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随没有等到回答,他有点懊恼,但跟随迟航的脚步却没有放慢。
邻挨着商厦的鳞次栉比,甄随被迟航带领踏入的,却是一条两侧都是低层楼房的小巷。
甄随最开始以为只是抄近路经过,但才走了没几步,迟航就跳过了巷边的排水沟,径直走上一侧的台阶,手指很快搭上了这家店铺的门把。
甄随转向店面,退后了两步,这才看全了这家店的牌匾——因为久经日晒,明显褪了色,统共四个字,三个已经看不太清。
甄随眯缝着眼,连蒙带猜,认出是“勤”、“学”、“书”、“屋”这几个字。
不管是“勤学”还是“书屋”,都跟当下他的一切全不相符。
即使他的确做好了来补功课的打算,但至此而来的感触,就像是布置给他一篇主旨不着边际的命题作文,扭捏写上标题以后,便心感茫然,丧失了下笔的动力。
不过等到进入店内,环境却并不如他设想的压抑晦暗。
屋子有三层高,一二层有一半被完全打通,二楼空出来一个中转的望台,既保证了整体空间的开阔,又没有损失隔间容量的谨严利用。
装修的色调是浅淡的橡木色,每一层的角落都摆放着鲜绿色的盆栽。虽然从屋外感受不到什么,但一走进来,就能被直白的温馨和明快所浸染。
甄随找不出一丝那种被人劝学的压迫感,进门之前酝酿的抗拒,渐渐转换为了摸不清这家店定位的好奇。
安城各处可供自习的地方,从初中开始积攒,他基本都去了个遍,然而像“勤学书屋”这样乍一看确定不了属性的,却是很意外的发现。
不是纯粹的书店,也不是专门的咖啡馆,更奇特的是,不仅看不到做饮品的吧台,连收银台和桌面上的二维码都藏匿无踪。
进门过了五分钟,除了隐约传出的微弱谈话声和二楼安静写作业的两个女生,甄随甚至还没找到一个疑似老板的身影。
他终于忍不下诧异,才要开口,就被迟航比划嘘声的动作制止。
迟航用贴在他耳边才能听到的音量小声说:“到三楼才能说话,有专门的隔间。”
“老板人都不在,需要这么小心吗?”
虽然心存迟疑,甄随还是压低了声音,连脚步都不由自主地放轻了,甚至稍微弓起了背,显出了一点猫腰蹑足的姿态。
他们走到二楼半的拐角处,甄随忽而注意到一个足有半米宽的告示牌,黄色底板,鲜红色的字体,在楼下虽然看不到,但陡然出现在这里,仍显得极其不谐,书写的内容则更意味难明——
本店谢绝谈情说爱!
用隶书写成的字,带着浓郁的古朴气息,像是某种具有神秘力量的符咒,倾注着一缕由来已久的怨念。
等被迟航扯动了袖口,甄随才察觉自己看入了神。
甄随要迈不迈地迎出半步,带上调侃的语气说:“这地方怪吓人的,要不咱别上去了?”
迟航不理会他的打趣,径自走上三楼,一直走到走廊另一端,转身便没入不见。
甄随尾随进了隔间,布置是极致的简约,如果不是因为空间太小,基本等同于教室的翻版,桌椅的外观都是见惯了的,只是桌面稍微比平时在学校用的大了一圈,正对入口玻璃门的,是一道几乎跟房间齐宽的白板。
桌子摆成了环形的一圈,大约能坐下七八个人,对两个人来说,这样大的空间其实有点奢侈。
甄随没有多余计较的想法,但还是禁不住纳闷:“你不是住校吗?这种地方……跟学校的自习室有什么差别?”
迟航的回答言简意赅:“能说话。”
这个理由固然关键,但甄随还是不解,如果讲题的声音足够小,而且周围没有紧挨着其他人坐,学校自习室已经充分满足了需求。走老远到这里折腾一趟,对迟航这样的人来说,除了浪费时间以外,根本得不到额外的收获。
事已至此,他也只能硬着头皮落座,翻开迄今为止只打开过一次的习题集——
前一天晚上,他刚一躺下,立刻就想到了跟迟航分别之前被死抓着胳膊的情形。
他很难形容当时迟航的表情,似乎复杂极了,怀疑、惊讶、忧虑……来到这里之前,身边人对自己失望透顶的种种表现,好像同时汇聚在了一张面孔之上。
然而,当他再将目光凝定,又发现迟航始终是平静的,只有单纯的关切,并没有更多的情绪交融在内,此前那一瞬间所看到的,仿佛只是他臆想出来的幻觉。
即使认定了是幻觉,甄随还是为此而焦灼不已,他很快想到,如果不提前做准备,第二天头脑空空地去找迟航,就算对方对他并没有报以什么期待,但他还是不受控制地会想:如果自己表现得太蠢,必然还是会让对方觉得,这一趟来得太糟心,时间花得太不划算。
于是在床上翻来滚去了半个小时,甄随还是没能安心合眼,翻身以后,在床沿呆坐了一会儿,要看不看地半眯着眼,最终还是蹭带上了拖鞋,拖拉着脚步晃荡到了书桌跟前。
这本看起来尤为碍眼的习题集,现在终于到了不得不面对的时刻。
甄随先打开了目录,所有的名词看起来熟悉又陌生,其实高一最开始他学得还算用功,数学除了大题和小题的压轴难题没什么把握之外,其他的内容他一直都跟得比较轻松,只是跟着学校里的安排,课上认真听讲,课下完成基本的作业,就能拿到一百二以上的分数。
转学以后的第一次考试,是他从小到大数学第一次考不及格,具体什么分数他没有太在意,唯独记得的是电话里一向温文尔雅的父亲语气焦灼,恨不得当晚凌晨就请来家教上门。
因为放空了头脑太久,即使现在他有心想从头开始学,看到教科书上大段大段似懂非懂的文字,就好比往雨衣上淋水,不管浇洒多少次,都还是无法被浸透。
他就这样展开着习题集,从目录页开始,一页一页地往后翻,一直翻到最近有印象从课上听到的名词才停下,再看已经翻过的厚度,已经有整本册子的将近一半,至此他才忽而生出关于已过时间的实感——
从他来江川县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快两个月,在此期间,除了篮球比赛之外,他几乎没有在其他任何事上用过心,绝大部分日子都是在浑噩中度过。
他以为有了这些天来在日程和作息上的努力,他已经算是清醒了,可是真正要动脑思考的时候,才察觉自己的思维完全是一盘散沙,即使所在的环境极度安静,找不出任何妨碍的因素,他也无法驱动那盘散沙,只能茫然呆坐着,任时间继续流逝——
“哪里看不懂?”
直到对面的人发出声音,甄随才意识到,他当前的所在,并不是前一晚的重演。
迟航的问题很直接,直接到他不知道从何开始回答。
沉默了不知多久,他又听到迟航说:“都看不懂也没关系,可以先熟悉熟悉上学期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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