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澄被一阵由远及近的闷雷声吵醒,他趴在书桌上睡着了,下巴底下还压着一本《无限数学》。
又下雨了,窗户被风吹开,白色的纱帘卷进风里往外飘着,雨滴潲入,打湿了窗台上的含羞草。他赶忙起身关窗,庭院里已经铺了一地的绒花,全部是被雨水打落的,而夏款校服还晾在树下,估计全泡汤。
糟糕,又忘记看天气预报。
烟海市的雨季到了,三天两头下一场,不下雨时日光倾城,养活了全城茂密的绿植,还有那数不清的绒花树。无数朵烟粉色的球形小花在树冠上簇拥,香气清淡不扰人。景澄住的地方刚好是归入城市重建的老城区,这种树就更多了。单单是庭院里就有三棵,遮天蔽日的树冠像是三朵大蘑菇,夜里开着窗睡觉还能闻见香气,阳台上一伸手就能摘一朵。
要是老城区全部拆掉重建,这些树怎么办啊?景澄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细长盒子,檀香木的,是爷爷亲手制作,打开之后是一副银色的细腿眼镜,戴好后,他披上校服外套便下了楼。
“爷爷,下雨了您怎么不告诉我啊?校服白洗了。”木头台阶吱呀吱呀响,景澄的头发睡得微乱,下巴上有一个被书硌出来的红印。
老房子的布局比较紧凑,楼上虽然是两室两卫,可是每间面积都不大,一层稍稍宽松些,客厅用木雕屏风做了个隔断,一边用来吃饭,一边用来当门脸。入目之处皆是小木盒,每一个盒子里头都是小零件,墙上挂着几十个挂钟,有金属的,也有最常见的啄木鸟报时款。
刚好十二点,一只火红的啄木鸟冲出小窗,布谷布谷地吵闹起来。同一时刻,满墙的挂钟同步报时,不大的门脸里甚是热闹。
最大的挂钟旁边竖着一块木头招牌,刻着“老戴修表铺”。招牌右方,头发花白的戴明旭正低头专注,右手捏着一把超小号的镊子,将小黄米大小的螺丝放入一块正在修的金表里。
“小宝醒啦?上楼看过一眼,你睡得香,爷爷没舍得叫你。”戴明旭抬了下头,但仍旧没放下镊子,右眼眶里卡着一个单眼镜片,说完又低下了头。
“您不叫我收衣服,校服都淋湿了。”景澄从果盘里拿了个水梨,啃了一口。
“校服湿了就湿了,洗衣机可以烘干,你难得补个午觉。”戴明旭说,“刚睡醒别吃那个,凉。”
“我都这么大了,您怎么还老管着我啊?”景澄嘀咕着放下了。
“你就算七老八十了,在我眼里还是淘气小宝。”戴明旭笑着说。
“那行,您一定要健健康康,这周把体检做了,将来还要看我七老八十呢。”景澄看向院内,想着什么时候冲出去收衣服。庭院里其实是两户,都是小二楼,隔壁邻居早早搬进新城区了,根本不带回来的,还把钥匙给了戴明旭,拜托老人照看一下。今天却奇怪,绒花树下停着一辆绿色的自行车。
木头屋檐下,一整排玻璃风铃叮当作响。
“爷爷,邻居回来了?”景澄问,脚指头夹起一双人字拖。
戴明旭喝了一口岩茶:“人家才不回来住呢,新城区那么热闹,咱们这边到了晚上连路灯都打烊。”
“那自行车是谁的啊?”景澄指着问,“您买给我的?您不是不让我骑车上街吗?”
