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襄君左手支着下颚,扬起右手看,黎至包扎的很好。
她唇边溢满笑。
脑袋一歪,视线滑过指节露出黎至面庞。
明眸秀眉夹含家逢巨变的诸多坎坷,眸底晕染悲恸麻木、原本风度翩翩精之姿现下只余一身瘦骨伶仃,勉强撑着活人气。
万卷书册浸染出的跌宕风流被毁的什么也不剩。
许襄君掐眉,眼底一团戾气。
门被叩响,白衡:“娘娘,奴婢进来了。”门帘掀开,倾泻半室风雪。
黎至朝后撤,站在屋角偏远处隐出各位视线,许襄君立马神色变得厌厌无彩。
白衡行至她眼前,袅袅一拜:“康公公说陛下已在路上,娘娘要准备迎接圣驾吗。”
这么快?
许襄君瞥眼窗外,天竟已下黑了,屋子什么时候亮起的烛火她都不知。
许襄君瞧眼黎至,“准备?”
黎至闻声不动。
她吃口茶,平淡问:“准备什么,御医说本宫风邪侵体身子尚未好全不能侍寝,陛下来也不过是共饭,需要准备什么。”
“倒是可以问问膳房那边准备得如何了。”
白衡掀眼扫看,襄嫔慵懒疏漠斜依小案上。
因连日风雪原因,陛下许久没去后宫走动了。今日陛下为襄嫔冒风雪来,她为何没过多欣喜,同其他娘娘那种大肆操办准备着呢。
白衡压低头,心里绞着稀奇。
见襄嫔娘娘裙角还是浸湿后屋内燥干褶皱不堪的痕迹,恂恂问:“那娘娘要换身衣裙恭迎圣驾吗?奴才帮您择条衣裙更换。”
许襄君目光越过白衡看向黎至,散懒着腔:“不必献殷勤,做好分内的事本宫自然清楚你的用心不会薄待,此事交给嬷嬷吧,你退下,本宫不喜生人在眼前晃。”
生人?
白衡应‘是’退下,临出门时瞧眼角落那个不闻声色的太监,泛起疑窦:那这生人为何能在眼前?
白衡一出门,许襄君就烦躁扔了茶碗,‘叮当’坠响在桌面,茶水润了一桌。
席嬷嬷剜她眼:“怎么,不愿了。”
点的许襄君心里一疼。
她朝黎至招手,黎至又规规矩矩站在原地不动,埋头视若无睹,不想由着她任性恣意。
她拽紧席嬷嬷衣袖,摇晃着咂舌:“知道了知道了,那一会儿陛下来了。”她顿顿,“嬷嬷把黎至锁在离我寝殿最远那间,不许他出门,最好耳朵堵上眼睛蒙上,别听别瞧别知晓。”
“... ...”黎至肩胛一震,胸肺噎了噎,四肢僵麻。
嬷嬷瞧眼黎至,没说话。
看眼许襄君,扯扯她衣角:“真不换身?这儿滴得有血。”拎起她裙角抖在指尖,“裙角还皱皱巴巴,陛下来了可有辱圣目。”
席嬷嬷一处处仔细提点着。
许襄君扯平衣角,又踢下裙子,龇牙不顺心:“啧,真难伺候。”她起身,走到黎至身前转一圈,软银轻罗百合裙带着烛火反衬,裙角掀出星点粼光,“好看吗?要不要换一身。”
黎至避躲目光,匆匆敷衍:“好看。”颈子上青筋浮隐在肌肤下。
许襄君扭身朝着席嬷嬷说:“你看,黎至都觉得好看,难道陛下眼光比黎至还好?不换,就这样。”
席嬷嬷缄口,一个头两个大。
白衡又出现在门外,叩响门:“娘娘,陛下在朝这里来,康公公说请您去门前候驾。”
许襄君转眼黑脸,小声:“真烦人。”
席嬷嬷瞪她一眼,“娘娘慎言!你非要牵累死旁人不成。”她直直将目光搁黎至身上。
黎至承受不起许襄君这样相待,心里负荷不起,梗塞的心口胀涩。
但她自小性子直拧,吃软不吃硬,根本没法硬碰硬。
他哑张了张嘴,足口气后,轻声规劝:“请娘娘慎言。”
许襄君掐眉,指腹揪紧衣袖,压着情绪冲门外问:“这就来,外头可还下雪?”
