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外传来锁链掉落的声音，看门小吏捧着碗，一进来便朝着褚赋尘道：“喂，我家老爷赏了药给你喝，喝完消停点，少在这里发疯！”
陆庚一见他，跳起来扑在栏杆上，就差把脸从栏杆的缝隙中挤进去：“小兄弟，能不能给通报一声，这事跟我没关系，我是被他牵连的，烦请早点放我出去吧。”
小吏趾高气昂：“牵连？你们分明是一起从墙上掉下来的，所有人皆可作证。洛家一夜之间死伤一半，附近就只有你们两个人，想出去，门都没有，等着被老爷剁成肉泥，晾在菜市口示众吧！”
陆庚陪笑：“大哥，你也知道他做的是啥生意，他店里那些……东西，白天还好，到了晚上，见还不回去，要是出来寻他，那该怎么办？”
小吏把药碗放在地上，从栏杆中间的缝隙推进来：“呸呸呸，少在这危言耸听！我家老爷可是武圣帝君下凡，又有家仙镇宅，什么鬼东西都不怕！”
褚赋尘蜷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警惕地盯着药碗：“这是何物？”
“我哪知道，方子是他给的。”小吏往陆庚一指，突然视线扫到地面，看到满地淌的黑色药汁，他瞪大眼，话都气得结巴起来，“你你你，老爷赏的药你居然敢吐掉，谁给你的胆子？”
陆庚赶忙把药碗抱起来，讨好地对他笑：“大哥你放心，这次，我定让他喝干净，一滴不剩，”小吏投来狐疑的眼光，陆庚掰过褚赋尘的脸，将碗捧起，抵在他唇边，压低声音恐吓道，“不想变回原型，就乖乖喝掉。”
小吏见状，冷嗤一声，满意地锁门离开。
他刚一走，褚赋尘便抢过药碗，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
药汁散发着古怪气味，除了常规的药材，还混了什么腥臊无比的东西。褚赋尘扫了他一眼：“这药方是你写的，里面加了什么？”
陆庚依旧眉眼弯弯：“是不是觉得很熟，这里头可是搁了十足的断、骨、散。”
褚赋尘脸“唰”地沉下去。
见他这个反应，陆庚敲打着墙壁笑弯了腰，抹了把泪，“哎呦，当真笑死我，怎么脸色这么难看，你刚刚不是才喝了一碗……”
褚赋尘猛地抠开他的下巴，迫使他张开嘴。
“好了好了，我唬你的，喂、喂、你作甚——”陆庚伸手推搡他，却被反钳制住双手压在墙上，褚赋尘拇指压着碗沿，黑漆漆的药汁咕嘟咕嘟往他嘴里倒。他现在的身体就是个半尸，没有黄符傍身，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两个人扭打间，药一半进了他嘴里，一半洒在地上。
陆庚猛地抹了把嘴：“唔唔——咳，死狐狸精你吃错药了——”
褚赋尘道：“药里加了什么？”
陆庚掰着手指，数出一串药名：“犀角、黄连、朱砂、梅片——”
“还有一味。”
陆庚眉头拧做一团，大剌剌往哪一坐，毫不心虚地瞪回去：“你是不是有病？刚才你昏了那么久，要害你的话，我早直接掐死你了，别不识好歹！”
褚赋尘冷淡扫他，伸手撮了些药渣，放在鼻下闻了闻，沉着脸，似是相信了他这番说辞，而后朝陆庚的肚子拍出一掌，陆庚下腹一阵翻江倒海，“哇——”的一声，刚喝下去的药又被吐了出来。褚赋尘看了看碗底，把黑乎乎的药渣倒进嘴里。
药渣比药苦上几百倍，陆庚又是一阵胃抽，过了一会儿，他的眼神恢复了些许清明。
他拭了拭唇角：“这么说，他们都不知道我的身份？”
陆庚弯着腰，捡起空碗，直接朝面前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脸上扣去：“什么身份，知道你是狐狸精吗？这伙人要是知道咱们究竟是什么玩意儿，早就把你我扔虎头铡里咔嚓掉了！”
褚赋尘眼疾手快往后躲，药碗擦着他的脸飞过，砸在墙上摔得稀碎。他脸上还是一脸不解：“你为何要帮我？”。
“好好好，我如此待你，你还怀疑我的真心？你这人还有良心吗？”嘴上这么说，陆庚的眼珠滴溜溜在眼眶里转了一圈，突然凑上前，幽幽笑道，“不过经此一事我也算看明白了，仙尊大人，您身上藏着秘密呢。”他刻意拖长尾音，道，“你不是正经仙官吗，那些镇妖的玩意儿，怎么回把你的原型逼出来了？”
褚赋尘目光骤冷，不发一言。
地牢的墙壁上挂满了镇妖的红色丝线铃铛，在微风中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响。
