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宁缓过了精神松弛的懈怠和混乱,适应微微的眩晕感,离家出走的理智便回来了。
想起方才一路的混沌。
又正对上魏峥颇有深意的眼眸,她恨不得立刻、马上晕过去。
她默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魏峥记得注意事项,走到魏宁身旁坐下,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番,虽还是脸色难看,但精神稍有恢复,便知她已经脱离了那不知名的迷惘混沌。
魏宁正有话问他,斟酌开口:“魏大人。”
魏峥道:“清醒了?”
魏宁默默点头,莫名的羞耻感让她脸颊发烫,但这样她还是撑着要问个明白。
“魏大人,方才您对民女道,三年前锦衣卫动荡,不少锦衣卫流离失散,是何意?”
鹤春是不是锦衣卫,现如今就算确认了,又能如何?
问出这句话时,魏宁脸色难掩复杂和疲惫。时隔三年,她其实并不明确想知道些什么,也不是验证何种猜想。
只是举目苍茫,旧梦褪了颜色,今朝新梦中故人的身影总是带着模糊,魏宁唯恐哪一日真的忘却鹤春的面容,便存了回忆旧事的心思。
如今,她要去何处多寻些鹤春的影子呢?
魏峥背过身,冷沉微哑的声音传入魏宁耳中。
“这一事属于锦衣卫秘辛。”
魏宁以为魏峥警告她越界,正要岔开话题,下一瞬听到魏峥道:“当然你也算不得外人。”
什么?
魏宁讶然。
今日的魏峥,似乎古怪的,很好说话?
背对魏宁的魏峥转过身,手中拿着浸水绞干的手帕,动作自然地执起魏宁的右手指尖,娴熟给她擦手。
擦拭手上重重叠叠的血污,沾上的灰尘,魏峥动作异常仔细,带着诡异的珍重感。
魏宁被魏峥过于亲昵的态度唬住,当即愣在原地。
等指尖濡湿的触感顺着臂弯、脊柱,一路传递到神经末梢,魏宁寒噤噤打了个激灵,还未有反应,右手有独立意识般猛然抽回。
魏峥当即僵在原地,手悬在半空,不上不下。
魏宁用无辜的眼神瞧他:“不敢劳烦魏大人。”
魏峥不疾不许,十分从善如流换魏宁了左手擦拭,这次他吸取经验,上来便扣住魏宁手腕。
让她挣脱不得。
继而镇定自若道了一句:“不劳烦。”
魏宁笑容一滞,她方才没顾及到伤口,正隐隐作痛。
怕再扯到伤口,魏宁不敢乱动,恰好方便魏峥上下其手,诡异的战栗在魏宁头皮安了营扎了寨。
魏宁尽力忽视手上感觉,思忖良久。
试探道:“大人可有当年失联锦衣卫名单?”
魏峥瞧她一眼,松开她手,魏宁手上血污太重,又凝结干枯在手上,极不好清理,就算魏峥在木盆中撒下专门清洗血污的药粉,一张白帕子不能再用时,还未清理干净,他能看清掩在斑驳痕迹下细碎的伤口。
他收敛眸色,转身清洗手帕,道:“自然有。”
魏宁觑着他冷寂侧脸,估摸着魏峥既然愿意提及这一话题,想来应该心情还算可以,她大着胆子道:“那名单可否借民女一观。”
恐魏峥不应,她特意用了央求语气。
魏峥果如所料,未直言拒绝也未欣然应允。
他似笑非笑,正用比之先前越发诡异,且难以捉摸的眼神瞧她,从面皮到指尖,一阵发麻。
魏宁莫名有些羞愧,眼睫低垂,避开魏峥眼神。
放软了嗓音,可怜兮兮道:“求您了,魏大人。”
魏宁狠下心,左手狠掐了把大腿内侧,登时痛觉神经发作,生理性的泪水涟涟,眼底的泪珠波光潋滟,柔弱又可怜。
她与魏峥交锋多次,因着首次照面魏峥便要杀她,此后他二人你来我往,都恨不得使尽浑身解数,但她如今受了伤,浑身懒得慌,恰逢她敏锐察觉魏峥的态度不似以往。
头脑冲动下,她胆子也大,决定试探魏峥。
直到耳边一声轻笑,魏宁才慢慢抬头,露出个隐秘的笑。
——原本魏峥吃这套,她懂了。
魏峥洗净手帕,折身在她身旁落座,仔仔细细将她左手又擦拭一遍,之后魏峥又如法炮制,直到不见半点污痕才算作罢。
魏宁目睹全程,心中大为震撼。
魏峥这是——犯了什么病?
缄默的气氛感染魏宁,她不敢开口,觑着魏峥慢条斯理的动作。
压抑不安道:“魏大人?”
闻言魏峥抬眸正视她,复又低头清理她情况更为严重的右手,回道:“我又没说不可,你急什么?”
