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庆使团紧赶慢赶，最终成功赶在九月中旬回了京都。
回来没多久，范闲就去了鉴察院，并且拿到了一处的管理权。
范闲一回京，这京都就乍然生出许多事来。首当其冲的就是不知好歹的那群都察院御史们，竟然集体上奏，弹劾范闲营私舞弊。
结果就在宫门前被一人打了足足三十杖。
一波方平，又出了抱月楼的事。
抱月楼被范闲抄了，范思辙在挨了范闲一顿痛揍之后，被灰溜溜地赶去了北齐。
本来这件事从明面上看和李瑶兮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可敏锐的李瑶兮当即意识到，她现在面临一个站队的问题。
抱月楼事件归根结底是二皇子怂恿的。如今范闲和二皇子已经正式对上，而夹在中间的李瑶兮无疑很尴尬。
如果二皇子没有与她见过那两次，李瑶兮可以不用犹豫地选择站在范闲这边，和二皇子撕破脸。
可，李瑶兮却产生了些微动摇。
“你认为二皇子这个人怎么样？”
陈园的一处水榭旁，陈萍萍听着远方歌女们的咿咿呀呀。李瑶兮就蹲在他的身边，颇有忧虑地发问道。
看上去眸中无精打采的陈萍萍抿了抿微干的双唇，缓缓道：“陛下的那两个儿子啊……无非是比着看谁更能折腾，一般心狠罢了。”
这话指的是太子和二皇子这两位最有可能坐上龙椅的人。李瑶兮耷拉着小脸，问陈萍萍：“那你觉得我现在要不要表明态度？”
陈萍萍侧头瞄了她一眼，奇怪道：“为何？”
“眼下安之和二皇子已然势同水火，”李瑶兮解释道，“我总不能当没看见吧？”
陈萍萍嗤笑道：“你又没真的和老二干过什么事儿，京里的浑水你也从来不掺和，怕什么？”
“我可没玩过政治，当然怕啊。”李瑶兮郁闷地吐槽道。
“陛下不喜欢你和任意一方走得过近。”陈萍萍眯起了眼睛，冷冷道。“当然，你可以和我走得近。”
“朝廷里其他人可以知道么？”
“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陈萍萍阴沉地笑了，笑容里却有着狠辣的意味。“要不是因为害怕鉴察院，那些老头子为什么要紧紧抱成团？只要我这条老黑狗还活着，朝中便无人敢动你。当然……陛下除外。”
李瑶兮心中一暖。的确，就算各方势力斗得再厉害，又能奈陈萍萍几何？
“对了，几日后悬空庙的赏菊宴，陛下希望你也到场。”
李瑶兮瘪一瘪嘴，问道：“那要是有人刺驾，我可不可以补刀？”
“胡说什么。”陈萍萍瞪了她一眼。
“开个玩笑，嘿嘿……”李瑶兮赶紧找补道。“可是话说回来啊，你怎么知道狗皇帝就认不出影子啊？”
被人得知了原本应该是最隐秘的计划，陈萍萍一噎，随后赌气摇着轮椅就走，不理“料事如神”的李瑶兮了。
“诶？萍萍你生气了？”李瑶兮不想放过陈萍萍，上去就把他的轮椅拽停了。
陈萍萍陡然回头，眼神既恼火又无奈。
“哈哈哈萍萍你生气的样子也太可爱了吧！乖，让本姑娘亲一个！”李瑶兮眼放精光，说出来的都是虎狼之词。
“阿瑶！”陈萍萍的面色肉眼可见地红了。
李瑶兮不管三七二十一，上去就在他的左颊上“吧唧”亲了一大口。
“我让影子揍你了啊。”陈萍萍气呼呼地威胁道。
像逗猫一样把陈萍萍逗得炸毛了，李瑶兮心情大悦。
她美好的心情一直维持到了赏菊会的前一天晚上。许寒归回来之后就在落花别院住下了，甚至委婉地表示想一直跟随着李瑶兮，让李瑶兮很是暗中高兴了一阵。
庆国每三年一次的赏菊会从来都是在悬空庙举行的。虽然这其实是皇族的赏花宴，可奈何庆国皇室如今人丁并不兴旺，多少显得寥落。
