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窄逼仄的马车内,魏宁浑身紧绷,一动不敢动。
她只一个转身,狭窄马车内,原先的平和安定却好似天翻地覆,肃杀凛然之气倒灌入内,刺眼的寒光令她目眩神迷。
锐光裹挟着森森寒气,不断逼近——最终凉意落在她脖间下颌。
魏宁背脊僵硬,一动不动,任由刺骨的凉意游弋。
须臾——
寒光散尽,魏宁眯起眼尾,骤然紧锁的漆黑眼眸转动,不经意一瞥。
囫囵将如今情形尽收眼底。
视线顺着身后人高大身形,俯身下来浓重的阴影,游曳至纤长有力的指腕,抵在她喉间乌黑刀柄。以她的目力,可瞧清其上狰狞可怖的镂雕。
华贵精美,又可顷刻间夺人性命。
不用分说。
魏宁霎时明白自己处境:孤弱无倚的弱女子,在赴约的路途中,被疑似逃窜的流寇横刀劫持。冰凉刺骨的匕首,仍架在魏宁脖颈,凛凛白刃携着的冰冷寒气,甫一挨到她,便冰地她一个激灵。
魏宁喉间被人用匕首抵着。
锋利的刃尖压迫,她忍着刺痛,拧眉忍耐。
她飞快思索脱身之法。抓住要害,以利相诱,实为上策。
也不知这贼人要的是什么?又或意欲何为?
这不是魏宁首次遇刺,她极快冷静下来,垂眸盘算,来人并未不由分说欺身上来,只劫持了她。证明来人别有所图,她性命暂时无虞。
魏宁佯装怯懦,瑟瑟缩成一团,神情惶然无助,纤长眼睫剧烈翻飞,蝶翼般脆弱无倚。
她怕极了,甚至不敢开口求饶。
凑巧。
马车似乎碾到石子,剧烈颠簸一下。魏宁紧绷的神经受惊,她猛然抽了抽鼻子,反射性打了个战栗。
然身后人误以为她要反抗,魏宁颈间的力道更具有压迫性,倾泻而下的阴影笼罩着她,无声无息束缚她,让她明明手脚俱全,却仿佛被摄住魂魄,身形俱僵。
身上新鲜的水气和袖口的冷檀香,笼了魏宁全身,她在带着萧瑟寒意的冷香中,心头七上八下。这人乍然出现,马车像是凭空开了顶,冷气一下子驱散了积攒许久的暖气。
肺腑清凉。
她听到一道平淡毫无特色,偏生带着些冷质的男声。
魏宁敢断定这人伪装了嗓音,在她屏息间,听到身后人居高临下,冷声道:“安分些。”
魏宁扯了扯唇角要呼救。
下一瞬。
一只大手捂了来,干净的素白帕子,严严实实将她声音堵在喉头。
余光中人高挑颀长,暗纹黑衣,袖口利落束起,腕骨下手紧握匕首,压在魏宁下颚,另一只手死死捂住魏宁嘴巴。
后收的力道,使得魏宁不得不后倾。
魏宁嫌他靠得太近,忍不住偏头避开,不期然她却对上一双眼睛。
一双格外熟悉的眼睛,眼尾平直,深邃清浅,笑时温煦和风,冷峻时如此时此刻,眼眸泅着寒潭冷水。
像极了她那亡夫。
魏宁心中一凸,骤生的忧怖和慌张紧攥住她的心肝,所有的冷静谋算那一瞬被抛掷一旁。
她忍不住眼眶一热。
魏宁如何想不到,在亡夫离她而去三载,她在生死险境,偶然见到这样一人。
——仅靠一双眼睛,神似了他。
几近以假乱真。
魏宁心乱如麻,明知男人不是亡夫,却不可自控的追寻男人眼尾,慢慢转过头,失神怔怔望着。
而这厢男人正欲提防魏宁突如其来的动作,却不料看清魏宁容貌,暗沉如晦的眼神陡然凝住,死死落在魏宁脸上。
比之魏宁失态更甚。
魏宁思绪陷入男人波涛汹涌的眼底,晦涩的浪涛欲将她吞没。
触及的魏宁陡然一惊,略带惊恐的回过神。
惊觉唾弃自己,怎觉得凶神恶煞的歹人像亡夫,明明她的亡夫是个再儒雅温和的人。
才不会这么凶恶,真是疯了。
被打了岔,魏宁正要重拾一开始计划,逃离魔爪,保住性命。
魏宁避开男人视线,姿态柔弱,嗫嚅出声要试探男人意图。
却没料到——
男人似乎不耐烦了,坚实有力的手臂绷紧,横在魏宁脖颈的匕首嚯嚯向她,竟是一言不合便杀人灭口!
