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斯塔不愿回忆这一部分，便央求我来代笔。当我坐在书桌前借助雷古勒斯的回忆开始讲述这段黑暗往事，忽然想起比那更早的时候，我以为不会有食死徒在沉沦堕落以苟活与迷途知返而赴死当中选择后者。但事实证明，是我当初太过狭隘，那同样是一种偏见。
——《三个人的回忆录：阿米莉亚·博恩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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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就没有别的选择了吗？
这段时间里，雷古勒斯同样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
距离沙菲克毁于那场大火已经过去三月有余，距离他最后一次见到维斯塔整整四个月，距离他们正式在一起已有三年又三月，而距离他正式加入食死徒，也已过去两年多。
那时还是夏天——准确地说，上述几件对他有着重要意义的事情，全都发生在夏天。
他的爱情始于盛夏也终结于盛夏，即便在诀别后仍有不舍与眷恋苟延残喘，也终究随着那场大火燃尽了最后的希望，而他不久前做出的决定，则断绝了一切死灰复燃的可能……但，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雷古勒斯一边想着，一边面容沉静地整理着自己卧室中的大小物件。
床铺、沙发、书桌……有克利切在，他一向不需要清理这些地方，只是可怜的家养小精灵被他这个小主人连累，不知受了多少折磨。
他的视线扫过靠近床头的墙壁，定格在已经有些陈旧的关于黑魔王的剪报上。那些剪报里，黑魔王正在宣讲自己的主张——让巫师不必再躲躲藏藏，能够统治麻瓜和麻瓜的后代。
雷古勒斯嘴角浮出一抹讽刺的笑——很多年里，他就是为了这样的理念对黑魔王和食死徒满怀憧憬，并一直为之努力，甚至在十六岁就实现了加入食死徒的目标。这一点，连同布莱克古老而纯粹的血统，都曾是他优越感的来源。
直到他所追随和向往的群体一步步撕开伪装的面具，直到有些人有些事持续不断地在他耳边敲响警钟，直到终于有一天他偶然窥见金苹果早已腐烂的核……但已经太迟了。
最初得知食死徒袭击甚至残忍地折磨麻瓜时，他还能欺骗自己那只是个别人的残暴行径；听说黑魔王拉拢狼人与巨人的时候，他可以认为那是为了最终的新世界做出的必要努力；当黑魔王开始对一部分不愿追随他的纯血家族步步紧逼，他只能安慰自己至少他还能护住沙菲克和布莱克，尽管他想要保护的人并不希望他这样做。
他答应了她分开的请求，心中却依然不愿放任她遭遇危险，他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两全，可是……
噩耗传来的前一天，黑魔王甚至刚刚表达过对他的认可，他天真地以为，或许过不了多久，他就可以请求黑魔王不要追究沙菲克的中立选择。黑魔王信任他，甚至向他索要克利切，他以为那是一种荣耀——如果布莱克家连家养小精灵都能够为黑魔王服务，当然是极高的认可。
可是，他没来得及为沙菲克多说一句话，还让克利切遭受了本可以避开的折磨。
在《预言家日报》上看到那则报道的时候，他失手打翻了早餐桌上的玻璃杯，殷红的莓果果汁洇湿了雪白的桌布，像血一样刺眼。
母亲下意识呼唤克利切，却恍然意识到已经为这个家族服务了几十年的家养小精灵此刻并不在老宅。脸色苍白的父亲沉默地将那片狼藉清理干净，却并没有对沙菲克的毁灭发表任何意见，又或许他深谙沉默也是一种防御。
“如果是黑魔王的手笔……”母亲很快便冷静下来，皱着眉看向他，“虽然不清楚沙菲克做了什么惹怒了那位，但你必须跟他们撇清关系。没有沙菲克的话，格林格拉斯家的女孩也不错，或者克拉布……”
雷古勒斯猛地站起身，用这个动作打断了她冰冷的话语，甚至连一句礼貌的告别都说不出口，一言不发地回了卧室。
门被合拢之前，他听见了玻璃杯砸在桌上的声响，以及母亲未完的话：“不要用这种眼神看我，奥赖恩，你知道我说的有道理。事已至此，他必须分得清轻重，而且那姑娘已经死了，他必须往前看……”
哪怕他心里清楚，母亲的选择才是绝对的理性，但他心里依然无法接受——她甚至连半秒钟的错愕都没有，似乎也并不为又一个古老纯血家族的消亡而惋惜，又或者她明白叹惋毫无益处；她也不在乎火灾里逝世的女孩是不是她的孩子所喜欢的人，便已经盘算起下一任布莱克夫人还能出自哪个纯血家族。
