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岁的柯帆,一心只读专业书。
那天是团日活动,她抱着资料去找班主任核对流程签字,却被拦在随时可能有老师出现的团委办公楼走廊里。
她紧抿着唇,除了一贯的不耐烦,心里还涌现出一丝从未有过的羞赧。
那向来温淡的眸子染上恼怒,白皙的脸庞透着一层薄薄的红:
“不认识!你可以让开吗?”
而对面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则是赖皮似地堵住她抬脚想要离开的方向,小鹿一样的圆眼睛委屈巴巴地看着她:
“我不让,除非你告诉我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柯帆微微睁大眼睛,对这个问题感到不可思议。
这个人前几天在她宿舍楼下搞出的超大阵仗表白又浮现在眼前。
星星灯堆砌成爱心形状,他手捧着硕大的一束玫瑰花站在爱心中间。
这已经足够吸睛,更何况还是人来人往的傍晚。
很快,人群便围拢成一个圈,猜测八卦着男女主角。
男主角眉目俊朗,帅气挺拔,前额的头发向上梳起。宿舍楼下朦朦胧胧的路灯一照,倒有些港片黄金时代美少年的气韵。
他身形笔直,全然不顾身边的窃窃私语,只是举起花束时身形禁不住微晃,脸上也泛着些潮红,显然是靠着些许酒精壮了胆。
看见柯帆的身影出现在人群之外的瞬间,易翎嘉骤然双眼一亮,举起玫瑰花对着她大声喊:
“柯帆!我--喜--欢--你--!”
人群的焦点立马转移到愣住的柯帆身上。
“那是女主角嘛?好高好漂亮!”
“她怎么不像是事先知情的样子?”
柯帆背着书包,刚从图书馆自习回来。她手里拿着摘了一半的白色耳机,满脸茫然地被一群陌生人注视着议论着。
这是她这辈子最想找地洞钻下去的时刻。
已经有八卦的人打开手机开始录像。
柯帆绷着脸,拢了拢书包肩带,绕过哄闹的人群,快步走进宿舍楼大门。
关门的瞬间她回头,看到易翎嘉身形一僵,拿着花的双手逐渐垂了下去。
那之后的几天,无论是在教室还是在食堂,柯帆都刻意地回避着他。
直到今天被堵在这个走廊。
为什么躲着他?
“我没有躲着你,我只是不想见到你。”
柯帆清冷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响起。
高中到现在,她收到过的表白不在少数,从中她也明白了一个道理,拒绝的时候一定要十分干脆,否则这个年纪的男生总以为女生在欲拒还迎。
她抬起头,清丽的脸庞在幽暗的走廊里也像白玉般莹润,眸子中恼怒已经褪去,回到了惯常的一片清明。
其实没什么好尴尬的,尴尬的应该是做这件事情的人。女生好像总是道德感太高,或者太为他人着想,将自己困于尴尬。
还不如实话实说。
她声音沉静:“我不想见你,则是因为我不喜欢那天你做的事情。”
两人之间沉默许久。
“对不起。” 易翎嘉咬着唇,长睫毛垂下落寞的阴影,遮住仿佛雾气弥漫的眼底。
“对不起柯帆,我不知道那样表白是不对的。”
他绞着手指小声地补充:“我看到电影里都是那样做的,加上聂飞她们都说这是个好主意,我真的以为女生会喜欢这样的。”
本不愿再深谈,看到他依然懵懂却诚恳的样子,柯帆还是忍不住开口:
“这样确实很不对。我一直觉得当众表白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道德绑架,除非两个人已经百分百确定了关系,只是想走一个浪漫的形式。在其他情况下,你不觉得这就是把对方架在台上吗?”
顿了顿,她又说:“尤其对女生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处境。”
易翎嘉认真听着,乖乖点头。
柯帆舒了口气,简短总结:“以后别再这样大阵仗的表白了,除非女生同意。”
“好,你不喜欢,我肯定不会再做。”
“我..我没说是我。” 她又有些气结。
“柯帆,我真的很高兴你能和我说这些。我知道我有点笨,但我一定会慢慢学。...你可以不要不想见到我吗?”
有些昏暗的走廊里,少年的双眼像黑潭下的宝石,晶熠而专注地凝望着她。
十九岁的柯帆第一次感到心跳忽地漏了拍,丢下一句“老师在等我去签字我先走了”便匆匆逃离。
大片金橙色的晚霞洒落在海面,细碎的光随着波浪起伏跳动闪烁,如梦似幻,只是远处的海鸥叫声清亮,将她带回现实。
“怎么了柯帆,不认识我了?”
二十八岁的易翎嘉逆着这漫天的碎光一步步走来,每走一步记忆中那个青涩笨拙的少年就褪色一分,最终站在她面前的,是这样一个成熟冷然的男人。
有些话语在舌尖盘旋,有些情绪在眼底泛滥。
今夕何夕,总归不复往昔。
她垂下眼,再次望去时,已经如寻常神色:
“好久不见,老同学。”
易翎嘉修长的手指推了推金丝眼镜,嘴角弧度加深,笑意却不达眼底。
“易总!太好了,是你的船啊!”
惊喜嘹亮的男声忽地从她背后传来。
放好了救生衣的老谢快步走近,黝黑的脸上满是喜悦的笑容。
易翎嘉不着痕迹地收回落在柯帆身上的目光,冲着老谢点点头:
“嗯。老谢,怎么了?远远地就看到有人在挥救生衣。”
刚刚卖力地蹦跳,老谢此时又是一脑门汗:
“嗨可真够倒霉的,盼到了海市来的专家同事帮我们检修风机,结果出海的船坏在半路了。”
他眼角眉梢都是愁容,期期艾艾地问:
“控制中心那边一时半会没人手来支援...易总,能不能请你帮忙带我们回岸边?”
