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撕心裂肺的疼，从胸腔里蔓延出来的胀痛侵袭着贺海珠的五脏六腑，让她忍不住想要尖叫，一张口却喷涌出鲜红的血雾。
这是窒息的感觉，她恍惚间看到了无数奇怪的鱼在她身边环绕，无一例外都长着尖锐的牙齿，它们在等待她死去，等待啃噬这深海里为数不多的食物。
似是弥留之际，她闭上眼睛，绝望之间意识也逐渐模糊。
她没看到有人逆着水流而来，鱼群见到来人立刻作鸟兽散，紧接着一双温柔地手拖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揽在怀中。
李寻鲸盯着贺海珠惨白的毫无血色的脸，心里一阵慌乱，他见过许多落入海底死去的人类，无一例外都是像她这样脸色惨白嘴角渗血的。
他的心里没有由来的一阵慌乱，仿佛自己也感受到了窒息的疼痛，他没有半点犹豫，低头吻住贺海珠的唇，舌尖敲开她的牙关，将自己为数不多的神力分出一部分渡到她的身体里，修复她的五脏六腑。
她的唇很软，带着香甜的气息，这并不是掠食者对于鲜血的喜爱，而是一种奇怪的渴望，源自内心深处，让他舍不得松口，好像陷入了一个满是贺海珠气息的泥潭，越陷越深，只想就此沉沦。
两个紧紧纠缠的身影不断下落，最终落到海底一处平地。
贺海珠的呼吸虽然已经平稳但是暂且没有苏醒，李寻鲸将人横抱在怀里，仔细观察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处废弃的庙宇，破败的石柱上布满青灰色的污泥，深海出没有阳光，自然也没有海草，更奇怪的是这里连一条鱼都没有，目光所及之处只剩荒芜。
李寻鲸凝神，试图聚拢神识聆听海潮回声，可他刚渡过神力给贺海珠，又深处龙渊结界之内，神识无法与海洋共鸣。
正当他准备踏上阶梯去庙宇内部寻找出路的时候，却听见逆虬迷茫的声音：“哎哟我去这给我干哪儿来了，这还是龙渊吗？”
李寻鲸回头，只见逆虬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很明显被逆宣揍得不轻，他的怀里还抱着那只奄奄一息的海妖绵绵。
逆虬见到李寻鲸，两眼放光，干净跑过来哀求道：“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绵绵，她……她为了我，为了我快要死了。”
李寻鲸闻言瞥了一眼他怀中的绵绵，目光里带着冷然的杀气，让紧闭着双眼看似虚弱至极的绵绵不由得颤栗。
这点微弱的动静处在焦急情绪里的逆虬没能发现，却逃不过海神的眼睛。
李寻鲸撇撇嘴，冷静地说道：“她用不着我救，她好得很。”
逆虬低头看看怀里憔悴至极的爱人，抬头眼含泪水，带着哭腔对李寻鲸说：“你是瞎了吗？你看她都快要不行了，逆宣的招式你是知道的，在她手底下挨了那么一下谁还能留下一条命？我知道你也不喜欢海妖，可绵绵不一样，我求求你，看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救救她吧！”
李寻鲸叹了口气，提高了声音：“你是自己说，还是等我出手？若是等我出手，我可让你求仁得仁，真的死在这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逆虬不解。
李寻鲸没有回答他，只是目光冷然的盯着他怀里的绵绵，就在他的耐心快要耗尽之际，绵绵终于睁开眼，对着李寻鲸露出一个极为妖媚的笑容。
“哎呀，海神大人果然名不虚传，我这点小把戏真是难不倒你呢！”
“绵绵，你没事！你真的没事！太好了，这真是太好了！”逆虬见状，赶忙拉住绵绵的手，神情之中满是惊喜和满足。
绵绵也深情回望着逆虬，布满晶莹鳞片的手抚摸着他的布满泪痕的脸庞。
“小泥鳅，什么都可能是假的，可我对你的心意确是真的，你会原谅我吗？”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身边，我相信你一定有自己的苦衷，我会好好理解你，守护你。”
李寻鲸没心思去管他两个人到底几分真几分假的爱情，他只想知道他们现在身处何处，该如何离开这里。
于是，李寻鲸抬脚踢了踢逆虬的腿，问：“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看这庙宇的风格是你龙渊的地盘。”
逆虬牵着绵绵的手，四处观察一番，顿时脸色惨白道：“完了，这是龙渊禁地！”