“看来我猜得不错，”陆庚叹了口气，“你——莫不是已经被贬了？”
褚赋尘的手紧握成拳，偏头看向一侧，似是不愿理会陆庚说的半个字。陆庚眨眨眼：“真的贬了？为何？你杀了我，位列金错殿上仙，如此大的功勋，有何理由废除你的仙位？”
褚赋尘抿紧唇，仍不搭理。
陆庚叹道：“你不说我也没法逼你，但现下情况如此，我是活尸，你是仙家，一个鬼一个妖，呆在这满是镇祟法器的地方，该怎么逃出去？洛家的事情尚未了结，若咱们不出手，今夜还有人因此丧命。”
邪祟害人，本质是拿阴寿来抵阳债，要真是寻常鬼怪，法力根本不足以抵押如此多条人命，只怕人没杀尽，早已暴尸荒野。一个凡人老妖婆能请来什么正神？指不定是哪里来的没脸子，一夜间能杀死四十几口人，至少是头地煞。
“走。”褚赋尘起身。
陆庚不解：“去哪？”见褚赋尘拧眉看来，他拍拍墙，一脸决绝，“不如我把自爆丹田，应该能炸穿这道墙，只是看上去或许有些恶心，你待会儿帮我收尸就成。”
褚赋尘道：“何须如此？”
“放心，只要我还剩一根指头，就能重新长出来。”见褚赋尘皱眉，大约是被这法子恶心得不行，陆庚忍不住笑道，“或者，我还有个法子，现在的你也算不上仙，最多就是头狐狸精，愿不愿意上我的身，咱们一起逃出去？”
所谓仙家，实际供奉的都是各种动物精魅、鬼、妖、山魈、树神，然而这些精怪并非正仙，名义上是附身凡人积功累德，实则不受天条约束，狼狈为奸蛇鼠一窝，经常胡乱害人、为祸一方。
褚赋尘斜睨他道：“我理应料想到，你连尸傀都敢养，还能有什么好念头。”
“为何不可？”陆庚上下打量他一番，眸中精光藏无可藏，“你们仙家上了凡人身，修炼积攒功德不都更方便吗，有了你的法力，我就可以把尸体伪装成凡人，这些镇祟法器奈何不了我们，咱们互利互惠，谁也不吃亏。”
褚赋尘不悦：“我知你德行，不过是想夺我法力重塑鬼身，你便可再度为祸世间，如此居心着实可恨。”
陆庚懒懒道：“说吧，你想要什么，任何代价，我都能给你。”
褚赋尘忽然抬手，死死抓住他的衣领：“倘若我要活人献祭，你也照办不误吗？”
陆庚被拽着领子提起来，却还是云淡风轻地耸耸肩，语气漠然，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行啊，有何不可。”
“荒唐，”满不在乎的模样彻底激怒了褚赋尘，他握紧拳头，使出全身力气才没挥出去，半晌，似是强压下性子，劝道，“苦海无涯，修道没有捷径可走，倘若一念之差走上旁门左道，只会害人害己，为天道所不容，势必遭受地惩人伐，你被关押这么多年，为何还执迷不悟？”
陆庚仰头道：“我旁门左道害人害己是不错，可仙君，你名门出身光风霁月，不也落得和我一样的下场，被天庭追杀，如同丧家之犬。与其委委屈屈跟在别人身后，我宁可杀出一条自己的道。”
褚赋尘松开手，狠狠将他推开，侧头闭目，不再说话，算是彻底对他失去耐性。
陆庚心道：依这人一向这死板性子，既然如此，不如废掉他的根骨，将他抢来为自己所用，卷土重来指日可待。他耸耸肩：“行吧，本以为我们意志相合，既然如此我也没必要在这浪费时间。”
“你要去哪？”褚赋尘警惕看去。
陆庚收住笑容，站起身，伸个懒腰，抬起右手，手指间多了几个鸽子蛋大的黑色小球：“你不帮我，又不让我自爆，我只得用其他法子。”
他的手一扬，几颗小球争先恐后地飞出去，释放出刺眼的白光——
轰隆！
一阵巨响从县衙的牢房中传出。
守在外面的衙役听到响动，潮水般涌进地牢。牢里一片灰烟，地上全是碎砖。墙上多了个大洞，陆庚早就跑得没影了。
“来人啊、来人啊，大事不好，牢里的杀人犯跑啦！”
烟尘和灰烬中笔直地站了一个人。
碗口粗的长竿子轰隆倒塌，全部砸在陆庚头顶，换做常人，这力道怕是已经被压跪下去了，但褚赋尘却笔直地站着，一动不动，反倒是柱子从中断成两截。
衙兵和家丁立在不远处，忍不住捏紧手里的武器，大气也不敢出。
烟灰散去，陆庚拍了拍身上尘屑，从地上托举起一只毛色漆黑的狐狸，向众人展示一圈，抱在怀中，笑眯眯道：“诸位，镇外义庄老板乃是痴人骨肉的妖狐，如今，我出手替你们解决了这孽畜，不知洛家老爷，愿不愿请我去府上喝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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