魏宁悚然一惊,抄起袖中培花的细土,迅速向后撒去。
趁掩面瞬间,魏宁绷紧神经,身姿轻盈,如一尾游鱼般,向外逃去。
马车空间太小,魏宁瞳孔震颤,未来得及做出反应,便眼前一花,门帘卷起瞬间,身子迎上魏峥一脚。
出她预料,魏峥杀人只是个假动作,她整个人被踹了出去。
慢行的马车,不知何时停下,围了一圈肃杀凛冽的锦衣卫。以马车为中心空出了偌大的一圈,隔了数十丈,外圈被人围了个水泄不通。
混乱不辨方向的打斗声中,夹杂着惊呼声。
“魏大人,小心!”
一下子叫破男人身份。
魏宁被摔得头晕眼花,四肢钝痛,脊背上魏峥踹到之处,痛楚剧烈,让她难以忍耐,久久爬不起身。
她哆嗦着手脚,勉力撑着地面,抬眼看去。
只见马车在她眼前四分五裂,木头残渣劈头盖脸扑了她一脸。
原地留下打斗的两人。
其中一人正是男人,托身旁人的福,她已确定男人身份,肖像亡夫之人,原是大名鼎鼎、有玉面罗刹之称的,锦衣卫指挥使—魏峥。
魏宁不欲沉迷在过去伤痛中,慌忙打量另一人。身材矮小,面巾裹脸的黑衣人,只余一双细长眼睛露在外面,他不知潜藏在车内,又不知何时现身,抓着匕首伺机刺向魏峥。
魏峥浑身的煞气。方才被马车上女子长相惊了一下,偏生那女子又是个不安分的主,他要救她,却被她扑了一脸尘土。
浑身不爽极了。
魏峥一脚踹飞魏宁,借力转身。
眯着眸子,避开歹人袭来的匕首,气势汹汹将人踹倒在地,腰间长刀出鞘,直取歹人性命。
结束只在须臾。
一番打斗如行云流水,干净利落。
浑身带煞、面无表情的锦衣卫一拥而上,将掼倒在地的歹人捉拿。
魏峥缓了片刻,等生理性眼泪缓解眼眶涩痛。
魏峥微侧着脸,魏宁得以看到。
他宽阔笔直脊梁,挺翘鼻梁,微薄清淡唇色,还有锋利平直的眼尾,忍耐微蹙,纤长如墨的眼睫下波光潋滟。
片刻,他扯掉身上暗纹黑衣,露出锦衣卫独有的官袍,繁复压抑的暗红一泻而下。
所有的一切,透出肃杀冷漠,让人心生惧意。
正是锦衣卫指挥使,魏峥。天子鹰犬,为人阴狠。
也是她此行目的之一。
魏宁缓了片刻,她只觉得脖颈一阵刺痛,蹙着眉伸手去碰。
指尖一片冷湿。
她摸了一手血。
想必是她挣脱之时,一时不查,撞上刀刃所致,皮肉开裂,脖颈上留下一道深深血痕。
魏宁暗自恼恨魏峥。
明明没有杀她的打算,还恐吓威胁她,她误以为真,才慌不择路撞上他刀刃。面色复杂,拿出干净手帕捂住伤口。
魏峥并不知晓自个好心,却落个被人埋怨曲解的下场。
倘若得知,也只嗤笑一声。他转身向魏宁走来,下令将贼人押回锦衣卫审讯。
他撤身一旁,牵着黑马缰绳,身披大氅长身玉立。裹着血霜立在马车前,一双黝黑凤目封着一汪森森寒潭,寒潭中幽暗难辨,正直直笼在魏宁身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魏峥内心暗涌翻腾,远不似表面那样平静。
马车上偶然一瞥,让他如遭雷劈,恍然间他以为见到亡妻。
——魏峥惦念良久,辗转不存于世间,早已葬身冰河的亡妻。
原以为马车上阴暗,幽光遮蔽欺骗了他的五识,才让他恍惚间错眼,认错了人。
魏峥不敢妄下定论。
因而存了留住人的心思,刻意将人踹出马车,他脚上力道,足够纤弱女子半天爬不起身。
如他所想。
魏宁俯在地面,死鱼般瘫软良久,直到痛楚稍缓,隐隐作痛的伤处变得麻木起来,她一鼓作气,攒够起立绷着脸挣扎起身,上方却忽地一暗。
她如有所觉抬眸望去——
魏峥面如沉水,眼神晦暗,正慢慢打量魏宁。
灿烂热烈的日光自魏峥衣袍惊掠而过,在暗红色上附着一层鎏金,同魏峥匕首刀鞘般,华丽而锋锐。
神圣曜光中的魏峥面如冠玉,眉眼虽精致昳丽,但过于冷厉,便显出一分不近人情的冷漠。
唯有一双凤眸。
她在另外一人脸上见过,那人是她亡夫,与魏峥截然不同,他眼底盛放温阳秋水,而霜冰冷漠铸就魏峥。
不是她的夫君。
魏宁顿时如释重负,说不出是大失所望,还是果如所料的长叹一声,心底却平添一抹忧思。