“什么意思？”
“这座庙宇是原来为了纪念逆珩将军所建，后来他死在海妖圣女的手中，这座庙宇便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事，值守的龙族总能听见海妖挽歌，没多久就会以极其惨烈的方式自杀，无奈之下父君下令在庙宇周围设下结界，这里就变成了龙渊禁地。”
李寻鲸闻言，抬头望向台阶上巨大的拱门，门里影影绰绰有一个高耸的身影，若非他生自大海，断然是看不见一点的。
他抬脚，踏上踏上台阶往庙宇内走去，逆虬赶紧带着绵绵跟上。
走进庙宇拱门，正对着他们的就是一尊巨大的雕像，造型威武的神龙将军身着铠甲手持长枪，额间的龙角已有些破损，不知是雕像无人养护被侵蚀还是雕像的主人原本就有一只残缺的龙角。
它的造型威武，脸上的神情却极为悲悯，甚至没有眼珠的双眼都似乎饱含泪水。
“这是逆珩将军。”逆虬仰头看着雕像说，他是第一次来到龙渊禁地，也是见到这座雕像，内心的震撼让他忽略了身边人的异动。
绵绵就这么站在雕像前，脸上带着温和又怀恋的笑意，眼中满是深情，又带着十足的恨意，在爱恨交织的情绪里竟然显得无比沉浸。
李寻鲸的视线从雕像上移开，转向绵绵。
绵绵感受到李寻鲸骇人的目光，回过神嫣然一笑，娇声道：“海神大人一直这么盯着我，也不怕怀里的人吃味吗？”
李寻鲸却没有接她的话，自顾自地说：“海妖一族繁衍快，寿命却只有短短六十年，而你早在千年前就该死去，如今却还是未曾衰老半分，想来是当初你与逆珩在一起的时候，他分了一半的寿元给你，我说的对吗？圣女。”
绵绵依旧笑着，逆虬却乱了心神，他向前一步挡在绵绵身前，质问李寻鲸：“你什么意思？绵绵只是平凡的海妖，不是什么圣女，你为何要污蔑她！”
李寻鲸的眼睛越过逆虬，冷冷盯住绵绵，继续说道：“如果我没看错，方才你之所以上前为逆虬挡下那一击，是因为你的身上有当初逆珩给你的护心鳞，你知道你不仅不会死，而且还会因为逆珩护心鳞破碎的力量打开龙渊禁地的结界。”
绵绵也不再伪装，大方的承认：“海神好眼力，果然在你面前我这种小小的海妖无处遁形呢！”
“你要带着逆虬来这里，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有什么目的又怎么能让你知道呢？当初北冥归墟的异动龙渊不知我可是知道的，邪神灵盛的人虽然没能杀了你但也让你身受重创，如果说今日我想要在这龙渊禁地撕开一个口子把我的人放进来，你又能奈我何？”
李寻鲸摇摇头，嘲笑道：“我奈何不了你，可龙族却不会放过你。”
“龙族？你是说我身边这位，我的爱人？还是你身后那个，我爱人的雕像？”
绵绵笑的张狂，丝毫不把逆虬和李寻鲸放在眼里，她蛰伏多年终于寻到机会潜入龙渊，她要为自己复仇，也要为逆珩复仇。
一旁的逆虬几乎稳不住身形，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的痛楚让他浑身颤抖。
“绵绵……你……你真的在骗我？”他不死心，他想求一个确切的答案，又或者是一个真诚的谎言。
绵绵蹙眉，伸手环住逆虬的脖颈，额头与他相抵，极尽缱绻。
“我怎么会骗你呢？我喜欢我的小泥鳅当然是真心地。”
说罢，她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双唇覆在了逆虬的唇间，在自己曾经爱人的雕像面前与新欢拥吻。
逆虬心乱如麻，他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得在绵绵的唇齿攻势下节节败退，恍惚间，只觉得自己身体里的神魂叫嚣着往外抽离，正当迷惑之际，突地听见绵绵继续说：“但真心喜欢你，不代表我不会杀了你。”
逆虬瞪大了眼睛，出于本能想要推开绵绵，却已经来不及，他浑身无力动弹不得，只能任由绵绵索取，直至死亡。
李寻鲸赶忙将怀里还在昏迷不醒的贺海珠轻轻放下靠在石壁上，而后转过身想要上前去救人，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巨大雕像的双眼突然往外冒出鲜红色的液体，消散在宁静的海水里，随后一道白光闪过，硬生生将绵绵从逆虬身边弹开，撞在庙宇的石柱上，石柱随即碎裂。
李寻鲸赶紧趁着这个机会扶起虚弱到极致的逆虬，伸出右手两根手指抵住他额间龙角的根部为他渡过一些神力，这才让他勉强保住神魂。
