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镜再次回到海城时,已然是六年后。风拂过她的发丝,她微微仰头望向天空,轻嗅了一下,那熟悉的潮湿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恍然觉得,自己似乎并没有离开这么久。
她拿出手机瞥了一眼时间,随后走到街边,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径直朝医院赶去。在来的路上,她罕见地失眠了一整晚,脑海里不断地思索着与那人见面时的开场白。然而,当真正面对那个在电话里痛斥她为白眼狼的人时,她的内心却意外地平静如水。
林镜专注地凝视着她,只见她身形消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也深深凹陷了下去,好在精神头还算不错。
她微微启唇,轻声唤了一句:“妈。”
林叶萍的目光扫过林镜身旁的皮箱,说道:“快坐吧,大老远跑回来看我,累坏了吧!”林镜瞬间领会到她的误解,急忙解释道:“我住酒店,公司出差,已经预订好了,正好顺路,所以先来看看你。”
林叶萍轻点下头,说了句谢谢,便转头望向窗外,一时间,母女俩被沉默所笼罩。
过了一会,林镜开口问道:“吃饭了吗?”
林叶萍摇了摇头,说要一份粥就行,其他的吃不下。
林镜临出门前,林叶萍又特地补上一句谢谢。
林镜内心五味杂陈,颇感哭笑不得,心里很想问她:既然当面如此客气,那电话里为什么要那般恶毒地诅咒自己?难道那些电话不是她打的?
林镜提着打包好的小米粥返回病房时,在门口却顿住了脚步。她怎么都没想到会这么快见到他,在她原本的计划里,至少不应该是现在。
苏然伸手接过小米粥,身体微微一侧,给林镜让出位置,他目光随意地扫过那只行李箱,问道:“刚回来?”
“嗯。”林镜简短地应道。
“呆几天?”他继续追问。
“一周。”
苏然点点头,随后打开小米粥,开始一勺一勺喂林叶萍。林镜在旁看着,觉得不可思议,有生之年竟能见到这一幕。她的思绪飘回到八岁那年暑假,小小的她独自坐飞机来海城找妈妈,一路上满心欢喜。发飞机餐时,她特意跟空姐说:“阿姨,能多给我一个汉堡吗?我想把我的汉堡留给妈妈,不过我现在太饿啦。”
飞机落地后,林镜迅速背上书包,手捧汉堡,如一阵风般朝着出站口疾行。等她在人群中一眼锁定妈妈的身影时,却发现妈妈身旁站着一个陌生的小男孩。林叶萍微笑着伸出手,轻轻抚了抚林镜的头,和声说道:“小镜,这是苏然,比你小两岁,以后就是你的弟弟啦,快和弟弟打个招呼。” 林镜的目光在苏然身上短暂停留后,便将手中的汉堡递向妈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妈妈,这个汉堡好吃了,我特意给你留着,你一定要尝尝!”
苏然原本没在意,可偶然捕捉到她眼里转瞬即逝的敌意,于是挑眉说道:“飞机餐能有多好吃,你没吃过好吃的?对了,以后你妈妈也是我妈妈了!"林镜闻言,顿时一愣,旋即小嘴一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边哭边叫嚷着妈妈只有她一个孩子,她不和别人分享妈妈。林叶萍赶忙俯身抱起她,温柔地拭去那不断滚落的泪珠,轻声哄道:“乖,咱们先回家,明天妈妈带你去游乐场玩,好不好呀?”林镜的哭声戛然而止,亲昵地用脑袋蹭着妈妈的脸颊,软软的说道:“妈妈真好。”
林叶萍轻轻放下林镜,想左手牵林镜,右手牵苏然,去停车场找车,苏然则双手插兜,默默地跟在后面。
苏然的声音传来,打断了林镜的思绪:“吃饭了吗?我开车了,一会儿送你回家,拿着行李箱打车不方便。”
林镜回过神,连忙回应:“不用了,我住酒店,公司合作的酒店有优惠还能报销。”
苏然坚持道:“住家里吧,我最近加班,都在公司住。”
林镜再次拒绝:“真不行,我这算出差,还有工作呢。”
这时林叶萍轻声说道:“明天晚上来家里吃饭吧,我明天出院,在家观察。”林镜点了点头,称自己累了,要回酒店。
苏然迅速起身,穿上大衣,径直朝着门口迈步,同时说道:“我送你!”