于是，不知从哪一年起，一些与皇家有姻亲关系的大家族也会被邀请来。
悬空庙的金线菊果然不负盛名。漫山遍野，宛如点缀草间的金色星子一般，极是符合皇家的贵气。
从皇室近亲到各种达官显贵，京都里最有头有脸的人物几乎都到了。一些年纪大的国公元老得了皇帝体恤，被恩准可以在山下的马车中自行休息。
陈萍萍向来离群索居，也懒于参加这种聚会，干脆称病不来。其他大臣见惯了他用病遁这一招，听说他不来，反倒都乐得轻松。
只是苦了李瑶兮一人，身为圣女，还要为庆国撑场面。
唯一的安慰大抵就是，有一场刺杀的好戏可以看。
“陛下唤姑娘上楼伴驾———”
一名负责跑腿的小太监来到她跟前，毕恭毕敬道。
李瑶兮内心暗骂庆帝不当人。有那么多人在暗中准备伺机而动呢，还让她上去送死。
她表面像是得了天大的恩宠一般，屁颠屁颠地上了楼。
太后和林婉儿受不得风，先行下楼去了。楼上现在除了庆帝之外，还有太子、大皇子、三皇子，以及数位小太监和带刀侍卫随驾。
李瑶兮一一见礼，然后自动开始充当空气。
待会等影子出来看到她，不就尴尬了？
庆帝看起来心情甚佳，可威严之意仍是不减。太子和大皇子倒没什么，可三皇子却有些怕他的父皇，瑟缩在两位哥哥旁边，小脸皱巴着。
庆帝对李瑶兮称不得亲近，却也称不得疏离。他只是尽职尽责地扮演着一位温和又清贵的皇帝的角色。
一缕木头被烟熏的气息悄然浮至李瑶兮的鼻尖，乍一闻倒让她想起了熏腊肉。她心中警铃大作，连忙借机献言道：“陛下，仿佛起火了，不如陛下先下楼去，免得龙体有损。”
看庆帝这成竹在胸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的样子，李瑶兮就算心里不情不愿，好歹也得演一下。
虽然庆帝不会因此信任她，她也不稀罕庆帝的信任，可是她也不想把和庆帝的关系闹得太僵。
不远不近，不亲不疏，才是刚刚好的。
庆帝唇角翘起，淡然自若，对此并不放在心上。他这一生经历的刺杀太多，多到他自己都记不太清确切的数字了。
便在这时，范闲从楼下掠至了木窗边，向庆帝禀报了失火之事。
庆帝还不放在心上，极目远眺着山谷中星星点点的□□，那片属于自己的江山。
范闲苦劝许久，全不奏效，还反被庆帝不留情面地训斥了一通。
一位小太监端着两杯新烫的菊花酒，无声地进来了。庆帝自己执一杯，又赐了一杯给三皇子李承平。
他此时正好站在庆帝身前。就在他举杯想要饮酒时，面前一直不起眼的带刀侍卫，竟举刀向他砍来！
津津有味看了半天庆帝范闲父子二人互怼的李瑶兮立马反应过来，这是重头戏开始了。
侍卫是九品的强者，这一点李瑶兮是知道的。
现在李瑶兮面临一个岔路口：出手还是不出手？
已知白念鸾给陈萍萍剧透过，庆帝是大宗师。
所以按理说，陈萍萍没有必要再让影子来试探。
他的目的只可能有一个，那就是让范闲舍生救驾，获得庆帝的信任。
既然是这样，那李瑶兮还何必要扰乱陈萍萍的计划？
正想着，范闲已然出了手，拳头冲着刀刃就狠狠砸了下去。趁着这个机会，李瑶兮也调动起真气，一边留意着四周，一边把三皇子和庆帝护在了身后。
正在范闲和侍卫陷入相持时，原本遮住了日光的那层云在恰到好处的时候缓缓移开了，露出耀眼而令人不可直视的金色光芒。
一名手持一把古意盎然的长剑、一身素色白衣的剑客，像是从太阳中涅槃而出一样，恍若纤尘不染的谪仙一般，飘飘然地将剑刺向了……李瑶兮！
