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日西堕,暮色四合。年关将至,日落得早,不到申时,天光便黯淡成灰蒙蒙的一片。虽然没有雾,但是若隐若现的沙尘漂浮在空气之中,使人无从辨认方向。
叶水、玄琚和郝升三个人在张家镇中走访,四处向村民打听关于大氅的消息。
此时叶水扮了男装,简单地化了化妆。她行走江湖时受过专业的伪装训练,身材高挑,又会伪音,装起男子来和做女子时判若两人,即便是亲近之人也难以辨认。
此时玄琚接受了叶水注入的内力,精神已经好了不少。虽然与叶水交谈已经无碍,但终究是尚未痊愈,叶水本想找个客栈让他休息。但是玄琚执意要带伤跟来。
她知道,玄琚并不完全相信自己,只好让他跟随。
叶水上次回张家镇也不久,那时镇里的百姓们似乎也没有如此疯魔。而现在,自打叶水回到镇子来,她便发觉整个镇的氛围非常不正常。
在叶水的记忆中,镇子快到傍晚的时候应该有户户炊烟、小贩摆摊、孩童玩耍。可是如今整个镇子安静得可怕,如死水一般寂静。
更不正常的是,她手中的子虫自从进入张家镇后,便变得恐惧不安,四处乱窜,完全找不到方向。
她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情况。虫子比人更敏感,能发觉环境中潜在的异常。子虫连母虫都不找了,说明此处暗藏着非常恐怖的威胁。
既然虫子用不了了,那就只能靠打听。叶水心中焦急,但无计可施,只能挨家挨户寻访,打听大氅下落。
可是镇民们对他们的态度完全一致:一听出来他们的外地口音,便用非常警惕的眼神直勾勾地死死盯着他们。
无论叶水玄琚说什么话,这些镇民都一言不发,既不回答他们的问题,也不出言将他们赶走,只盯到他们受不住,自行离开。
三人刚刚走访了一户人家,镇子里来了外地人的消息便不胫而走。街上的人都回了家,四下里门户紧闭。三人甚至连门也敲不开。他们不仅什么有用的信息也没探到,而且非常不幸地迷路了。
天色慢慢暗下去,夜色很快晕染了天际,笼罩了整个镇子。玄琚本来方向感就不是很好,在这样人生地不熟而且充满诡异的镇子里,很快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去的路。
“公子,马上就到酉时了,要不我们先找个客栈落脚……况且你的伤还没好全呢。”郝升环顾四周,有些不安。
“无妨,不碍事。”玄琚走了这么久的路已经吃力万分,但仍咬牙坚持道,“那大氅里面的东西比我的性命重要。”
叶水看着他比纸还单薄的身体,害怕他死在镇里。但是她也清楚,找金条这种事他必定会亲力亲为。她摇摇头,无可奈何地将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
她细细打量了这个镇子一番,发现自己竟然也有些迷路。玄琚初来此地,迷失很正常。但是叶水可在此处住过一年多,还有着很丰富的江湖经验。但她居然也找不到路了。
暮色暗沉,张家镇里家家户户都陷入黑暗,没有人点灯。只有遥远的街角,有一个棺材铺隐约燃着一盏孤灯,里面传来渺茫的人声,像是在念诵着什么经文。
玄琚和郝升一步一步地走过去。叶水从前在镇里从来没有见过这个铺子,心下发慌,想劝他们转身离开。但玄琚急切地想找人问路,于是硬着头皮敲了敲门。
房间里很久没有回音,但是隐约能看见一个人影靠近,那人顺着窗户缝看了一眼。看到郝升的脸时,里面的人默不作声。但当玄琚靠近时,里面的人影似乎激动地吸了一口气,毫不犹豫地将门打开。
开门的人是一位三四十岁的女子,虽然身穿着粗布衣服,蓬头垢面,但是能看出来此人年轻的时候应是一位能称得上“国色”的美人。她看见玄琚之时,双眼中放出奇异的光。
叶水看见眼前这位女子,大惊,但并没有说话。
眼前的人正是自幼抚养她的柳娘。
叶水离开张家镇后,每次逢年过节会带着师父一家回镇看望柳娘。但是在“夜枭”成为剑术翘楚后,她云游四海经历了种种事情,也有几年没有回来了。
但是没想到柳娘此时已经完全变了样子。
在她的记忆中,柳娘天姿国色,睿智冷静,玲珑剔透,是母后的左膀右臂。柳娘在宫中寡言少语,不苟言笑,是宫里有名的冷美人。可是如今的柳娘的眼神却格外混沌,像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心智,神志紊乱。
而且这个棺材铺并不是柳娘的家。
叶水正欲开口和柳娘相认,但是柳娘的神色异常奇怪,让她心中不免警惕。