林镜本想习惯性地脱口拒绝,脑海中却突然闪过念头,寻思着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询问病情,于是便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一声不吭地紧紧跟在苏然后面。
苏然侧过头,向林镜告知:林叶萍患的是基底细胞癌,幸运的是手术已经顺利完成,当下状况较为平稳。这类病症大多预后效果不错,不必过分担忧,只需定期复查就好。
林镜上车后,才真切地感受到那股压抑的气息,这狭窄的车内空间,仅仅属于他们两人,可他们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相处过了。林镜索性闭上双眼,只想趁着这短短一段路程,让自己能休憩上一小会儿。
苏然率先打破了那令人有些压抑的沉默,轻声说道:“你电话是多少?明天我到这儿来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打车过去就行。”林镜语气平淡。
苏然听闻此言,便不再言语,车里瞬间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林镜犹豫了好一会,才慢慢抬起头看向苏然,只见他高挺的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近视的呢?印象里他的视力一项很好,林镜的目光缓缓下移,那熟悉的小动作仍在,每当他心情不佳,便会不自觉地抿嘴,左侧脸颊上就会漾出一个浅浅的酒窝,林镜发现其实他的样子并没有怎么变,可曾经的青涩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的气场,显然岁月在无声中重新雕琢了他的气质与神态。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苏然摇下车窗,修长的手指熟练地摸出打火机,“咔嗒”一声脆响,幽兰的火苗蹿起,烟雾缭绕中,他的侧脸逐渐变得模糊不清,只听他低声说道:“林镜,明天我来接你”
回到酒店房间,林镜无力地瘫倒在床上。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林镜缓缓坐起身,打开行李箱,开始整理衣物。这时包里的手机突然疯狂振动,屏幕上尾号 6196 的来电显示不断闪烁,林镜只是静静地盯着,看它亮起又熄灭,暗下又亮起,直至彻底安静下来。
窗外夜色渐浓,林镜推开窗户,任由冷空气灌进来,侵袭自己的全身。
第二天,林镜很早就醒了,洗漱完在酒店餐厅随便吃了点早餐,之后就一直待在房间里处理工作。
临近傍晚,林镜再次坐上苏然的车,一路上,两人都沉默不语。
门开了,林叶萍面无表情将她迎进屋内。屋内的布置还是老样子,林镜环顾四周,有关她的痕迹,都消失不见了,此刻,她成了实打实的客人,还是主人不太欢迎的客人。
“坐下吧,你叔在厨房,饭马上就好。”林叶萍说道。
苏然打开电视后,便转身去洗水果。林叶萍看着苏然走进厨房的背影,突然问道:“你爸和那个人复婚了?”
林镜不禁一怔,刚要回答,却看苏建业端着菜从厨房走了出来,他目光落在林镜身上,笑着说:“吃饭吧,都是你爱吃的,这都多少年没见了!你妈平常在家天天念叨你!”说完,他又扭头看向林叶萍,林叶萍则狠狠回瞪了他一眼。
餐桌上,苏建业看似漫不经心地为林叶萍夹着菜,同时轻声问道:“你大学时的男朋友,现在和你一起待在都城?”
“分手了,叔叔。”林镜平静地回应。
“那现在是一个人?”
“不是,有男朋友。”
苏建业眼角余光瞥见儿子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心里一沉,刚想继续追问,林叶萍伸手敲了敲桌面说:“先吃饭吧!”
苏建业点点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看着低头吃饭的儿子,儿子虽然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心里指不定多么难受呢!
苏建业原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儿子再痴情,也该释怀了,何况这丫头看着也不像把儿子放在心上的样子,不然就算是二婚,也该轮到自己儿子了,现在看到儿子这失魂落魄的模样,苏建业不禁暗自懊悔,当年对林叶萍的种种行径,实在不该佯装不见,听之任之。
吃完饭,林镜想要帮忙收拾碗筷,苏建业却把她赶到客厅,让她和苏然一起看会儿电视。
客厅里,林镜和苏然相对而坐。片刻之后,苏然率先打破沉默,问道:“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林镜剥着一个橘子,轻声说道:“挺好的,你呢?”
“就那样。”苏然淡淡的回答。
没过多久,林镜便起身告辞。苏建业挽留她,让她常回家看看,还叮嘱过年一定要回来。
“我送你。”苏然说道。
“不用,我一会还有事。”林镜坚持。
接下来的几天,林镜陪着林叶萍去医院复查了一次,苏然并没有露面。只是每至夜晚,林镜回到酒店时,都能瞧见苏然的车静静地停在酒店门口,车窗半敞,车内烟雾缭绕。
最后一天,林镜即将返回工作的城市。海城分公司的同事们热情地邀请她吃饭。饭桌上,气氛热烈融洽,林镜也忍不住多喝了两杯。
当她回到酒店时,苏然的车依旧停在原处,林镜的步伐不自觉停了下来,她静静地望着苏然。
一阵海风吹来,让林镜的酒意清醒了大半。她转身欲走,苏然迅速下车,快步追上她,紧紧拉住她的手不让她离开。林镜抬头,看到苏然紧绷的脸,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悔意。她此次回来,没有纠缠的想法,她不想纠缠,于是她奋力挣扎,试图挣脱苏然的手。苏然却用力扳过她的身体,想要将她拥入怀中……
林镜挣扎无果,突然安静了下来,她冷笑一声,质问道:“你十七岁没有勇气做的事,二十七岁就有胆量做了?”
林镜回都城的时候,在机场给林叶萍打电话,简单告知自己要走了,有事可以联系她。林叶萍在电话那头欲言又止,林镜望着机场外的雨幕,细密的雨丝交织成一张朦胧的网,心中莫名烦闷,没等林叶萍多说便匆匆挂断电话。
看到微信里林叶萍发来“一路顺风”的信息,林镜眼睛瞬间蒙上一层水雾,她感到满心的委屈,那句“凭什么这么对我”差点就脱口而出,她又想要对林叶萍真诚的道歉,可最终她什么都没有做,只是任由眼泪无声的流淌。
就在此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递来一包纸巾。林镜抬眸淡淡瞥了一眼,并未接过。只见对方轻轻低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后把纸巾揣进口袋。林镜随即抬手用指尖快速拭去眼泪,干脆利落地戴上墨镜,毫不犹豫地朝着检票口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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