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你送我的，你不记得了。”
耳边是嘈杂的雨声，言慎之的声音似乎被隔在一片水帘外，听起来不太真切。
梁青鱼站住脚步，看着言慎之，风呼呼地吹着，把他一点一点推回到十年之前。
梁青鱼打小就是在新县长大的，在爷爷奶奶的小洋楼里。春天院墙上废弃电线爬满了炮仗花，黄橙橙金灿灿的一片，阳光从花间缝隙里撒下来。
梁青鱼到了年纪上小学了，爸妈本来是说他上小学了就带他回阳城，但是两人临时又有事情，谁都走不开。
奶奶就带梁青鱼去新县小学先跟着读，教学水平虽然比不上阳城，但是总不至于会被同龄人落下。
小学不大，学生也不是很多，梁青鱼刚开学就跟班里所有人混熟了。他其实不太记得班里的同学有言慎之这个人了，只知道有一次下雨，他没带伞，有个矮矮瘦瘦的男生撑着把彩虹伞送他回家了。
小男孩第一次见到这么气派的小洋楼，院子的电线上爬满绿藤，乌压压一片，雨水顺着漫下来。
他被这压抑的绿色植物吓得快哭出来，梁青鱼哈哈大笑，拉着他到自己房间，翻箱倒柜找出了自己的蓝色小鱼塞到小男孩手里，连比带划地说：“天空是大海，雨是海水，绿色植物会产生氧气，有了植物，小鱼就不会被憋死啦！”
梁青鱼又翻出了一本小相册，翻到了春天炮仗花开的照片，抽了一张塞到小男孩手里，照片上的小梁青鱼被小伯伯扛在肩膀上，伸长脖子去闻花的味道。
“到了春天，还会开花喔！像阳光一样！那时候你再来看，就一点都不害怕啦！”
梁青鱼不记得这些事了，因为那一天小男孩走后，小伯伯带了个男生回家，跟爷爷奶奶说他是同性恋。
爷爷勃然大怒，奶奶气得直哭。爷爷拿棍子打小伯伯，那架势感觉要把小伯伯给打死他才消气。
梁青鱼快被吓死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生气的爷爷，他想去阻拦爷爷，他不想小伯伯挨打，同性恋不好，会让爷爷生气，让奶奶伤心。
他就哭着劝小伯伯：“小伯，你不要当同性恋啦！同性恋也太吓人了！”
彼时的他也不知道，同性恋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小伯伯会是同性恋，又为什么爷爷奶奶会因为小伯伯是同性恋而这么难受。
奶奶想把他带回房间，却难过得路都走不稳，脚绊到了电线，把桌上烧着的电热水壶扯了下来。
水壶砸在地上，烧得沸腾的水一下子从里面泼了出来，泼到小小梁青鱼细嫩的腿上，梁青鱼疼得哇哇直叫，在地上打滚。
大家吓坏了，小伯伯首先冲过来，抱着他去浴室冲冷水，那个男生哆哆嗦嗦地拿出手机打了120。
后面的事梁青鱼就彻底忘记了，他发烧在医院躺了好久，醒来的时候已经回到阳城了。
梁青鱼趴在课桌上，窗外的雨下个没完没了，离放学就不到一节课的时间了。他扭头看着窗外，他其实很久很久都忘记了小伯伯为什么再也不回家了，现在突然想起来，心里就像被刀扎了一样难受。
同性恋的身份，让他有家都不能回了。
言慎之看了眼窗外，拍了拍梁青鱼，说：“雨这么大，你中午确定要回去吗？”
梁青鱼点点头，“要把小狗带回去呢。”
“让你爸爸的司机来接你吧。”
“来不了，跟着我爸去隔壁市区谈生意去了。”
梁青鱼到底是没有大中午回去，雨实在太大了，学校的路道都积了一层水。他还是跟曹乐成一起去食堂吃饭，吃完饭买了根火腿肠去了言慎之的寝室。
室友们都回来了，对于小狗的存在非常乐得接受。
小狗醒了也安安静静，不吵不闹，梁青鱼把火腿肠剥了给它吃，它一下子吃完了，看样子还饿，言慎之的室友就去自己的柜子里拿了火腿肠出来给它吃。
言慎之让梁青鱼在他宿舍休息，他自己则在食堂呆着。梁青鱼也没推托，他跟言慎之的室友们关系也都不错，班里没几个人跟他关系不好的。
午睡时梁青鱼做了个短短的梦，梦里是陈年往事，爷爷拿棍子打小伯，骂他不知廉耻伤风败俗，奶奶一直在抹眼泪，梁青鱼觉得家里都要被她的眼泪淹没了。
小伯伯没有躲闪半点，任凭爷爷出气，那个男生想拦住挥落下来的棍子，但是一点儿也拦不住，棍子还是直直地穿过他，落在小伯伯身上。
光影变化间，小伯伯变成了梁青鱼，棍子砸在他身上，好疼啊，他一直躲，一直躲不掉。
梁青鱼吓得一下子坐直身子起来，他的呼吸变得有些不通畅，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冷汗直冒。他摸过手机看了眼时间，还没到两点。
梁青鱼坐在床上晃了会神，半天才反应过来他没在家。他想起做的梦，背上一阵不适，那痛觉似乎还在。
梁青鱼手搭在床板上，言慎之的床直铺了一张薄薄的床垫，睡起来很不舒服，硬邦邦的。
梁青鱼翻下床坐在床上穿好鞋子，把床底的书包轻轻挪出来，确认小狗还在熟睡后把书包背在身前，轻手轻脚地打开宿舍门出去。
午休睡了一觉，起来雨倒是停了，云层也有些散开了，天没早上那么阴沉了。
