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门里沙和昼神幸郎合不来,几乎是人尽皆知的事了。
高中新生活开学的第二天,在晴朗的开学典礼日过后就下起了春雨。虽然津门一向讨厌雨天,但下的爽利的雨水倒也不错。硕大雨滴捶打伞面的清脆声响比雾蒙蒙的细雨更好听,水珠汇聚成川流源源不断落下来。雨幕之中,她混在等交通灯的早高峰人群里,一眼扫到醒目地伫立在路边花坛的昼神。
那时候津门压根儿就不熟悉他,更没有觉得他讨厌。
和所有人格格不入的是,昼神站在花坛边看绣球花上的蜗牛,看得细致认真,丝毫没反应过来信号灯已经变绿了。人群跨着大步往前走,溅起一片泥水,笑声都掉在雨里。津门还在犹豫要不要喊他一声,毕竟是也算是她美好新生活开端的参演人物之一——作为一个看起来还算好相处的同班后桌而言。
然后他就看过来了。吓了津门一跳。
信号灯又变红了。
于是变成了前一波人潮散尽,津门和他一起站在后一波人潮的前沿,颇有点领头羊的意味。开学第一天津门没和他说多少话,但自觉善良地帮他把掉在地上的狗仔挂饰捡了起来,得到了一个温和的道谢。因为声音好听清爽,所以很容易就能让人记住——好吧,长得也确实好看。
看起来是个天然的帅哥?大概是那种不觉得自己帅的家伙吧。
如果把生活当作游戏,津门只是在其中进行角色扮演。这段时间要扮演的是热爱生活的女高中生,穿着西装和制服裙,乐福鞋一定要踩在不深不浅的雨水坑里,然后溅起一些在黑色的长筒棉袜上。周围的人都是好感攻略对象。通常来说,津门对初次见面的人的好感度都是0,随着深入交往的经验增多变少。不过大抵世界上还是好人居多,让津门讨厌的家伙几乎没有。
或许这也是反向应证了我好相处?
津门如此想着。
信号灯变绿。不知道为什么津门和昼神走在同一个频道上,最后一起到了鞋柜处收伞换鞋。伞面的雨水最后全都汇聚成一泉,从伞尖飞快掉落,很让人愉快。
“你在笑什么?”
听到昼神的声音的时候津门还在心满意足地抖雨伞,转头看到他略略歪着头看津门,嘴角还有温柔的笑意,使得津门对他的好感直飙到10,毕竟谁不喜欢帅哥?
“没什么,”虽然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但受到他微笑的鼓励,还是托盘而出,“在听伞上的雨水掉下来的声音。”
“是吗,”昼神眼底的笑意越来越浓,嘴角勾起的弧度几乎让她察觉不出什么异常,“挺奇怪的。”
津门呆立在原地。
就算是傻子,也能听出来他刚才语气里的意思,虽然他笑的纯真无比。
他不是个天然又好相处的帅哥吗?!而且刚才站在那里看蜗牛的人到底是谁啊?!
但是这丝毫不会影响到津门的心情,或者说,她正在努力不被影响到。作为一个daily vlog博主,津门自察最擅长挖掘生活的美好之处,于是开学第一周的视频她特意延长了五分钟。没料到这个视频点击率暴增,流量转化连带着粉丝暴涨到两千。得到意外之喜的津门兴奋了整整一周,从周一到周四,一下课就和围着聊天的女生谈论vlog、电影和剪辑。热络之中,昼神温和无比的声音忽然插了进来。
“你不觉得大家已经听烦了吗?”
津门愣住了,转过头去看了几眼慵懒地把脑袋靠在窗台边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听她们聊天的男生,又收回视线去看一起聊天的女生们,略略赔上了笑脸:“抱歉,让你们烦了吗?”