“隔壁将房子租出去了,来了个小孩儿,还没分化呢。”戴明旭是beta,心爱的小孙子也是。其实这倒好,孩子是beta他反而放心,alpha容易打架,omega容易吃亏,这两种都太容易被信息素操纵,而beta清心寡欲,不受外界影响。他不求别的,只求小宝平平安安。
“小孩儿?什么样?有我这个四小巷一枝花好看吗?”景澄刚说完,庭院里就有了动静。隔壁出来一个人,黑T恤、白短裤,拎着一个双肩背,头顶压着棒球帽却不打伞,但是看那身高绝对不像戴明旭口中的小孩儿,足足比自己还高半头。只是看了个侧脸,年龄不大,绝了,可能在爷爷眼里所有高中生都是小孩儿。
“就是那孩子,叫陆辰。”戴明旭点头。
“他小吗?他比我高!”景澄整个无语,“您骗我,我生气了,哄我吧,要大金链子大金表,钻石项链小超跑。”
“人家比你小,你睡着的时候来的,看着挺规矩,还送了我两箱杨梅,晚上咱爷孙俩泡杨梅小甜酒喝两盅。”戴明旭笑眯眯地看着面前这个怒发冲冠的小宝。
紧接着,他口中“挺规矩”的邻家小孩儿将书包一甩,直接甩出了院墙,右脚踩着墙根堆放的青色花盆,长腿一跨就翻出了小院。不仅带走了一片泥水,还给白色围墙上留了个黑脚印。
景澄看了那个黑脚印两秒,转过头:“直视我,爷爷。”
戴明旭低下头,重新戴好单片镜。“这螺丝怎么合不上尺寸呢……”
老头被两箱杨梅收买,这是万万想不到的,景澄拿起一块抹布,走过戴明旭的藤椅旁还用屁股撞了他一下。隔壁小孩儿直接蹬墙,可是这墙每天都是自己擦啊。
外头雨还下着,景澄踩着水冲到墙边,飞快地擦了鞋印。为了表示自己的愤怒,他将沾满了泥的抹布搭在了自行车的车座上,以示无声抗议。
一滴雨水打进左眼,景澄抬头望了望乌青的天,怕是一时半会儿停不了,于是抱着湿透的校服先冲回来,踩了一串湿哒哒的拖鞋泥底子。他脱了鞋,赤脚绕过雕花的屏风隔断到了楼梯下方的小隔间,里头是新换的洗衣机,一股脑儿塞进去,等着烘干。
时间还早,景澄上楼继续和周末作业较劲,暂时放下心爱的《无限数学》,静心沉入撸题的海洋。期间戴明旭上来一次,给他端了一碗洗干净的杨梅,景澄瞪着杨梅,气就不打一处来。
这应该是品质最好的杨梅,颗颗圆润饱满,隔着半米都能闻到专属于杨梅的酸甜。空口吃生津止渴,泡小甜酒更是入口甘甜回味无穷,但景澄将唾液咽了咽,打算不为所动。吃人嘴软,他还得找那没分化的小孩儿单挑,不仅要没收他自行车,还要他包揽擦墙业务直到退租。
原本庭院里就自己和爷爷两个人,多好啊,多了一个人,别扭。
可能是到了雨季,人容易情绪低落,景澄将自己的低落全部怪罪在那个叫陆辰的小邻居身上。但尽管低落,还是要撸题,于是他低落着沉浸在题海当中去,坚持着刷完了一套数学,又刷完了一套化学精选。等到最后一个句号点完,他放下笔,从抽屉里拿出一张CD,放进了桌角古老的CD机。
银色CD上只有粗糙的手写体,STS。CD机是二手货,爷爷给修好的。
盖上盖子,CD旋转,最先冒出来的是滋滋声,慢慢进入正题。景澄拿出语文进行默写,耳朵却捕捉着音符,时不时用脚趾点一下拍子。
奇怪的是,这张CD并没有歌声,反而只有架子鼓的鼓点,时而激昂,时而舒缓,犹如带有呼吸般节奏的海浪。音效录制也并不精细,能听出斯拉斯拉的白噪音。当鼓点消失时,还能听到一个男生的咳嗽声、呼吸声。摆明了不是一张商业碟,而是一张自己录制的练习碟。
这是景澄最喜欢的地下乐队,而鼓手Wyman是一个非常神秘的男生。年龄、长相都是秘密,演出也是戴口罩,压低棒球帽。STS乐队的演出景澄必看,每次不是在荒芜的桥洞就是在废弃工厂,Wyman是鼓手,位置靠后,鼓槌在他手中变成了炫技的工具,他左腿向前,右脚踩在踏板上。虽然没见过他的脸,但景澄猜他一定有一双黑夜般静谧的眼睛。