卧室门上很多年前就被挂上的木牌在轻轻摇晃，仿佛那个早已离开这个家的人对他的嘲讽。
而在门内，雷古勒斯捂着心脏绝望地闭上了双眼。泪水顺着他的眼角滑下，同他与维斯塔诀别那天一模一样。
落日下她镀金的眉目依然镌刻在他心头，他们幻想的“如果”已是他此生求而不得的美梦，而她那句几乎被吹散在风里的祝福——他当然听到了。他也想如她所愿，混迹食死徒中依然固守一个纯粹而完整的灵魂，至于高洁……或许从他走上这条路的那天开始，就注定与这个词无缘，可惜他发现得太晚了。
那时候他没有回头，他不愿让维斯塔再看到自己的眼泪，哪怕他清楚她不会再心软。
他主动放弃了最后一次靠示弱打动她的机会，也第一次完完全全放弃了对自己的欺骗——也许他真的选择了一条与灵魂相悖的道路，但事到如今，他早已无力挽回。
而如果他一定要在这条路上走下去，那或许牺牲他自己的灵魂换来布莱克与沙菲克的安全，便也值得……可是在那场焚尽沙菲克庄园的大火之后，他终于发现，原来连这点最后的期望，他都无法做到。
回到现在，伴着冰冷的秋雨，经历过茫然、惊惧与愤怒，他终于可以归结出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的原因。
原来他始终都在缘木求鱼，哪怕一再降低自己的要求，都没有办法实现，因为这条路从最开始就是错误的。
雷古勒斯将手伸向那些剪报，想把悲剧的源头彻底撕碎，却恍然意识到当初为了防备西里斯破坏它们，他请求母亲对那些剪报用了永久粘贴咒。他苦笑着收回手，用理智告诫自己，留着这些东西或许是对父母最后的保护。
最后还未整理过的，就只有写字台了。
雷古勒斯走过去，拉开最上方的抽屉，里面躺着一本相册和一个精致的盒子。
相册是他从小到大拍过的所有照片——一年一度的全家福里，总是端庄微笑的母亲和沉默寡言的父亲、潇洒不羁的兄长从1976年彻底消失的身影……还有和西里斯一起消失在大合照中的阿尔法德舅舅、傲慢得不可一世的西格纳斯舅舅与德鲁埃拉舅妈、眼底的疯狂一年比一年明显的贝拉、从活泼俏皮慢慢变得沉默又叛逆的安多米达、用温柔武装自己的纳西莎……当然，这三位表姐都已经随着婚姻消失在布莱克家的合影当中，安多米达还因为和麻瓜巫师私奔而被母亲除了名。
他们这一代的布莱克，如今在雷古勒斯眼中，反倒是被除名的两个选择了更光明的道路，这未免有些讽刺——是啊，他已经开始相信，那条他未曾踏足的才是更光明的道路。
他轻轻合上相册，将它塞回抽屉，又小心翼翼地捧出了旁边的盒子——那里面放着他迄今为止收到的所有来自维斯塔的信。
从最初他还隐匿身份时的相互试探，到她坦白自己的追求与抱负后依旧自然的聊天，再到开始交往后的蜜语或争执……看到沙菲克传来的噩耗之后，他曾无数次翻看这些旧日来信，如同饮鸩止渴。
他也终于发现，维斯塔曾经为了说服他迷途知返付出过多少努力，温和或激烈的手段、直白或委婉的话语……起初他不以为然，后来……他已经无法回头。
现在他唯一庆幸的就是，她还活着——他有九成的把握做出这样的推断。
雷古勒斯从盒子底部取出一张羊皮纸，上面签署的三个名字中，有一个已经黯淡无光，余下的两个都还闪烁着浅淡的金色光芒——噩耗传来的那天，最先将他从痛失所爱的绝望与悲痛中拯救出来的，就是这份契约。
约定从落成的那刻起便已经刻进双方的灵魂当中，哪怕破坏掉羊皮纸，都不会动摇分毫，雷古勒斯从没想到原本只是被他留作纪念的羊皮纸，本身竟然还有着反映契约者生死的作用。
作为“见证人”的沙菲克先生，他的名字已经变成余烬般的黑灰色，可维斯塔的名字依然熠熠发光。
雷古勒斯伸出手，在那道娟秀的笔迹上摩挲几下，回想起契约落成那天的情景……
那时候，他已经收到过几次沙菲克先生的邀请，以他的敏锐，自然能够察觉到这几次见面大概都是沙菲克先生作为一名父亲对于女儿恋爱对象的考察。而在那一次，或许他通过了考验，又或许只是因为他和维斯塔彼此相爱，沙菲克先生将这张羊皮纸摆在了他面前。
“雷古勒斯，如果我需要你作出承诺，承诺不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护住维斯塔，你会同意吗？”沙菲克先生坐在书桌后，烟斗中升腾起的白烟遮住了他的大部分表情，他顿了顿，又道，“以你的生命起誓，直到死神将你带走——如果你同意，可以在上面署上你的全名。”