“没有啦…”
几个好脾气的女生没法拉下脸承认,只好连连摆手。剩余几个女生为难地互相对视,还是由最胆大的黑坂奈绪径直坦白:“对不起,确实有点烦了。”
好在上课铃响了起来,仿佛特赦。被昼神的话劈了一刀的津门还未完全恢复,闷头从抽屉里抽出国语课本翻开摊在桌面上,脑子里却依然反刍着昼神的话。教生物的藤田老师大步跨进教室,潇洒一挥手,抓了一根粉笔就开始在黑板上啪嗒。津门聚精会神盯着国语课本上的俳句,一动不动,直到教鞭啪地掉在桌角,吓得她差点原地起跳。
藤田从眼镜后面眯起眼睛,嘴角带起嘲讽的微笑,用教鞭替她合上桌上的书,点了点扔在另一边的生物课本。津门涨红了脸,在所有人的注视之下故作坦然翻开生物书。藤田平静如水的声音哗啦浇下来,把她的脸浇得更滚烫:“已经到第五页了。”
和后面那家伙真像。
津门气呼呼地又想起了昼神的微笑和无辜得能掐出雨水的声音,死撑着面子依旧坐得笔直端正。下课铃响之后她被向来严厉的藤田喊去办公室听训,撞上身为生物组长的昼神在那里整理资料。男生高挺的侧影浸泡在阳光里,白色衣角流动下光线。然而津门的耳边落下老师的训斥,只觉得他认真的神情颇为碍眼,像表面装的平心静气却暗中操控风云和人心一般,夜晚海面的深不可测,无声无息吞噬生命。
于是好感度从10掉到了5。
“为什么会觉得很烦?”
一起踏出办公室的时候津门仍是好态度地出口询问。昼神困惑地应了一声,看着她几乎抓心挠肝般好奇却又努力克制着的神情,才明白她是在问先前的事。他想起开学典礼上她拿着旧相机录视频的样子以及,逛学校的时候依旧举着相机四处拍摄,对着天空树枝樱花体育馆,最后一头撞到他身上,傻里傻气地道歉。
“因为已经从周一说到周四了吧。”
昼神漫不经心移开视线,语气毫无不快,只是在陈述客观事实。津门沉默几秒,像根本读不懂空气的人的无力辩解:“因为她们好像对vlog很有兴趣我才说的。”
男生转过脸扫了她一眼,开始有些不耐烦地勾起嘴角:“抱歉,我没有恶意,可能大家只是在礼貌捧场吧。”
“但是…”
“说到底这种东西,”昼神叹了口气,想起还要在下节课之前去趟卫生间,“本来就没什么意思吧。”
话音未落,津门的话已经被他摆手堵在了喉咙口。只是昼神没有想到女生的不屈不挠像线一样缠绕,直到他回到教室,仿佛盯住猎物的猫,目光炯炯射向他。
是他看起来很好说话吗?怎么忽然就被盯着不放了。
“为什么没有意思?”
虽然津门力图让语气显出求知般的谦虚和渴望,但在对方听来已然是勒住脖子的缰绳。
“因为只是为了拍视频就浪费不少时间找角度,刻意营造美好的氛围掩盖生活一团糟的事实,”昼神灿烂微笑,如同冬日寒阳照耀冰面,让人无法感觉到暖意,“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津门怔住了,刚要开口,男生指了指走进教室的国语老师:“抱歉,麻烦你饶了我吧。”
紧接着又续上温馨无比的免费提示:“别拿错课本了唷。”
津门气炸了。她对昼神的好感度直线滑落,如同只降不升的下降梯,掉落到-20,兀自在心里让他接受地狱之火的炙烤,实际上对方只是托着下巴悠然自得地看着窗外。
然而她没法不承认的是,男生的话并不是错的——至少对她而言。
自从第一周的生物课过后,津门就被严肃的生物老师盯上了,时不时就在下课之后被叫去办公室帮忙整理资料或者送作业,意在敲打,此外产生的没有料到的效果是,津门被无形地和昼神捆绑在了一起,让人当作了另一个生物苦手的生物组长。
于是没有参加社团的津门经常会被围着部门活动团团转的同学临时拜托上交漏下的报告,毕竟自己去交又要被藤田逮住一番说教。本身也急着去书店兼职的津门,因为不擅长拒绝别人加之又觉得是小事,反而让这种情况变本加厉。待教室人走楼空之后,津门咬牙切齿地把手里的报告狠狠扔到昼神桌上。响亮地一声“砰”之后,教室归于夕阳般寂静,耀目光线金灿灿地扫亮空荡。她平复心神,又觉得课桌本身无辜挨了一下揍有点可怜,深呼吸两次,叹了口气,重新拿起报告踏出教室。
“啊,”回来拿训练服的昼神撞见女生,顺手接过,“我去交吧。”
津门毫不客气,板着脸把报告放到他手上,未发一言逃也似得快步跑走,留下男生在刺目光芒中不明所以地耸了耸肩,毫不在意,利落转身离开。
“最近津门有在好好学吗?”
