个什么货色?你在我这可拿到了不少好处,都忘了?”
陆庚拍拍胸口:“万幸我从良了。”
“不是从良,只是机关算尽,还是落败收押的下场罢了。”
陆庚闻言,忍不住撇嘴。
谈话间,宝官已经为两人对了牌,忽然微微一笑,将地字位的牌扣回牌堆里,道:“你输了。”
那人自信的笑容僵硬在脸上,还未来得及收回,银光一闪,屠夫手起刀下、左右开工,那人的三肢与人头纷纷落地。
“不可能!我不服!你们看错了!你们绝对看错了!”
头在地上“骨碌碌”乱滚,边滚边乱喊。
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戛然而止——
“哦,你是在质疑音锈阁?”玄娘一脚踩了上去,歪头,绿色眼瞳直勾勾盯着他,声线也阴森起来,“谁给你的胆子,小鬼?”
她脚下愈发用力,头颅开始变形,清脆的骨裂声传入众人耳中,直至再也发不出声音。
陆庚随手拿过侍女端来的茶盏,道:“这头给我,我都不愿要,真能值五十年寿命?”
玄娘一脚,将头踢回牌桌上:“你们的筹码,收好了!”
蓝衣人微微侧身,似是有些不忍直视。
黑影中又传出不男不女的尖细嗓音:“桌上只剩你我二人,公子还要继续吗?”
蓝衣人微微仰头,又飞快垂下,再次数好寿元筹码,下注的手微微颤抖:“八十年,跟——”
对坐那人随手抛出筹码:“跟,八十——”
“跟……”
“公子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那人打断他的跟进,“我尚未看牌,你若是想加注,只能出我的两倍。”
“……一百六十。”
“跟。”
“三百二十。”
一百年一百年地加,就算是神仙大约也觉得肉疼。
陆庚扯了扯嘴角:“干嘛这么拼,直接开他不就好了?就算输了,也不会血本无归。”
玄娘道:“谁知道呢,或许,他根本不清楚规则。”
陆庚惊道:“第一次来玩,敢开到这么大?”
玄娘道:“又或许,是有什么不得已而为之的理由。”
陆庚暗自翻起白眼:这话与没说有何分别?
对坐那人也来了兴致:“好,我就陪你玩到底,”他扔出筹码,“三百二!”
蓝衣人正想喊六百四十,却被宝官拦住:“二位,由于仙魔寿元长,所以音锈阁有个特殊规则,以寿命为注,最多加到六百年。”
他猛地抬头:“你还想要什么?”
阴影中那人微微耸肩,语气随意:“随你。”
蓝衣人的胸膛剧烈起伏一下,但很快被强行抑制,道:“我可以压上你想要的,但是,我也要我的东西。”
“好好好,跟我提条件。”黑影中的人长笑一声,探出一只手。
那只手纤细修长,却生得小巧,皮肤细腻、泛着雪光,拇指上扣着一个红色扳指,反衬得这只手更加精致。
这分明是女子的手。
即使隔着白纱,也能察觉到蓝衣人正死死盯着那只手。
那人手腕一旋,指尖多了一只毛笔。
“想要吗?”
几乎是看到那支笔的瞬间,蓝衣人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探去,又猛地抓住自己的右手,退回原位,声音抖得更加厉害:“我……用六百年寿元,加上一只手。”
对坐那人冷笑一声,随手将笔抛在牌桌上:“我跟,你看着加吧。”
蓝衣人长舒一口气:
“我用我今后的仙途,开你。”
这话,便是直接亮明了身份。周围一片哗然。
“这人竟然是神仙?神仙也跑来赌?”
“别拦我,让我咬死这群狗娘养的!”
宝官厉声道:“扰乱牌局者,永久逐出音锈阁!”
周遭群魔这才不敢造次。
她转而娇笑一声:“二位请亮牌!”
蓝衣人将牌翻转过来,放在桌上。
三张、九点——同花!
周遭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
三花聚顶——这、这可是牌中最大的组合!
周围传来愤恨之声:“怎么办,怎么办,咱们要输了!”
陆庚了然,难怪他敢这般加价。他转头对玄娘道:“怎么办啊,我的皮没了。”
玄娘相当淡然:“现在定输赢,为时过早。”
陆庚皱眉,三花聚顶概率小之又小,难道一日之内还能出现两次?
黑影中那人不疾不徐道:“且慢,不看看我的牌吗?”
只见她慢慢反转手牌,露出自己的排面:
三张异花——
一、二、四
即便看不到蓝衣人的表情,也能觉察出他此时的疑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庚猛然爆发出一阵狂笑,在玄娘肩头拍了一下。
宝官站起身,用银钩敲响悬在桌顶的铜锣:“鼠啮龙鳞吞日月,蝼蚁撼岳震乾坤!”
蓝衣人的手还悬在半空,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见满满一桌的筹码全部被划到天字位。
场内爆发出喝彩:“归鸣君当真威武!今日可真是来对了!”
“竟然压上自己的仙途,我是他,已经气昏炸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什么狗屁仙君,在我们的地界还敢耀武扬威,以为抽个三花聚顶有什么了不起,比直接杀了他还痛快!”
听着此起彼伏的嘲笑,蓝衣人却呆呆看着自己的牌:“为何?”
宝官解释道:“公子有所不知,您手上的,确实是最大的牌面。但所谓蜉蝣撼动于天地,以小搏大也是有的,九九归一,最小的牌面,自然能吃了您。”
蓝衣人猛地抬头:“你是故意的?”
黑影中传来笑意:“我连牌都没看,何来故意?天意为之。”
他忽然开始重重咳嗽,以手拭唇,却发现口中涌出鲜血。
他强撑起身子:“究竟要怎样,你才肯把东西还给我?”
黑影中人沉默良久,道:“我要一个答案。”
蓝衣人已经略显崩溃:“你究竟想知道什么!”
“连中三元、千古奇才,这么简单的问题,你肯定回答得出来。”
他的血越流越多,大有血崩之势,忽然脱力,向后倒去,“碰——”的一声,重重砸落在地。
这种事,在音锈阁中太过常见。
玄娘随意扫了一眼地上之人,道:“归鸣君,真是精彩的反转,稍后我便将筹码交到府上。”
“不急,”那人自黑影中起身,却依旧未显露真容,“我再给他最后一个机会,明夜同一时辰,由音锈阁阁主作证,你若能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把赢来的东西悉数还与你,最后的机会,这条件如何?”
玄娘:“如你所愿,乐意之至。”
待处理好众人,玄娘吸了一口烟,道:“你运气真不错,只要明日没人闹幺蛾子,这人的皮就是你的了。”
陆庚略微不满:“为何非要等到明日?”
玄娘:“客人的意思,我有何办法。”
“夜长梦多,”陆庚冷嗤,“那个穿蓝衣服的是谁,很有来头?”
玄娘说:“你自然不认识他,他飞升的时候,你早就死了。”
陆庚点头,仙界他不认识的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至于与他对赌的另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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