她撑着手臂站起身,才发觉魏峥身量颇高,同他直面相对,压迫感让她感到窒息。
魏宁揣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脏,悄然后退两步。
她一动,魏峥紧随而去地动,魏峥紧逼一步,端凝低眉垂首、瑟瑟发抖的女子,神色郑重。
等描摹过素衣白簪女子秀丽容貌、惶恐不安的神色,揣揣不安如临大敌的神情让她看起来像是一只长耳兔,虽害怕极了但在大型肉食着猛兽面前,却一动不敢动。
魏峥思量间,隐约嗅到清新草木香气,女子怯懦抬眼间,魏峥端详到她虽称得上精致的五官,可脸上脂粉的痕迹尤重。
——诡异的陌生感扑面而来。
魏峥黯然叹息。
面前女子同他的亡妻,既相似五分又不同五分。
这相似中,却只形似不见神似。
锦衣卫指挥使仿佛定在魏宁面前,魏宁心中格外纳罕,面上怯生生讷讷道:“民女见过大人。”
一边见礼,身子一边摇摇欲坠。
似乎下一瞬就能受惊过度,晕厥过去。
魏峥终于后退一步,留给瑟瑟发抖的女子一息喘息时刻。
等瞥见女子脖间斑斑血迹,被鲜血濡湿的手帕,又瞧了瞧她苍白面容,魏峥爱屋及乌,自袖袋中摸出一个小瓷瓶。
“接着。”
魏峥声音也透着同他人一般透着森冷的寒意。
魏宁应声抬眸,一个药瓶被掷于她手。
做完这一微不足道的小事,魏峥翻身上马,绯红长袍锦衣散开,清隽冷厉的年轻指挥使拥着一身寒风而来,又潦水携风而去。
魏宁素衣飘摇,伫立不动,遥遥审视魏峥远去的身影,敛去表面的怯懦畏惧,眼底一片沉静。
人声鼎沸中,她似一抹幽魂。
人走声歇后。
破破烂烂的马车勉强能乘,魏宁没费心思另租马车,因着方才马车内潜藏歹人的前车之鉴,她特意将马车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搜寻一遍。
确保安全,才放下心登车对镜整理衣装容饰。
她颈上伤口虽深,但好在刀口细窄,抹上药后,备用的丝带轻轻一挽,倒看不出痕迹。
只是魏峥的药性烈,抹上去痛的魏宁咬牙,她出了一身细汗,而忍过痛劲,伤口立刻便止住了血,效果颇为显著。
因而仍旧照原计划,前往汪府赴约,商议年节赏花宴的花样排布,午时汪府留了饭,魏宁酒足饭饱,乘车返回繁花阁。
来时一遭着实凶险,魏宁仍心有余悸,复杂心绪久难平息。
得了汪夫人嘱托,管家派了护卫陪同,又交代车夫特意换了路线,避开今早事发之地。
魏宁听着马车外人声熙攘,小小车厢隔出幽静空间,只一窗之隔,魏宁神情淡漠,仿佛置身暗室,她一动不动,久久沉思。
锦衣卫指挥使,魏峥其人,声名远扬,可远播的却不是什么好名声,魏宁回想着所见所感,眉目凝着冷意、如出鞘的兵刃般裹着肃杀血气。
与传言中,玉面檀郎、蛇蝎心肠格外相配。
魏宁格外懒倦,耷拉着眉眼,也不管束漫无边际的遐思,东扯西想间,脚下的马车倏然一晃,原本平稳行驶的马车,停下来了。
太过出乎意料,魏宁踉跄前扑,险些栽倒。
慌乱间难免手忙脚乱,紧紧攥住手边吹落窗纱,才算稳住身形。这时,有人隔着窗牖竹帘,屈指叩窗。
魏宁屏息凝神听去——
“咚咚咚”
笃声阵阵,有力且规律,沉稳的声响和力道带着漫不经心的意味,魏宁噤声,聚精会神判断来人身份。
并未自报家门,得主人允许,胆敢当街拦车之人少之又少,她所遇所识,有这显赫身份和权柄的,只一人——
魏宁飞快揣测,好提前做些防备。
敲击声响了两息,外间人似乎意识到魏宁戒备,便主动应声表明身份,好卸下魏宁防备。
魏宁思量间,外间人发了话。
他嗓音清冷平板,嗓音如泠泠泉水,清寒肃杀,却不掩动听,魏宁耳尖微动,总觉得魏峥这把好嗓子,好听的格外熟悉。
是的,来人却是魏峥。
——阴魂不散的魏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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