言慎之在教室写作业，学校两点的铃声准时响起。教室外开始出现人声，宿舍区的学生陆陆续续起床了，校门口也有走读生往里走回来。
看到梁青鱼把小狗背回教室，言慎之很不解：“怎么带来教室了？”
梁青鱼没回答，他坐下把书包里其他东西掏出来塞回桌肚里，他早上走得急，书包里有些东西没拿出来。
等书包全清空后，他确定没吵醒小狗，才把拉链拉上，转头郑重其事地跟言慎之说：“我下午不想上课了。”
言慎之：“为什么？”
“带小狗去医院检查一下，顺便再洗一洗。”
“出得去吗？”
“现在校门是开着的，也有人回来，跑快一点应该就没问题。”梁青鱼其实想要言慎之跟自己一起去，但他最终没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言慎之必然不可能逃课，他连晚自习都不会缺半节。
言慎之果然点了点头，没有什么表示。
梁青鱼紧了紧书包带正准备起身，言慎之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腕，梁青鱼心里一惊，以为言慎之想跟他一起去。
“伞给你吧，万一又下雨了。”言慎之说。
梁青鱼愣了愣，点点头接过言慎之递来的伞，快步出门了，再磨叽待会就要关校门了。
梁青鱼跑得飞快，这会儿倒是完全不考虑什么班长什么表率的事情了。
言慎之看着梁青鱼跑远，左手拇指下意识地扣着食指上的倒刺，食指被他扣得白一阵红一阵，倒刺边缘渗出了一点血。
从他说钥匙扣是梁青鱼送他的之后，梁青鱼的情绪就一直很低落，恍惚了一整个上午。言慎之不知道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只不过平时总咋咋呼呼的人，突然噤声了，让言慎之很不习惯。
言慎之其实有点担心他自己跑去会不会发生什么事，但是转念一想，他在阳城生活多年，对这里很熟悉，已经是个满16周岁的人了，再怎么样应该不需要他太担心。
言慎之收了心回来，不过还是把手机开机了。他的手机一直带在身上，不过白天从不开机，只有晚上睡前会开起来看一眼。
言慎之低着头哒哒快速地给梁青鱼发了条消息。
甚至：到医院了发个信息。
言慎之发完就把手机息屏，还没塞回书包里屏幕就亮了一下。
不是真的鱼：知道啦！
不是真的鱼：我已经顺利溜出学校了！现在在等公交车！
不是真的鱼：[太阳.JPG]
不是真的鱼：啊我忘了公交车不能带宠物上车了！但是我已经上来了！
不是真的鱼：[打.JPG]
不是真的鱼：不过小狗在我书包里很安静 应该没事吧
不是真的鱼：[我错了.JPG]
上课铃响起，言慎之把手机塞回书包里，一下课他就又赶紧拿出来看。
梁青鱼的消息一直没断过，什么时间点到哪里了做了什么事一股脑地连文带图带表情包的，全部跟言慎之说得一清二楚。
他也没催着言慎之回答，他早就习惯自己发一天言慎之都没回复的情况了。
言慎之划着屏幕，把消息拉回到前面去。
14:25
不是真的鱼：我还是下车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不是真的鱼：要是小狗醒了突然开始叫会吓到其他乘客的
不是真的鱼：反正离医院也就两公里不到了我走着过去好了
不是真的鱼：[power.JPG]
14:44
不是真的鱼：我到医院啦！
不是真的鱼：[图片：爱宠宠物医院]
14:53
不是真的鱼：医生给小狗检查了说它顶多三个月！
不是真的鱼：被我捡到啦！以后就跟着我吃香的喝辣的吧！
不是真的鱼：[wink.JPG]
15:00
不是真的鱼：身体各方面都没什么问题！好小狗棒棒的！
不是真的鱼：稍微有点营养不良
不是真的鱼：不过没关系！以后一点点补回来！
不是真的鱼：要开始洗澡啦！
不是真的鱼：[图片：小狗冲水]
言慎之回复了一句：好。
不是真的鱼：下课了？
甚至：嗯。
不是真的鱼：哈哈哈没想到你竟然下课玩手机
不是真的鱼：我还以为你又要攒到晚上一起看呢
不是真的鱼：[图片：小狗洗耳朵]
不是真的鱼：！！耳朵太脏了！！
言慎之又没回复了，梁青鱼也不意外，他把手机息屏，站在格挡玻璃前看美容师给小狗洗爪子，梳毛，把它身上打结的毛都给梳开，实在梳不开的就剪掉。
小狗一直很安静，或许是水温正合适，让它觉得暖暖的很舒服，或许是美容师手法很温柔，它一直很乖，没有乱叫也没有反抗。
敢情是青梅竹马呢（不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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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 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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