尽管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越界,在没有其他选择的当下,他也只能认命的开口。
大约在三年前,易翎嘉横空出世,成为绿洲附近最大渔场产业的老板。
他长着一张标准富家公子哥的脸,五官俊逸不羁,性格却是踏实肯干,凡事都亲力亲为。
老谢随着绿洲的船出海时,一个月里能有两三次和跟着渔船出海视察的易翎嘉碰上,渐渐地也会交谈几句。
但也仅此而已,交情算不上多深厚。
而让对方帮忙把她们的船拖回岸边则需要好几个小时,也许对方的行程会被完全打乱,不算是小忙。
好在易翎嘉只沉吟几秒,很快应下:
”没问题,我们和绿洲也是老熟人了,帮忙是应该的。”
老谢如释重负,一把将头上的汗用袖子擦干:
“得救了得救了。太好了,谢谢易总!”
易翎嘉微一点头,转身向船舱里站着的男生吩咐:
“李景,你去确认一下我们船上的拖绳在哪里,看看怎么把绿洲的船和我们的连在一起。”
柯帆看着易翎嘉的背影,材质优良的黑色冲锋衣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型。
他和老谢交谈时老练稳重,对着下属时干练从容。
从里到外,他都似乎和以前大不一样了。
被困住的危机解除,老谢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有些惊奇地问:
“欸小柯,刚刚是不是听到你喊易总老同学啊?”
恰好此刻易翎嘉也回身,柯帆抬眼迎上他的目光。
金丝眼镜后他眼眸深邃,隐着她无法读懂的情绪。
只是六年未见的生疏如若实质地横亘,她垂眸不再对视,声音淡淡:
“嗯,我们以前是大学同学。”
易翎嘉噙上笑,眉眼间却更添锐利:
“真不容易啊,年级第一的柯大神还记得我这等小人物。”
老谢对暗流毫无所觉,心里只道原来易总是看在老同学的面子上,于是兴高采烈地捧场:
“小柯原来你上大学的时候就这么优秀,难怪是海交大的博士呢。”
他说完,呵呵一笑,等着易翎嘉接话打趣。
不料易翎嘉却像被这句话戳中了某根神经,面色一沉。
还好这时李景噔噔噔跑来,兴奋地汇报:
“老板!我刚刚去储物舱看了,拖绳就在里面!然后我还问了秦哥,他说绿洲的船可以连在我们船尾。”
易翎嘉脸色稍缓,顺手把李景肩膀处沾的灰尘拂掉:“好,知道了。”
两边人员通力合作,两艘船很快被连好,驶向岸边。
后面的船被拖行难免颠簸,绿洲所有人也上了游艇。驾驶员和另一个运维同事去了二层平台,剩下柯帆老谢和易翎嘉李景四人坐在游艇的船舱里。
李景一向心思细腻,直觉大家坐到船舱后他老板比平常沉默些。
他侧头打量易翎嘉的神色,正好和坐在对面的老谢对上了眼神。
老谢点头友善一笑。
李景心里盘算,大概是需要有人先打开话题。得知了几人是绿洲风电所的,他便顺势发问:
“那我们经常看到的那个白色大风车,就是你们建的吗?”
“大风车...” 老谢呵呵一笑:“是我们风电所建的,那些就是海上风机,是用来风力发电的。”
“为什么建在海里呢,没有建在陆地方便吧?”
“你想地球上海洋占70%,如果能大规模开发是非常有前景的。但是运维确实有难度,这不,今天船就坏在了半路。”
老谢望着舷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空,有些庆幸地说道:
“还好你们在附近,要不然我们今天不知道要等多久,真的多亏了易总。”
易翎嘉微笑接受了他再一次的道谢,目光却有意无意地落在柯帆身上。
船舱空间狭窄,虽然隔着老谢,她就在他一臂范围内。
晚霞为她白皙素净的侧脸染上一层浅淡的粉色,柔和了她眉眼间的清冷疏离,增添了几分明媚的生动。
海风轻轻拂过,她脸颊边的碎发微微扬起,在风中轻柔地飘荡,带着一种细微而温柔的气息。
那几缕发丝随风摇曳,他的目光不自觉地追随,微微一怔,仿佛心中被轻轻触动,却又难以捕捉。
忽然,一阵电话铃声响起,打破了这片刻的柔谧。
柯帆看到来电显示的名字时,唇边立刻浮现出一抹浅浅的笑意,随即接起了电话。
隐隐约约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声音,似乎是在询问她现在的情况。她轻点头回应着:“嗯,嗯,没事了。船出了点故障,嗯,现在没事了。”
“好的,在回中心的路上了,放心啦。”
她说话很少带尾音。
易翎嘉眉心一跳,敏锐地意识到,这个人跟她关系不差。
本以为这通电话到此为止,柯帆突然对着电话里的人说:“你要和老谢打个招呼吗?”
老谢用有些疑惑的眼神询问柯帆,柯帆却似没有看见,盈盈浅笑,将手机递给他,正好是离易翎嘉近的那边。
“是季航,他明天下午的高铁到。” 她简单提要。
老谢接过手机后,听筒里的声音也几乎就他在耳边。
这下易翎嘉听清楚了,是一个年轻的男生。
窗外的晚霞不知何时暗了下去,太阳已经完全沉入海水。
在这愈发黑沉的海面上,李景不禁打了个寒颤。或许不仅仅因为阴暗的环境,还有他这位一向和气的大老板,今天眉目间也无端地透着几分压抑的阴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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