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仿佛被凯瑟琳那冰冷优雅的教导镀上了一层模糊的金粉。裁缝店的角落，多了一件李家从不敢想象也无力负担的奢侈品：一架据说有百年历史、雕花繁复的英国品牌古董立式钢琴。
那是安娜的父亲李昌吉被凯瑟琳鼓动着，卖掉了一块祖传的、压箱底的旧怀表。据凯瑟琳鉴定，那是罕见的瑞士精品，价值不菲，远超过钢琴报价，只是李家急需换钱，无奈折价。并从牙缝里抠出积蓄，甚至借了一笔小额债务才勉强凑足高价换来的庞然大物。钢琴被摆在后屋最显眼的位置，蒙着一块洗得发白的细棉布。
凯瑟琳的教学范围早已超越了纸键盘和初步的礼仪坐姿。午后闷热的空气里，她教导诱墨如何像真正的公主那样优雅地翻开书页。食指微微弯曲，用指腹轻柔地划过书页中缝顶端。如何用一种矜持的、几乎不露牙齿的微笑回应赞美，唇角上扬十五度，眼尾需有微光，甚至开始教授极其基础的法语问候语。
李诱墨像一块疯狂吸收知识的海绵，更带着一种被深深烙下的、近乎本能的对优雅准则的虔诚模仿。当她笨拙地尝试着凯瑟琳要求的翻书姿势时，动作虽然稚嫩，眼神却严肃得近乎虔诚。
就在李昌吉出门去镇上联系新一批低价布料，张顺爱在隔壁忙着浆洗熨烫的某个下午。凯瑟琳似乎身体不适，早早去了楼上临时收拾出来的客房休息。
李诱墨乖巧地坐在后屋门口一张小板凳上，怀里抱着父亲给她做的一个简陋布娃娃，反复小声练习着刚学的法语：“Bonjour, Madame. Comment allez-vous?（日安，夫人。您好吗？）”试图把那陌生的发音牢牢刻在舌尖。
忽然，一阵压抑不住、带着强烈愤怒的英语争吵声，如同被强行戳破了的气泡，从头顶二楼的薄木天花板缝隙里泄漏下来。声音属于凯瑟琳和她的丈夫理查德。他们以为这小镇无人能听懂。
“戴安娜王妃的亲戚？！Oh my God, Catherine!（我的天啊，凯瑟琳！）”理查德的声音是忍无可忍的爆发，带着浓重的英国北部口音，充满了嘲讽和一丝被愚弄的怒火。
“你又在玩这套可笑的把戏？！对着那个裁缝一家说谎的时候，你自己不觉得可悲吗？看看这个鬼地方！（Look at this **ing **hole！）”他的声音陡然拔高，似乎指着房间四周。
“靠着骗来的一点见识和几件快过时的名牌行头，再编造一个贵族亲戚的谎言，跑到这种连火车都几天才有一趟的乡下小镇来装模作样教礼仪？！钱呢？！说好的合作结束就立刻分钱回伦敦？！你那皇室亲戚的钱到底在哪里？！”
李诱墨抱着娃娃的手臂瞬间僵硬！她像被一道看不见的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小脸煞白，瞳孔因为震惊而骤然放大！
那些复杂的法语短句瞬间从她的脑海里清空！一种冰冷的、巨大的恐慌如同最粘稠的泥浆，瞬间淹没了她小小的心脏！
尽管语法并不完全精准，尽管有些俚语陌生，但那核心的、毁灭性的信息——“Liar（骗子）”、“Noble relative lie（贵族亲戚的谎言）”、“Just trying to make money（只是想赚钱）”——如同最清晰锐利的毒箭，精准地刺破了凯瑟琳在她世界里高高筑起的、完美如水晶般的宫殿幻象！
头顶的争吵还在继续，变得更激烈。
“Shut up, Richard!（闭嘴，理查德！）”凯瑟琳的声音不再是平日那刻意柔和的语调，变得尖利而歇斯底里，充满了被揭穿后的狼狈与困兽般的狂怒。
“你以为离开伦敦就那么容易？！我们需要钱！这家人很好骗！那架破钢琴我们用了十年早该扔了！在他们眼里那可是稀罕的宝贝！那个蠢裁缝还敢谢谢我们割爱！你不配合就滚！”
“宝贝？！”理查德爆发出一阵刺耳的、充满鄙夷的大笑，“那堆都快散架的木头？！你管那堆该扔进垃圾场的破烂叫宝贝？！还开那么高的价？！你简直是吸血鬼！连这种乡下穷人的钱都吸！你的良心呢？Catherine！”
“良心？！能买到回伦敦的机票还是能让我们付清上流街区两个月的房租？！良心在这里一文不值！只要那个小女孩信就行了！她越相信我，她那个穷爹就越愿意掏空口袋！”
凯瑟琳的声音充满了冷酷的计算和一丝疯狂，“最后再捞一笔！那笔古董钢琴的尾款拿到手，我们就立刻离开这个连好咖啡都喝不到的鬼地方！回伦敦重新开始！”
李诱墨小小的身体像秋风中最后一片枯叶，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才没有哭出声。滚烫的眼泪在眼眶里疯狂打转，视线迅速被水雾模糊。
凯瑟琳夫人的声音……那平日里如同圣乐般引导着她的声音，此刻扭曲得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魔呓语！穷爹……信我……掏空口袋……最后再捞一笔……回伦敦……
那个曾经让她仰望、让她模仿、让她拼命想要靠近的优雅光明的贵族世界，在头顶争吵落下的每一个字里，轰然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刺骨的、带着谎言腥甜和金钱腐臭的污秽泥沼！
而她珍视的那个布娃娃，怀里那个没有生命、缝着补丁的布娃娃，此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不会背叛的依靠。她把小脸深深埋进娃娃粗糙的、带着廉价染料气味的布料里，无声地啜泣起来，小小的肩膀因为巨大的痛苦压抑而剧烈地抽搐着。那些在棋盘、钢琴旁被强行灌输进脑中的优雅、尊贵、永恒扑克脸的词语，此刻都变成了冰冷的、粘满灰屑的玻璃碎片，扎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原来这世上所有看似完美璀璨的东西背后，都流淌着如此肮脏丑陋的脓血。
当然这对于小诱墨来说还是很残忍的[心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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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戴安娜王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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