他的身后、身周、面容上，皆是刺目逼人的日光。在生死关头的一瞬间，李瑶兮甚至恍惚地想，这究竟还是不是她熟悉的那个人？
但她很快镇定下来，并且克制住了不可置信的神情———她害怕这会让身后那位多疑的皇帝怀疑此人与她认识，并追查到陈萍萍。
正在她准备拼尽真气与影子一搏时，又一个变数产生了。
先前负责端酒的小太监，乖顺的眉眼陡然凶恶起来，反手在柱子间摸出了一把尖锐的匕首。
场间形式一下子变成了三对二的混战。
不过李瑶兮不急，因为还有一个人没有出手。
范闲的手指在发间一捻，一枚绣花针便在手。一招他最擅长也最阴狠的“小手段”，就将针送进了侍卫的指尖。
与此同时，洪公公也不知从哪里赶了上来，只两招就把侍卫打晕。
李瑶兮也无暇去帮庆帝解决那个小太监，而是专注地将全部真气集中在双臂上，朝着影子的胸口拍了过去。
这是在逼迫他弃剑。
影子一皱眉，似乎在摇摆不定地做抉择。
最终他选择将剑锋偏了一点点，然后舍剑。
他故意多偏了几寸的距离，让那剑贴着李瑶兮皮肤刺破了她肩头的衣衫，当然也不可避免地划破了她的肌肤。
李瑶兮从前与人打斗很少受伤，此时不由得痛得微微蹙眉，攻势却没有半分减弱的意思。
她很相信影子的实力。对方处在九品上的巅峰，想要逃走是轻而易举的事。
二人的手掌狠狠撞在了一处，那股强劲无比的力道让李瑶兮感到了极大的威胁。那真气顺着她手臂处的经脉一路行至了她的心口处，令她的心脉一震。
影子乘机拿回了剑，如同白色飞鸟一般从木窗中跃下，就像是跃向了那一轮金乌。
侍卫已经被洪公公杀死了，那小太监也被庆帝用木盘拍晕了过去。李瑶兮顾不得伤处，只一下就跃出了栏杆，冲着影子就追了过去。
她可不想留在现场，接受庆帝的盘问。万一要是一句话答错了，那陈萍萍就要前功尽弃了。
李瑶兮练的真气有两大好处，一是提高得快，二是练好之后对速度的提升大有所益。
身后，范闲也随着李瑶兮的路线逐渐追来。
影子明显提前熟悉过禁军的布防。在掠过一方湖面后，就已经离开了禁军的防卫圈。
影子已经脱去了白衫，露出了里面寻常百姓的服饰。
二人七拐八拐，最终拐入了一条死巷子中。李瑶兮虽然实力不如范闲，可速度比他快不少，故比他先追来了。
见四下无人，李瑶兮展现出了她无耻的一面，笑道：“还打算走哪边？”
没想到影子突然翻脸不认人，拔剑骤然朝她袭来！
影子还有一把剑，李瑶兮身上什么武器都没带。
即使范闲来了，可李瑶兮知道，越是在高境界，实力的差距就会越大。
所以，他们两个人对上影子，也没有多少胜算。
只是李瑶兮确实想不到，影子居然会连她一起打。
“对了，几日后悬空庙的赏菊宴，陛下希望你也到场。”
蓦地，李瑶兮记起来了几日前陈萍萍的这句话。
“操，怎么割裂都不提前通知啊！”李瑶兮恍然大悟自己从吃瓜群众变成了小丑，破口大骂陈萍萍不厚道。可她不敢松懈，足足提起十二分的劲头开始迎战。
李瑶兮依然打算靠自己雄浑的真气打这一仗。她清楚影子不会要她的命，但也绝对不会太过手软。
而且令她很沮丧的是，她就算再拼命，也……打不过影子。
一口鲜血从李瑶兮唇中喷了出来，溅了一点在影子的布衫上。李瑶兮拿衣袖抹去唇边的血迹，唇角微扭，露出一个显得有些癫狂的笑来。
“怎么才来？”她看着终于赶到的范闲，笑问道。
范闲也咧嘴一笑，指一指影子。
于是新一轮的搏斗，再次开始。
李瑶兮不敢寄太大希望于范闲，因为毕竟对方的霸道真气已经练到了瓶颈，随时有可能爆体。
影子对范闲比对李瑶兮还要狠。他虽在叶重那里受了伤，可却很了解范闲的作战风格。即使同时面对他们两个人，也不觉吃力。