柳娘没有认出变装的叶水,她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玄琚,像猎人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
“这位前辈,我们是外地的客商,路过贵地,不慎迷路。请问……您能告诉我们客栈往哪边走吗?”玄琚拱手行礼,礼貌问道。
柳娘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地注视着玄琚,双眼失焦。她只打开大门,对三人道:“进来坐坐吧。”
“多谢前辈。”玄琚道谢,走进了房间里。
女子道:“叫我柳娘吧。”
此时叶水感觉说不上来地诡异。柳娘并不是这样一个冷漠的人,见到客人不应该是这个反应。叶水心下警惕,于是没有与柳娘相认,没有说话,只低头跟在玄琚身后,进了屋。
这个铺子名为棺材铺,但是房间并没有纸钱灵幡一类的殡葬物品,大堂里也没有棺材。这里满屋子都是各式各样的布,看上去更像是一个裁缝铺。
房间里只点了一根蜡烛,生着暖炉,阴暗昏黄,灰尘横飞。在屋子的正中间,供奉着一个铜制的神像,与人等高。在凝滞的灯光之下,神像的脸不甚清晰。
叶水打量了一番这个铜像,它和叶水认知中的其他神明有很大不同。
其他的神都是脚踩祥云、手捧法器的华丽又威武的形象,但这个神姬娘娘的铜像是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女孩,双眼空洞又阴暗,长发披肩,穿着一身破破烂烂的大衣。
叶水盯着铜像的眼睛看,感受到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柳娘双眼空洞无神,走到神像面前,跪在地上深深叩首,口中念着祷词:
“黎庶乱德,民神杂糅;民匮于祀,不知其福。烝享无度,民神同位;嘉生不降,无物以享……”
郝升听得一头雾水,问玄琚道:“她在这儿嘀嘀咕咕说什么呢?”
玄琚道:“神姬灵教征引上古神话形成自己的教义。古者民、神不杂。及少皞之衰也,九黎乱德,民、神杂糅,不可方物。颛顼受之,乃命南正重司天以属神,命火正黎司地以属民,使复旧常,无相侵渎,是谓——绝地天通。”
郝升道:“得,你这我更听不懂!叶姑——叶公子,你会说人话,你说。”
“我不懂这些,我只说我知道的。”叶水道。
叶水并不太懂古神话,但她行走江湖,的确是听过一些相关的见闻。并且,神姬灵教宣传的内容和上古神话有些出入。
在神姬灵教宣传的版本里,上古之时,凡人本来神智清明,能通神性,人人有着呼风唤雨之能,人与神不分,共同生活,天人合一。
但是人逐渐产生了自身的**,身披罪孽而无法修心,变得愚蠢短视,庸庸碌碌。神界与人间拒绝来往,人与神的联系中断,天地之间的道路断绝。
人浪费了自身的灵明,激发了神怒。千百年后,天神欲将愚蠢的人类消灭殆尽,只留下尚保留神性的神缘之人。而神姬娘娘本是天神,为了救黎民于水火,亲自降世,想要将神缘广布给众生,让人类重新拥有呼风唤雨的神迹,回到人神合一的大同之世。
叶水当然不信这些。她只心底一沉,柳娘什么时候也开始信这神姬灵教了?
在叶水童年的印象中,柳娘是母后身边最受信任的心腹宫人。叶水并不知道柳娘的来历,但确信她是个七窍玲珑的聪明人。她在宫中的地位不低,母后从不让她做粗活,只有宫中极重要的事情才能轮到她动手。
能在皇宫这种虎据龙蟠之地当差几年不出大错已是不易,但柳娘不仅得到了皇后生前的信赖,临死之际还受到了皇后的托孤委任,可见她的智谋与眼界都非常人可比。
这样的柳娘——竟然也会被江湖骗子蛊惑?
柳娘继续自顾自道:“神姬娘娘救过我的命。几天前我被我男人打得只剩一口气,张家的老太太可怜我,把我带到了神姬庙里。大巫祝给我喝了符水,让我保住了一条命。神姬娘娘,救苦救难,救百姓于水火……”
听了这话,叶水更加震惊,愣在原地,怔怔地问道:“您……您男人?您男人是何人?”
柳娘淡淡扫了叶水一眼,完全不否认:“我和镇里的张裁缝定了亲。”
叶水此时感觉比自己被雷劈时还要惊愕:“什么时候的事?”
柳娘名义上还是自己的母亲,自己不过出门游历了几年,回来以后竟凭空多了个继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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