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风卷着紫藤残香漫过校园,林夏蹲在音乐楼外的花架下,校服裙摆被雨水洇出深色云纹。
她数着青砖缝隙里爬行的蚂蚁,忽有一滴冰凉的水珠坠入脖颈——不是雨,是楼上飘下的琴声凝成的露。
那琴声断断续续,像是有人反复擦拭同一块毛玻璃。
林夏仰头望向三楼彩窗,模糊的轮廓在暮色中起落,白衬衫少年被晚霞镀成琥珀色剪影。
他弹奏时总在某个音节突兀停顿,左手下意识按向左胸,仿佛那里藏着走音的琴键。
林夏鬼使神差地数着台阶往上走。
七级木阶会吱呀作响,十三级转角堆着废弃的石膏像,当她踩上最后一级台阶时,琴声突然变得暴烈。
透过虚掩的门缝,她看见少年近乎自虐般捶打琴键,腕骨凸起的弧度像折翼的蝶。
阳光穿过彩玻璃在他脖颈投下血色光斑,手腕内侧的淡粉色疤痕时隐时现。
"同学,这里禁止逗留!"巡查老师的呵斥惊飞了窗台上的灰鸽。
琴盖轰然合拢的巨响中,少年抓起书包仓皇逃离,金属钢笔从衣袋滑落,沿着地砖缝隙滚到林夏脚边。
她弯腰拾起那支万宝路钢笔,黄铜笔帽上刻着花体英文"C.Y.GU",残留的体温像融化的雪水。
追到二楼转角时,浓重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少年正扶着墙壁剧烈喘息,后颈沁出的冷汗将发梢黏成墨色水草。
他从裤袋掏出药瓶,颤抖的手指拧了三次才打开,喉结滚动吞咽药片的声响,像是石子坠入深井。
"你的钢笔。"林夏轻声说,目光落在他青筋毕现的手背。
少年转身的刹那,她看见他睫毛上凝结的细小水珠,不知是冷汗还是未干的泪。
指尖相触时,林夏被冰得打了个寒颤。
他的皮肤像浸过月光的瓷器,苍白得能看见淡蓝血管。
"刚才的曲子..."少年忽然开口,声音带着药效未褪的沙哑,像砂纸擦过丝绸。
"像萤火虫在暴风雨里飞。"话一出口林夏就红了耳尖。
暮色中,少年眼尾的泪痣微微颤动,唇角扬起虚弱的弧度:"它叫《海上萤火》。"
晚风掀起窗帘,乐谱纸雪花般纷飞。
林夏瞥见某页角落的涂鸦:瘦削少年跪在海浪里,掌心捧着将熄的萤火。
当她抬头时,只捕捉到白衬衫消失在楼梯转角的残影。
回教室途中,林夏被美术社的招新展板绊住脚步。
水彩画中的紫藤瀑布下,有人用铅笔添了架黑色钢琴。
她忽然想起方才少年合上琴盖时,虎口处结着淡黄色的茧——那是经年累月与琴键厮磨的印记。
次日清晨,林夏在新生名册上找到"C.Y.GU"对应的中文名:顾辰。
班主任说这是从A市转来的优等生时,她正用铅笔在课本扉页画缠绕紫藤的琴键。
后排突然传来骚动,顾辰抱着琴谱撞开课桌椅,捂着嘴冲向后门,指缝间漏出的暗红落在林夏的白色球鞋上。
林夏在洗手间找到他时,顾辰正对着镜子擦拭嘴角血渍。
看见她递来的纸巾,他触电般后退半步,后背撞上瓷砖的闷响在空旷空间回荡。
"别过来,"他的声音裹着血腥气,"会弄脏你。"
那团染血的纸巾最终被林夏夹进日记本,在往后的岁月里风干成褐色蝴蝶。
当天午休,她又听见断断续续的琴声从音乐楼飘来。
这次顾辰弹的是肖邦的《雨滴》,却在每小节第三拍突兀停顿,仿佛被无形的手掐住咽喉。
当巡查老师的脚步声再次逼近时,林夏鬼使神差地哼起《海上萤火》的旋律。
琴声有一瞬的凝滞,接着是琴凳拖动的刺耳声响。
顾辰出现在后门时,肩头落着紫藤花瓣,像披着破碎的晚霞。
"要听完整版吗?"他问。林夏尚未回答,上课铃便撕裂了空气。
顾辰转身离去的背影被斜阳拉得很长,白衬衫下凸起的肩胛骨,宛如收拢的羽翼。
放学时暴雨突至,林夏在走廊遇见抱着琴谱的顾辰。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进衣领,在地面晕开小小的暗色花朵。
"你的萤火虫,"他忽然开口,"应该再加段海浪的和弦。"
话音未落便剧烈咳嗽起来,指节抵着嘴唇,指缝渗出星点猩红。
林夏把伞塞进他手中,转身冲进雨幕。
跑过紫藤花架时,她听见身后传来虚弱的琴音——顾辰用伞尖敲击铁栏杆,敲出《海上萤火》的节奏。
雨声渐密,那旋律却穿透雨幕,在她心底种下一片磷光闪烁的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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