藤田老师戴上眼镜接过报告,从封面上一个一个名字扫过去,皱起了眉。昼神想起女生看到他就逃的局促背影,语调平淡:“大概。”
“算啦,”藤田扶了扶眼镜,“你们这些家伙心思全在部活上。反正还是一年级,多快活几天吧。”
昼神朝着她礼貌微笑,想起津门其实是回家部人士——倒不如说是兼职部。前两天他在家附近的书店碰到了她,穿着工作人员上衣的女生在他的视线里一下子精神紧张起来。昼神知道她是担心他会把兼职的事说出去,毕竟学校是明令禁止这种事的——明令禁止,暗中如何只要不摊开到台面上讲,自然从同学到老师,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所以第二天一大早,一直明显避着他的女生忽然态度支吾。昼神的运动包刚放下,她就转过来朝他扬起了脸。
“那个…”
“我有知道什么让你很紧张的东西吗?”
昼神率先打断,却看到女生的眼神怀疑起来。于是他恍然觉悟在讨厌他的人看来,这种玩笑一般的发言和语调只会让对方更不安,只好叹了口气,收回笑容:“不会说出去的。”
至于信不信就不是我该负责到底的事了。
他如此想着,瞧着津门略略放松下来,仿佛心有余悸一般转了回去,却又在几秒之后转回来,迅速瞥了他一眼,声音和转回去的动作同步飘远,像风掠过树林:“谢谢。”
昼神微微一惊,感觉到有树簌簌响起,明亮绿意在枝叶间闪晃。他转过脸去看窗外,只望见乌云厚重,缓慢拖动。
不管怎么说,被人讨厌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而倏忽的道谢骤然发亮,哪怕对向来洒脱的他而言,注意到眼睛适应的黑暗中有早已坏掉的路灯陡然通电幽微闪了一下,也算是一件不错的事。
昼神从书店回到家那天,和自家姐姐美乃里一起带大狗小一去公园玩。百无聊赖之中,美乃里刷着vlog,他凑过去瞧了两眼,扫见一个短小的罗马音ID,看出是津门的账号。
“怎么开始看vlog了。”
他把手里的球扔出去,看着小一欢快奔跑过去,没有抬头地发话。
“前几天刷到的,看到了鸥台的校门,和幸郎你是一个学校的欸,”美乃里端着手机送到他眼前,“就点进去看了一下,感觉做的还挺好的。认识吗?”
“班上的一个同学。”
小一叼着球跑了回来,昼神揉着它的脑袋温和夸奖。
“真的假的?”美乃里小小震惊,看他没怎么在意,兴致勃勃扯开了话题,“要不我也拍一拍吧?就做小一的vlog怎么样?”
“又要像上次那样了吗,”昼神终于扭过脸去看她,眼里含着笑意,然而语气无奈,“不要麻烦小一了。”
美乃里叹了口气。之前她想给小一拍视频,拿着相机追了一段时间就放弃了。毕竟小一的生活并没有丰富到足以满足一大群人的好奇,重复的画面只会让人逐渐觉得无趣,以至于后来开始新的尝试,但小一怎么也不愿意配合,反而闹出不快,加之剪辑也很麻烦,终于醒悟过来的美乃里抱着小一呜呜道歉,从此账号荒草丛生。
虽然昼神大抵能明白津门讨厌他的缘由,但没有碰上什么机会去解释,自然而然地也没有再去管。别人的视线一向是他最不在意的事,但他能看出来津门是和他相反的。昼神没法问出这种困惑,对他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感觉,如同大雨捶打广袤大地,悉数被温柔吸纳,雨珠再无声息,直至青草冒芽。
只不过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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