不知道是不是怕他拒绝，沙菲克先生又解释道：“当然，这份契约除了要求你保护她以外，不会有别的副作用，甚至那种保护也不需要你做什么，只要你还活着，她就不会死亡。”
雷古勒斯没有立刻作出决定，而是反问道：“如果是我先一步离开呢？她会怎么样？”
“这种猜测可真让人遗憾，不过我想她会好好活着。”
雷古勒斯又问：“我该如何确定您所说的全都是真话？”
“谨慎是斯莱特林的好品质，或许我们可以来个牢不可破的誓言。”沙菲克先生眼中带了几分欣赏，随后唤来了一名男巫——雷古勒斯猜测应该是沙菲克先生的心腹，在他的见证下做出了不对雷古勒斯说谎的誓言。
“您不担心我会借此机会向您打探沙菲克的秘辛吗？”
沙菲克先生微微一笑，答道：“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还是有几分自信的。”
雷古勒斯没再多说什么，在羊皮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羽毛笔离开纸面的瞬间，那张看起来有些破旧的羊皮纸忽然发出一阵刺目的白光，而后上面出现了三个名字，见证者是沙菲克先生，契约人则是他和维斯塔。
“冒昧问您一句，维斯塔……她知道这件事吗？”
沙菲克先生挑了挑眉，反问道：“你觉得呢？”
雷古勒斯嘴角溢出一抹既甜蜜又苦涩的笑：“我想她并不清楚，尽管这么说或许是对您的质疑……但是她从来都不希望我在一些事上瞒着她，她不喜欢这种自以为是的牺牲，如果她知道，也必然不会愿意以这种形式接受我的保护……她很勇敢，很正直，也很倔强。”
沙菲克先生也笑了起来，随后喟叹道：“但你还是接受了我的邀请……或许有一天她知道真相后会很生气，因为我们没有给她足够的尊重。”
“如您所说，我只是想尽我所能保护她。”雷古勒斯苦笑，“我期望她永远不必知道这些……这是我能给她最好的爱了。”
他对上沙菲克先生的眼神，从中读懂了一个信息，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人，所以才能瞒着维斯塔成为同谋。
雷古勒斯没有追问沙菲克先生用什么方式让维斯塔在羊皮纸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但他还有另一个问题：“我只是有些疑惑，您为什么会选择我？您自己……”
沙菲克先生没等他说完便摇了摇头，平静地回答：“自然是因为你比我更有机会……我已经感觉到危险降临的气息了。”
那时候的他并不知晓这句话的含义，直到他和维斯塔诀别那天，沙菲克先生忽然邀请他来做客，并提醒他必须隐匿行踪。
雷古勒斯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气息，他意识到沙菲克的处境或许比他想象的还要危险，他试图提出自己的解决方案：“我会在合适的时机试探黑魔王的态度，告诉他布莱克和沙菲克就像诺特和帕金森的关系，这样一来……”
“没有这个必要了。”沙菲克先生抬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脸上的神情十分凝重，他定定地望着雷古勒斯，似乎在犹豫着什么，最后却只说，“我只有一个请求，雷古勒斯，记住那道契约，保护好她。”
雷古勒斯心中浮起一丝不祥的预感，他忽然体会到了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沙菲克先生此刻的举动竟像托孤一般，他惊愕地望向对方，试探道：“您打算做什么？”
沙菲克先生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如同喃喃自语般说道：“我触碰了那个人不容冒犯的领域，并且已经受到了他的怀疑。如果他就是我当初认识的那个，我已经可以料想得到我的下场……更何况他已经犯下最邪恶的罪行，他已经……就当是我最后的忠告，雷古勒斯，好好想想你打算走的路，但是……”
“哪怕是为了维斯塔，我也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清晰，但在此之后，不论雷古勒斯问什么，他都不再回答，还转移话题说，“维斯塔已经决定和你分手了……你知道她不会轻易改变想法，好好跟她道别吧。”
他带着满腹怀疑等来了维斯塔，而后便是那段痛彻心扉的诀别……他甚至没有想到那会是他们的最后一面——在他做出最后的决定前，他们或许还会在若干年后有相见的可能，可是，他已经决意不要一错再错。