一脸小性拧的要死,却又一派羞娥凝绿。
黎至心头震撼,头埋得更低,指尖不住磋磨着衣袖里层。
白衡低声:“还在的娘娘,雪又见大了。”
许襄君瞧眼黎至,身上棉衣已换了新厚的,那不会冷。
“席嬷嬷,带他下去吧,锁牢,陛下不走不得开门。”她杏手取件斗篷往外走。
犹如坚韧赴死般,未有迟疑。
此时她周身清冷,全然与屋内温煦相悖。
打帘瞬间白衡接过她手上棉帘,一柄伞撑开在她头顶。
许襄君袅娜身影随着帘子落合斩尽眼中相,黎至陡然瘫软在地,随后双膝并拢朝席嬷嬷跪正,一个祖宗叩拜大礼磕在她身前。
“求嬷嬷解眼下局,不能让襄君... ...娘娘这样执惘,会招致杀身之祸的。”他严腔辞色,恳切得只差剖心以证。
席嬷嬷听得润湿眼角,胸口激烈起伏。
最终一只手叩住心门,颤抖说:“在她心里你值得以命拼之,不然老奴能拦着她入宫,拦住她自荐为妃,拦得住你出现在她眼前。”
“她在你‘斩首’之日悬梁自尽,只是老梁折断,第二日听见你活着才撑到如今。”
“黎至,你若真有心,便陪她余下这路吧。”
“她入宫本就没想过活,你们有一日,算一日吧。”
黎至握紧拳,塞进口里狠狠咬住,眼泪混着血狂往嘴里流。
他佝肩朝胸廓里缩,簌簌没完个抖落,呜咽声都不敢出屋。
许襄君走在台阶上,这么放眼一望,除了墙头琉璃瓦还是一墙的琉璃瓦,无边无尽好似没个完。
真像个一望无涯的囚笼。
伸出手接了雪,瞬间在指尖滑成水。
许襄君声音浸着凉:“陛下可是要到了?”
白衡垂颈:“约莫是,应许等不上一盏茶了,娘娘我们快去门前候着吧。”
一婢子从她右边伸出一盏七色琉璃灯,映照在她脚下。
地面映出一朵光影牡丹,倒是精致。
许襄君点头,穿廊踏院走到殿门前时,梅树上挂着的红色身影已是冻了个半死。
她垂眸看眼自己右手,指下青素:“上天有好生之德,放她下来吧,喂两碗热汤,别真冻死在本宫院里。”
许襄君伸手取走白衡手中伞,留她处理,自顾自去了殿门。
风雪里没站到半炷香,一架龙撵出现在宫道尽头。
许襄君举着伞往那方向奔走,身后婢子迎着骤风急雪步步难行。
离龙撵还有一丈远,许襄君迎风大嚷:“陛下。”甜腻声音被冷风刮去大半。
人踩着雪滑还趔趄两步,一脚拌在冰上当即摔坐雪里,染了一身冰凉。
伞也拖了手。
夏明勤听见声音拨开棉帘,瞧见一身粉白妆娇俏得朝他疾奔而来,望清来着,夏明勤赫然叫人再抬快些。
龙撵四周脆碧玉环击罄之声不绝于耳,待到了许襄君身前停下。
许襄君倒‘嘶’着疼,跪好给夏明勤俯首请礼,声音袅娜细碎:“襄君拜见陛下。”
夏明勤扶人起身,“你怎不再殿中侯朕,这风雪出来作甚。”伸手将她头顶发髻上的雪扫掉。
几许雪花飘在她睫毛上,染了热气润成珠,从眼角滑落,万分怜爱由心生出。
许襄君垂眸拉紧他衣袖:“妾身想尽快见到陛下。”手环上他臂膀,将下颚垫放在他臂膀上。
随即又嘀哝,“这等求而不得滋味早晚襄君也要陛下尝尝!”