那边，绵绵艰难地爬起来，抬起手背摸去嘴角乌黑的血迹，眼神里闪耀着痛苦的光，对着雕像怒吼：“逆珩，你终于还是留了后手，枉我费尽心机想要为你复仇，可你还是防着我！”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无尽的沉默，雕像并不会说话。
李寻鲸将逆虬搀扶到暗处，让他坐在一旁好好休息，自己捡起掉落在一旁的可能是从前庙宇里装饰的一根长棍，准备去会会这位还要圣女。
可他刚踏出一步，衣角就被逆虬拉住。
“她真的就是那个当年的还要圣女吗？她为什么要骗我，你说她为什么要骗我，我那么爱她，她为什么要骗我！”
李寻鲸望了望不远处怒发冲冠的绵绵，又低头看了看脚边一脸颓废还在喃喃自语的逆虬，只觉得一个头两个大，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纠结她骗不骗你爱不爱你，她要你命啊！
李寻鲸用手里的长棍轻轻拨开逆虬拉着他衣角的手，说：“如果今天你能活下来，你终究会有答案，如果我们都活不下来，那就你就多喝几碗孟婆汤，忘了这回事吧！”
言毕他转身往绵绵所在的方向走去，不再回头。
尽管他的神力还很微弱，方才又分出大半给了贺海珠和逆虬，但海神的威压还是令绵绵本能地颤栗。
李寻鲸手执长棍将其立在身后，对着绵绵冷声道：“今日我若不杀你，我们几人甚至整个龙渊都将死无葬身之地，出手吧，我会很仁慈，给你个痛快。”
绵绵张狂大笑，原本只在脖颈处斑驳的鳞片迅速布满整张脸，尖牙从口中延伸出来，锋利如刀的鱼鳍暴涨而出，从肩膀一直到手腕。
她嘶吼着，可怖的脸上满是杀戮的兴奋：“我杀了你，女神必定会给与我奖赏，什么龙渊，什么海神，都将成为历史，未来属于我们海妖一族！”
“料你也跟灵盛脱不了干系，就算逆珩分你一半元寿，海妖身躯有怎可存活千年？你的野心破坏大海的平衡，今日我不杀你都不可能了。”
言毕，李寻鲸也不再同她废话，长棍为枪在一个闪身突刺到绵绵身前，速度之快让处于战斗形态的海妖圣女猝不及防被一棍子抡飞出去，力道之大比先前逆珩神像里弹出的光还要狠。
绵绵倒地，痛苦地哀嚎着：“怎么可能！你不是封印自己的神力为代价逃出噬魂大阵的吗，怎么还有如此实力？”
“你知道的倒是不少，但对付你，我根本不需要使用海神之力。说出你的遗言吧，我给你个痛快。”
绵绵紧咬牙关，布满黑色鱼鳞的脸上满是不甘，她在脑海中飞速思考如何脱身，猛然间她的目光瞥见不远处正要悠悠转醒的贺海珠。
她对着李寻鲸露出邪魅的笑容，恶狠狠地说：“海神大人对付我是没什么问题，那你又能拿什么去拯救你的爱人呢？”
说完，她蓄气身体里剩余的所有力量，将一把淬了毒的匕首射向贺海珠。
李寻鲸脸色大变，一棍子将绵绵扫飞出去撞在逆珩的雕像上摔的不省人事，而后移动身形想要把那把匕首追回来。
但匕首的速度太快了，绵绵抱着必死决心的蓄力一击实在让他吃力，眼看着匕首就要没入她的心脏，突然间一阵光圈从逆珩雕像处散开，一圈一圈又一圈，击退了那把匕首。
光圈越散越多越散越快，把原本黑暗的庙宇照的明亮照的刺眼。
强烈的光线让贺海珠睁不开眼，难道这就是死后的极乐世界吗？咦？怎么李寻鲸也在极乐世界？他也死了？
正当思绪混沌之际，散出的光圈尽数收回，巨大的吸引力将贺海珠和李寻鲸的身躯往雕像处狠狠吸去。
噗噗两声，贺海珠和李寻鲸的身影完全没入雕像，庙宇又恢复往常的死寂与荒芜。
再一次昏过去的贺海珠是被人叫醒的。
伴随着什么东西在自己脸上的拍打，一个沙哑的声音也随之响起：“喂，别睡了，头儿来巡视了！”
贺海珠费劲的睁开双眼，引入眼帘的是一个陌生的海妖。
难道自己被海妖抓起来了？海妖喜欢虐杀人类，而且什么都吃，自己不会要被当成晚餐吃了吧！
贺海珠猛然坐起身想要逃跑，可一动身体才发现异样——自己没有活动自如的双腿，取而代之的是一条长长的鱼尾。
卧槽！变成海妖了？
旁边的还要见她一脸呆滞的模样以为她是睡迷糊了，赶忙说：“你快去石窟牢狱那里呆着吧，上头让你专门看守龙族那个将军，他是深海龙族王室，又杀过我们那么多人，你可得看好了，别出什么岔子。”
“啊？”贺海珠本能地露出疑问。
“你真的睡傻了啊？上头让你去不分昼夜地看守逆珩啊！快去吧，头儿一会就到门口了！”那海妖催促着。
贺海珠听完却倒吸一口冷气——自己竟然直接回到千年之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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