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厌水。讨厌地牢。讨厌鲜血溅到脸上,擦也擦不干净,在盥洗室镜子前看到血痂,分不清是自己还是别人。讨厌用力擦拭,擦掉的血痂是别人的,擦完流出新鲜血液的是自己的。
讨厌左轮手枪,讨厌黑魔法。讨厌自己举起手枪对着自己,把枪管塞到口腔里,抵着上颚,抱着必死的决心时,被安德烈发现。
讨厌在这之后那男孩进入我的生活。
爸爸带着卢卡斯走入庄园的时候,德比和托比不安地狂吠。我站了起来,裙摆沾着灰,小精灵格鲁吉亚殷勤地跟着爸爸和那个男孩,我得很用力拽着牵引绳才能控制住两只杜宾犬。
那个男孩长得很凶狠,那会是我第三只杜宾。
他会弹钢琴。后院的玻璃花房里有一架昂贵的白色钢琴,我有时候走过花园,带德比和托比散步,或者是单纯地想练练准头瞄靶子,或者是骑着扫帚从远处的森林飞回来的时候,都能看到他挺直着背,垂着头,手指翻飞。
没过多久,爸爸就宣布塞尔温家找回了自己的长子。他有了一个新名字,卢卡斯·塞尔温。我看着他从白色晨衣换到黑色西服,那张阴鸷的脸变得越来越内敛,直至变成某一种肉食动物的威严,我才开始叫他“哥哥”。
“哥哥。”
他站在我面前,蹙着眉。那身腥红色的绒面外套被他穿得像吸血鬼,他高大到笼罩住我,眼睛里好像都是暗色。
那是我在他面前犯的第一个错,给了他机会把我按在手下。我失手了。前一天小巴蒂·克劳奇背叛了我,第二天瞄准靶心的时候我假想靶子是他淡金色的头颅,结果射偏了,子弹险些击中从琴房出来的卢卡斯的胸膛,他偏过身去躲了一下,那颗子弹没入他结实的大臂。
我向他求饶,向他撒娇,我不能让爸爸知道我偏离了轨道。
卢卡斯·塞尔温一言不发,连闷哼都没有。在我烧着壁炉的卧室里,他干脆了当地脱掉外衣,露出精壮的上身。血脉喷张,蜿蜒着的伤疤像大地的裂痕。似乎也不多我这一道。哪怕那个创口正在汩汩流血。
他熟悉地清理着伤口,绷带缠绕一圈又一圈。我的影子被投在他垂着的脸颊上,我看见我自己在发抖,紧紧攥着那颗子弹,不愿意松手。
杜松子酒、火焰威士忌。金酒加上微剂量的金汤力,这是我对他的印象。
柠檬舒芙蕾、滋滋蜜蜂糖,切好的牛排和红宝石的心,这也是我对他的印象。
从那一声“哥哥”出口,我仿佛不得不接触一直在被我忽视的那另一面,让我无法恨他的那一面。每天早上雷打不动的早安,佐上睡前他让格鲁吉亚送来的牛奶;练习黑魔法时总是挡在我面前提供示范的身影,还有永远切好的正餐;打靶后玻璃花房传出的钢琴曲,永远站在门口等待我从外归来的男孩。
我一直在强迫自己恨他,恨他让我不得不提前面对自己的责任,恨他没让我在这场筹谋开始前就与世长辞,恨他打断我所有逃避。恨他无视我的冷漠、针对,永远充满耐心。恨他知道我的内衣尺寸、月经周期,恨他不给我恨他的机会,恨他那么多伤疤,恨他必须和我共享同一份痛苦。
恨他爱我。我却无法爱他。
恨他的爱单纯到一声“哥哥”就能让他融化,变成暗红色的跳动的心,滩在我面前的赤诚和忠心。
恨他像暗中窥伺的黑豹,只等一个时机从黑暗里扑向我,然后撕咬我、咬断我的脖颈。像他一样流着血。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恨卢卡斯·塞尔温。总之我就是恨他,就像恨我自己一样。恨我们共通的命运,其实还是恨他主动选择这条道路,然后我无路可退。因为我无法放下他不管,因为我从此不再是一个人。
“为什么热兵器杀不死巫师呢?”我靠在他起伏的胸膛上,壁炉“劈颇”作响。那是某一年的圣诞节,他从德姆斯特朗回家度假,正翻看着膝上的一本相册。他修长的手指掠过塑封后金发女孩生动抬头的照片,看得很认真,似乎要补齐所有他缺席的日子。
“那样魔法也许就没有意义了。”他说,另一只手拉高了毛毯,披在我身上。他手心的温度熨贴,仿佛设定好的一样。
“魔法的意义难道在于杀人吗?”我当时应该是这么问他的。刻意曲解他的意思,带着一点倒刺,是我无法说出口的心事。
他还是一如既往那副专注、冷淡又耐心的样子。
几乎没怎么思考,他把毛毯掖到我下巴下方,轻轻地说:“是为了保护重要的人。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都心甘情愿。”
路德维希是被一阵喧闹声吵醒的。
一切都像被隔绝在介质外,她之于世界就像鱼缸里的金鱼。她朦朦胧胧的,感觉像在一个缸里醒来,其余人的声音都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被裹在厚重的毛毯里,彻骨的寒冷后知后觉涌上心头,让她打了个冷颤。
“快,快给她拿一杯热可可来!”
