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两点的博士生宿舍里，宋枝意仍然对着密密麻麻的文献资料埋头苦战。书桌上滴答滴答的闹钟切割宿舍的寂静，每一声都敲在她紧绷的神经上。
颈间的贝壳吊坠被她无意识地摩挲着，不时触摸到绳结处粗糙的毛刺，丝丝缕缕的细绳毛刺缠得她心情愈发烦躁。
贝壳的能力变得极不稳定。
这件事情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紧她的心脏。
今天开组会时，正在泡茶的导师周身泛着严肃专注的深蓝色光晕，突然，蓝光闪烁了一下，然后扭曲成一片代表极度不耐的尖锐暗红色，像即将挣脱而出要吃人的鬼影。吓得她立刻移开视线，心脏狂跳。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几个月，她依赖了将近二十年的情绪可视化能力变得时灵时不灵，光芒时隐时现，甚至会错乱。
她不知道这是因为贝壳即将寿终正寝，还是连接贝壳的红绳出现了问题。她换了许多绳索，都只会让贝壳变成普通的碳酸钙。这让她在高压的学术圈和复杂的人际关系里，如履薄冰，疲惫不堪。
“叮咚——”
手机的提示音像一根针，刺破了紧绷的气球。是母亲宋源琪的信息。
妈：“宝贝睡了吗？我已经睡醒一觉了。[微笑]”
宋枝意指尖冰冷，飞快回复：
吱：“数据弄不完了。妈，贝壳好像真的不太行了。”
屏幕几乎在下一秒就切换成了视频通话邀请，宋源琪保养精致的脸出现在屏幕里，一眼就捕捉到女儿眼下的青黑和眉宇间化不开的焦躁。
“又是你那个导师？”宋源琪的声音裹着心疼，随即敏锐地问，“贝壳怎么了？彻底看不见了？”
宋枝意疲惫地摇摇头，又点点头：“时好时坏，今天差点被吓死。”
她把导师光晕扭曲的事简单说了。
宋源琪沉默了几秒，目光落在女儿颈间的吊坠上，试探地问：“上次你说想回老家找找当年用过的旧绳子，要不回去一趟？就当散散心，也找找办法。实在不行，我们就把这贝壳摘了，扔了！省得天天提心吊胆，闹心！”
母亲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内心的深潭，宋枝意摩挲吊坠的手指骤然停住。
那些尘封的、带着海腥味的记忆碎片被搅动起来。
八岁那年，赶海偶遇雷雨天。母亲宋源琪一手紧攥着鼓囊囊的车螺网袋，一手牢牢扣住女儿的小手，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滩涂尽头那辆老旧的红色摩托车。
宋枝意奔跑间，一抹奇异的蓝光倏然刺入宋枝意的眼底，她挣脱母亲的手，不顾催促，弯腰拾起了那块躺在泥泞里的贝壳。
即便于乌云的笼罩下，掌心里的蓝色贝壳却像凝固了一角最晴朗的海。它似乎在幽幽地发着光，仿佛将万里晴空都封存其中。
在母亲焦急的呼喊和远处闷雷的催促下，宋枝意匆匆将它塞进口袋，爬上了摩托车的后座，引擎轰鸣，载着她们逃离。
她的小手紧紧捂着口袋，指尖隔着湿透的布料，一遍遍描摹着贝壳上冰凉而奇特的纹路。
回头望，只见远方的大雨与海面混为一体、相互撕咬，天地混沌成一片铅灰色的水幕，世界因如墨般的乌云而陷入黑暗，像极了电影里的世界末日。
屋外狂风暴雨，电闪雷鸣，洗净泥污的贝壳显露出纯净的天蓝色。外公依着她的央求，在贝壳顶端钻出一个小孔，穿上红绳，挂在了她的颈间。
就在戴上贝壳吊坠后的某一天里，她惊讶地发现，某些人的身体轮廓外，会氤氲出一圈淡淡的光晕，像被无形的荧光笔勾勒过。
她开始看到人们情绪的光晕，母亲生气时灼眼的红，外公外婆疼爱她时暖融的黄，陌生人恶意窥伺时粘稠的黑，贪婪者身上令人不适的暗绿……
情绪光谱就这么延续着，直到那场无疾而终的恋爱，让她仅此一次怀疑贝壳的能力——从相识到分手，前任的身上始终没有一丝情绪光芒，是一个“无光者”。
窥见他人情绪的能力是馈赠，也是枷锁。
它让她早早学会察言观色，帮家人避开陷阱，为自己避开人际交往下的暗礁，成为宋枝意感知世界的一种方式。但是不得不说，她也对贝壳的能力产生了依赖，看不见他人的情绪，她会有走失的迷茫感。
如今，她与世界连接的特殊探测器，似乎要开始罢工了。她真的甘心就这样失去吗？
宋枝意沉默了几秒，目光扫过屏幕上堆积如山的图表和数据，最终摇了摇头：“算了吧，我怕数据弄不完了。”
“就当回去散散心！”宋源琪立刻劝道，“电脑带着，数据在哪不是做？老家空气好，没准思路就通了，总比你在宿舍憋死强！”
对于宋源琪的提议，宋枝意并非没有想过，只是各种渺小的理由像无形的藤蔓，捆住她的脚踝。
母亲的劝说让她再次心动，电脑光标移动到右下角打开日历，她开始推算导师出差回来的时间、规避线下组会的可能、那些可以远程度过的日子。
脑海里出现了两个小人。
黑色的小人说：别回去，数据弄不好，论文写不完挨骂的还不是你。
白色小人说：回家又不会怎么样，能在这里用电脑做，在家里就不能做吗。
啪！
笔记本电脑被猛地合上，水杯里的清水惊惶地晃荡出细密的涟漪。
“好。”宋枝意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声音不大却异常清晰，“后天，我订后天的机票。”
宋源琪的脸上立刻绽开笑容，絮絮叨叨的叮嘱涌来：早睡早起、多喝水、和外公外婆住不习惯就住酒店……
电话挂断，宿舍重归寂静。
宋枝意像被抽干了力气，深深陷进椅背。沉重的倦意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在这片混沌的疲惫里，她恍惚间又闻到了家乡那咸涩黏腻的海风。
点开预订酒店的软件，在目的地栏输入老家的名字。排名第一的是一家名叫栖海小筑的民宿，评价里满是“老板神秘帅气”、“有故事”、“像世外桃源”。
几乎没有犹豫，指尖在屏幕上一划，预订成功。
宋枝意闭上眼，将冰凉的贝壳紧紧攥在手心，逃跑离校的刺激
她不知道的是，命运早已在名为栖海小筑的民宿里，为她预留了一份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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