李瑶兮的身上被影子用匕首划出了几道血口。伤口虽然不深，可红得极为鲜艳的血还是如细流般往外冒着，不一会就把她的衣服染红了好几片。
眼看着影子眼里蕴着一丝微笑，将匕首再次刺了过来，李瑶兮干脆不躲了。
陈萍萍说过，割裂总是要用鲜血完成的。
只有她受了重伤而非皮肉伤，庆帝才会相信。
想到此处，李瑶兮故意作势大吼一声，冲着刀尖就迎了过去。在刀刃离自己还有一点距离的时候，忽然卸了力。
没有真气的加持，她就像是**地暴露在了影子身前。
影子没料到她玩了这么一出，一时呆住，随即反应过来，情急之下直接抛下了匕首。
可他离李瑶兮已经只有咫尺，手上真气来不及散去，就结结实实地打在了李瑶兮的胸腹之间。
李瑶兮眼前顿时一黑，然后一股腥甜气息就从胸间涌了上来。
她身子一个激灵，呕出一大口血，然后放心而释然地后仰，平躺在了巷子里的石板地上。
影子那一击着实用力不小。李瑶兮只来得及思考了几秒钟要不要对陈萍萍告影子一状，就昏迷过去了。
李瑶兮迷迷糊糊地觉着很是颠簸，应该是自己被抬上了马车。她几乎无意识地点点头，安心睡去了。
之后，不知过了多久，几个时辰还是几分钟，她在半醒间感到有人把几层厚厚的被子裹在了她的身上，而后就是蓦然袭来的刺骨寒意。
李瑶兮昏沉地想，难不成她已经因失血过多而失温了？要是这样，还真是吓人。
她竭力想要睁眼再好好看一眼这个世界。如果真的马上要死了，她还挺不甘心的。她还没成功救下陈萍萍呢……
可是她的眼皮好似有千斤重，无论怎样也睁不开。
身边隐隐有说话声，然后李瑶兮就觉得有两个又冷又硬的东西，贴在了她的太阳穴上。
李瑶兮无力再去好生考虑那两个玩意是什么，就又昏睡了。
此时的神庙里，白念鸾望着旁边床上被捂得严严实实的李瑶兮，眼中不禁渐渐含了怜惜之情。
其实李瑶兮受的这内伤对生命没有威胁，顶多得多在塌上躺几天罢了。
她无意去顾李瑶兮的伤———之所以将李瑶兮不辞辛苦弄到神庙，当然因为她有事，有大事。
白念鸾手上拿着的，正是李瑶兮所练凌天功诀的下半卷。那上面全都是罗马数字，还是她从落花别院翻出的。
在神庙不知道从哪找出来的医院病床旁边，是一台高科技的电脑。电脑上插了一个芯片，从芯片里面伸出了两条线，与李瑶兮头部的装置是相连的。
在装置接通的刹那，操作面板里有一个冰冷的机械声音说话了。
“您好，策划人。是否执行'晨曦计划'？”
“执行。”白念鸾低声说。
操作面板上自动跳出了一个界面。
“请输入密码。”
白念鸾把功诀递给了神庙。
“你来译成阿拉伯数字吧，我负责输入。”
神庙缓缓眨眼，似乎不太能理解这个人类。
“根据我的测算，现在并不是执行晨曦计划的必要时机。”
“我知道，”白念鸾苦笑一声，道。“我怕再不告诉她，会来不及。”
神庙一页一页翻动着功诀，不过须臾后就把它还给了白念鸾。
“密码共有两千位，均为随即生成的数字。现在开始读出密码：482045097……”
祂的语速并不快，所以白念鸾完全跟得上。
十指飞快点击着面板，白念鸾一位一位地输入数字。
“……1639273086……”神庙还在不中断且机械地朗读。
“……051642897128，密码输入完毕。”
白念鸾敲下最后一个数字，然后点击了确认键。
刚才那个机械的声音又响了：“密码确认正确，晨曦生命计划，正式启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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