谁在用柔软的布料擦拭着她的头发,那道声音从头顶传来。
“德拉科!你擦干了没啊!”
女声尖锐,既熟悉又陌生。一双温暖的手替她掖着毛毯。像在母亲羊水里。
“路德,能听见吗?路德?”
是自责的声音。离她非常之近,让她意识到自己正躺在别人怀里,就像贴着鱼缸在和她说话。
“张开嘴,稍微喝点暖和暖和,好吗?”
热巧克力的香气,谁把杯子贴在她嘴边。她下意识张开嘴喝进了些许,那股暖流一直流过喉咙。
“她有意识,太好了!”
谁喜极而泣的声音,女孩子的、欣喜的声音。但是也是在鱼缸外,她就这么被世界隔开。
不想睁开眼。
这样就可以永远在鱼缸里,借口不接触外界。
“都让让!都让开!我是她哥哥!”
忽然之间,鱼缸的表面骤然开裂。这道声音就像一把钝重的锤子,直接蛮横无理地垂开了隔着她和现实世界之间的厚玻璃,让嘈杂的声音全部涌进来,蜂拥而至的、熙熙攘攘的人声——
她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就是卢卡斯因为担忧而面无血色的脸。
铂金色的头发早就凌乱不堪,在奔跑过来的路上不复一丝不苟的模样。他着急从看台跑过来,领带被扯的松松垮垮,蔚蓝色的眼睛里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红血丝,看上去就像一个瘆人的吸血鬼、亡命徒。
周围的人纷纷让开,他立刻半跪在地上,把路德维希从塞德里克怀里抱过来,他的心都快碎了。他孱弱、怕水的妹妹,正在他怀里发着抖。
“没事,路德,”他冰冷的额头抵上女孩的额角,虔诚地说着,“没事的,我来了。哥哥来了。”
1992年,德国一支黑巫师武装冲进塞尔温庄园,挟持路德维希作为人质,缴了她的魔杖,将她的头反复按在水池中来要挟安德烈以西欧魔法部掌权人的身份推行一项有利于他们的法律。
当时卢卡斯正在德姆斯特朗和克鲁姆讨论魁地奇的战术,一个弗朗斯基假动作,路德维希挣脱为首那个巫师的桎梏,从袖口掏出那把用以练习准头的左轮手枪,对准他的太阳穴——
“不晚。”女孩的手安抚性地扶上卢卡斯的太阳穴,她翕动着嘴唇,用嘶哑的声音安慰他,“你来了就好了,哥哥。”
标题来自《邻座的怪同学》,手枪塞进嘴里抵住上颚来自村上春树《1Q84》里青豆说的一定会死的方法。看原著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如果一个巫师使不出黑魔法用不出阿瓦达,为什么不用热兵器呢?互联网有一部分解释是巫师看不上麻瓜用品,但是总有麻种巫师吧。所以在这里,我把这个设定为巫师的体制无法被热兵器夺走生命(但是可以有伤),塞尔温家族善于利用麻瓜用品,利用手枪来训练准头也很合理。
另外得向大家请假[托腮]最近在期末周,考完得去忙学院年会,得到1月中旬才能恢复更新,这几天有空就放一些存稿,谢谢宝宝上一章送的营养液[星星眼]祝大家期末愉快!有想看的梗可以发在评论区我一定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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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我的鱼缸里依然没有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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