一个咬牙挑衅动作逗得夏明勤放声大笑,手抄住许襄君身子将人抱上撵,放腿上。
“朕自今日可谓尝尽了襄嫔口中这求而不得滋味。朕在偏殿批阅折子时总想看见你,苦于抬眸望不见佳人。”
说着放帘,浩浩荡荡队伍朝上辰宫去。
夏明勤搂紧她,清香从许襄君颈侧传来,他眯眸,凑近在她颈侧印了个吻。
惊得许襄君莺啭一叫,吓得要推。
看清他一身明黄后,许襄君特意用右手捂住左边颈子,颦眸:“陛下真坏。”一个音十七八个转。
指腹不动声色狠狠蹭擦两下,心下觉着恶心。
右手背上的伤痕一下引起夏明勤注意,一把捏住她指尖,厉声:“这是怎么回事,今早从含元殿出去还没,你这是... ...”
许襄君颤缩下指尖,埋进夏明勤颈侧,将自己缩好,免得又给了夏明勤无故轻薄机会。
“是妾身刚入宫不知规矩,宫里姑姑告知时不小心伤着我... ...是妾身不小心伤着的。”
随后加强、笃定的声更是强行遮掩。
这种小伎俩在宫内屡见不鲜,夏明勤揉揉她指节,轻哄到:“襄君可知是谁指派来的婢子在你面前作威作福?今日让你受了委屈,朕一会儿自会替你出气。”
许襄君摇摇头,咬着唇闷了声细的,实在惹人心疼。
夏明勤提声慰哄:“朕在你怕什么说,你若任由人今日作践你,明日自有人变本加厉。你这么乖巧的人不适合吃这种苦,来,乖乖告诉朕。”
许襄君依旧摇头,“陛下疼爱我就够了,这些不必的,只要陛下常来,自然无人敢欺负我。”
她笑出声,“若真有人欺负我,我就让陛下教训他们,行吗?但今日襄君错在先,怎有脸叫陛下替我主持公道。那不是妖冶祸国么,陛下乃是天下大大的明君,怎能如此。我既在陛下身侧,自也是要学规矩、懂规矩的。”
一腔乖巧惹得夏明勤心头灼热,狠狠将人往怀里揉了几把。
到了上辰宫,她依偎在夏明勤怀里进殿时浑身僵硬,生怕黎至在某个角落看到这些。
她咬牙不动声色四下打量,直到看见席嬷嬷。
席嬷嬷朝她递了个眼色后,她才松下紧张,长吁口气。
与夏明勤一起用饭,刚准备布菜,白衡突然进门跪她脚边:“娘娘,奴才犯上打扰了。”
她朝许襄君跟夏明勤叩个头,继续道:“您特意吩咐的那道菜需要您亲自看火候,奴们不太熟,您要不要现下去看看?”
许襄君心里一个嘀咕,她何时分户过什么特殊菜色?
瞧着跪伏的白衡,她轻声放下碗筷,朝夏明勤轻笑屈身:“陛下,容妾身看看就来。”
夏明勤还一个高兴,喜不自胜:“襄君竟给朕亲自备了菜?那快快端上来。”
“是。”
说着许襄君由白衡带着出了门,拐到廊下,她叫住白衡:“无中生有来的菜色是哪一出?”
白衡跪地‘砰砰’磕头:“奴才没防着青素教她跑了,眼下这时刻,怕是到了皇后娘娘殿里。”
许襄君一听此事,浅浅‘哦’了声,“又不是什么大事。”转身又回去。
白衡惊诧,陛下都来,青素回去一告状,皇后娘娘必然要将陛下拉走,届时襄嫔便会在后宫落下个笑话... ...
怎会不重要?
许襄君打开寝殿棉帘前,她看眼上辰宫宫门,徐徐一笑。
青素不去找皇后娘娘,谁能把陛下请走啊。
她本意就是要青素跑,只是青素动作太慢、太慢。
谢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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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早走您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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