等到默写完成,景澄又写完了一篇作文,这时候雨才停。乌云散尽,天边滚了一横火烧云,想要吞掉这个安逸的夏季。景澄放下笔,揉揉右眼,从衣柜里拎出一件绸缎面儿的花衬衫。
衬衫艳丽,堪比他的脸。穿上后景澄戴好银丝眼镜,给南谨和大乐打了个电话,便踩着帆布鞋出了门。
空气清新,绒花的香气清淡,仿佛还带点甜瓜的气味。
陆辰坐在小烧烤摊的椅子上,不停地翻看手机。左脚散漫地踩着拍子,左脚踝内侧的凹陷里有着一个小小的黑色刺青:WM。
老城区好无聊,周围除了住宅就没有别的了,这片区域有四条巷子,但是只有一个大超市、一整排烧烤摊,外加零星店铺。
“老板,什么时候出摊啊?”他转身问。
小赵烧烤摊的老板正在串鱿鱼腿。“早着呢,9点开始,11点收摊,要吃别晚。”
“11点就收了?”陆辰有点失望,“11点不是夜生活刚开始么?”
“夜什么生活啊,这边的居民大多都是老年人,7点跳广场舞,8点解散,9点洗漱,10点睡着了。”老板看他一眼,“你新来的?”
陆辰点了点头。“那这附近有做造型的么?”
“做造型?”老板一努嘴,往前面一指,“小林理发店,你值得拥有。”
陆辰看向左前方,小林理发店的门都快要掉了,招牌也歪歪扭扭。他刚想问问这附近还有什么大型商场么,忽然什么东西飞过来,砸中了他放在桌上的饼干桶。仔细一瞧,是一包烟,再抬起头,前边像是有人吵架。
“看他妈什么看?”一个毛寸发型的男生走了过来,整个脑袋像一颗毛栗子,伸手将那包烟抄走了。陆辰好奇,再往那边张望张望,只看到一堆人里面混着一件花衬衫,像是一堆石头里面混了一颗雨花石。
那双腿从后面看都很绝,笔直笔直,还白。
“老板,那花衬衫是谁啊?”腿控狂魔陆辰忍不住问。
“那个啊?”老板已经开始串鱼豆腐了,“刚才过来拿烟的那个小alpha,叫孙大乐,花衬衫那个叫景澄,beta,人称四小巷一枝花,不怎么干好事,成天耀武扬威收保护费。还有一个叫南谨的孩子,不知道是不是被他们带坏了。看你文文静静,可千万别和他们接触,当心条子。”
收保护费?现在还有人干这个?陆辰打开饼干桶,咬了一口动物饼干,再看向那堆乱哄哄的人,穿花衬衫的那个刚好回过头来。
第一印象,陆辰就记住了他的脸有多小,巴掌脸。戴细腿眼镜,怎么都不像是条子会逮的那号人。刚好小林理发店有人开门,陆辰抱着饼干桶过去,站着看理发店老板开卷帘门。
“干嘛?”小林回过头问,只觉得身后的帅小子面生,这附近都是老街坊,谁家的孩子都认识。
陆辰看了看店铺里面,只有两张绿色的升降椅,两面镜子,一个大脑袋绿色电风扇,花格子白蓝地板,还有一个烫头的机器,好多条电线通向天花板看起来仿佛要作法。
就这里吧,来都来了,陆辰喘了口气,说:“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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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几个月,希望大家能够喜欢陆辰和景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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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要染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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