甚至对于一直坚守正义的维斯塔而言，他现在的选择才更加值得认可吧。
在克利切忍受着痛苦和绝望从黑魔王手中回到老宅后，他得知了那个岩洞里发生的一切，经由那个挂坠盒联想到沙菲克先生口中“最邪恶的罪行”，还有黑魔王曾经无意间透露过的“在长生的路上走得比任何人都远”，雷古勒斯终于拼凑出了一个令他本就岌岌可危的信念轰然倒塌的真相。
他一直以来追随的黑魔王，或许内心根本没有他所推崇的理念，所做的一切也许不过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毕竟，那是个连自己的灵魂都敢分裂的疯子。
在真相面前，雷古勒斯觉得自己过往的努力都显得那么可笑。他就是为了这样一条通往深渊的道路，拒绝了兄长和恋人伸向自己的援手——在他们眼里，自己会有多可悲呢？一次又一次被拒绝之后，他们又会多么失望呢？
好在他终究明白了哪里才有真正光明的未来，但愿还不算太晚。
雷古勒斯将书桌的最后一个抽屉整理好，从最里面取出了一个小巧的挂坠盒，那里面还藏着一封不知道会不会重见天日的信——他已经下定决心，用他自己的方式给那条错误的道路一个终结。
克利切已经得到他的命令，不会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一个布莱克，也不会告诉维斯塔——如果她有朝一日还会回到这片土地上，还会想要问起自己……这是他一个人的选择，不能连累身边至亲至爱之人。
还有西里斯，神锋无影的反咒大概已经经由维斯塔和佩迪鲁之口传到凤凰社，至少西里斯对上用这种黑魔法的食死徒，还会有一线生机。或许他欠他一声道歉，也欠他一声“谢谢”，为过去的辜负，但他同时也依然怨着西里斯……可是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而他所牵挂的另一个人……维斯塔大约是被沙菲克先生送去了美国，他庆幸他们已经分手，以她的性格，或许会强迫自己把这场美丽的错误抛在脑后，她总会心无旁骛地继续向前……那也很好。
甚至在他心底最阴暗的角落，还留着一种疯狂的念头——他和她已经注定错过，时间往往会冲淡一切，如果他希望她永远记住自己，希望自己在她心中能拥有独一无二无可替代的地位，死亡或许也是一种答案。
至于那个契约，既然他的死亡不会牵连她，既然她已经待在安全的地方……原谅他这次终于听从了自己的心。
雷古勒斯走到窗前，惊讶地发现连绵多日的冷雨竟在这个夜晚有了短暂的停歇，多日不见的星空重新展现在大地上的人们眼前——这是十一月难得的晴夜。
离开时若有繁星相送，大概也能补足几分遗憾。
他带着平静的心情下了楼，没有惊醒卧室里已经进入梦乡的父母，悄悄来到克利切躲藏的壁橱，温声道：“克利切，我们该走了。”
关于未来的图景已经近乎完整地铺开在他面前，夜色深沉，他将坦然奔赴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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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个月来第一次梦见他……噩梦，如有实质的黑暗，无数双苍白可怖的手将他拽入深渊，无边的寒冷与黑暗彻底将他包裹，也将我包裹……醒来的时候冷汗已经浸湿了床单和枕巾。那不会是真的，对吗？梦只是梦，对吗？他会好好活着，对吗？他不会成为另一个永远离开我的人，对吗？……”
——《我亦飘零久：维斯塔·威尔金森》
章节名取自“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狄兰·托马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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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Chapter 33·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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