魏宁目瞪口呆:……
她咬了咬后槽牙,笑意温婉。
“魏大人,大恩大德,民女没齿难忘。”
魏峥骤然抬头,目光灼灼看进魏宁眼底,吓得魏宁感谢说辞卡在唇边,在她惊异的目光中,道了一句:“魏峥。”
魏宁二张摸不着头脑,低声道:“大人?”
不对劲,魏峥真的不对劲。
魏峥又拿出手帕,千篇一律的白手帕让魏宁睁目结舌,眼睁睁他又将自己的手擦遍,态度之细致,让魏宁再三确定自己爪子的存在。
魏峥抽空道:“唤我魏峥便好。”
魏宁:?
她扯了扯唇角,从善如流:“魏峥大人。”
魏峥微微颔首,没说满意还是不满意,只道:“当年天子北狩,遣三师辅佐太子监国,然太子年幼软弱,羽翼未丰,皇后却不安于室,野心勃勃企图把持朝纲。声东击西调开锦衣卫,霍乱一事传至我而耳中,皇后手中翊卫围追堵截,致使半数锦衣卫离散。”
当年圣上与皇后伉俪情深,圣上北狩翊卫忠于皇后,甚至嘱托魏峥守卫皇宫,辅佐凤后和太子。
却没料到皇后心怀怨恨,蛰伏许久,只待这一朝反叛。
魏峥身重剧毒,不幸堕下洛水,被魏宁救下。当时事态不清,他不敢贸然行事,唯恐招来祸患,于是遮掩了面容,化名危鹤春。
之后歪七扭八的走向,到如今与魏宁隔着重重山水相见,魏峥在运命无常中抓住他一生的期许。
而这厢。
魏宁甚为忧心,她活得过今朝,难见到明晨朝阳。
心中嘀咕:这皇室秘辛是她能听得?
她委婉道:“大人,民女尚且不想与世长辞。”
魏峥自袖袋拿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盖子,手指沾了药去敷魏宁手上细碎的伤口。
听到魏宁如此说,低笑了声道:“你安分些,没人要取你性命。”
低低沉沉的笑声紧贴魏宁耳廓掠过,带来莫名熟悉的异样感,魏宁一时失神,来不及阻止魏峥,双手已被上了药,正妥帖安置一旁晾着。
“我已让人通知你女伴,你且等着,不要乱动。”
魏峥起身,将方才的伤药塞进魏宁袖袋,动作异常熟稔,好不见外道:“这药先前我已给了你一瓶,但以防哪一日就被猫叼走了,这瓶你也拿着,不必省着,没了再与我讨要。”
魏宁被安排的明明白白。
对于魏峥话中夹杂的戏谑,她只做不懂。
魏峥无奈:“你这脾气,罢了,我早应知道。”他俯身理了理魏宁散乱额发,补充道:“你也不必担忧我下毒,我既应了你的要求,做了交易,如今又得知你身份,便不会再疑心你。”
怪不得,魏宁要寻安伯觥,当年他失去魏宁行踪,便自临安返回上京。
——他怀疑徐家被灭另有隐情。
因而。
伤好后,他马不停蹄调了江宁五州的卷宗,一路按图索骥,一年前寻到安伯觥的踪迹,但当时安伯觥重伤濒死,他不得不缓下行程,直到半年前安伯觥秘密入京。
他想,魏宁目的,无外乎于此。
“你且好好养伤。”
言讫,魏峥嘱咐魏宁安稳躺着。现已午时,他想着魏宁奔波一路,必要用些饭食。
熟料魏宁以为他要走,当即去拽魏峥衣袖。
可魏峥衣料太过顺滑,魏宁指尖滑过,不熟练地拽住他摇曳的发尾。
魏峥蹙眉望她。
魏宁不好意思放手,讪笑:“大人见谅,大人见谅。”
她见魏峥只是皱眉,并未呵斥,猜测魏峥应是没生气,便诚恳道:“大人,可能早些将名单带给我?民女感激不尽,望大人成全。”
至少这一刻,得知鹤春过往,她是当真感激魏峥。
魏峥垂眸。
暗沉眸光如鹅毛大雪般纷纷扬扬,触及魏宁之时却骤然融化,冰雪蒸腾,淋漓舒畅的水汽成了彩云,柔柔轻轻落在魏宁身上。
他仿佛回到三年前,同魏宁毫无隔阂。
道:“你既求我的,我自然要办到的。”
魏宁面色微滞,隔着窗柩倾泻灿光,模糊面容远远相对,她的心口忽而抽痛一瞬。
她慢慢想起。
鹤春是锦衣卫,长此以往,耳濡目染之下,那说些相似的话,相似的办事风格,魏宁自发周延给了自己合理解释。
她低声道:“多谢大人。”
如此看来,三年前锦衣卫陷身皇后党政一事,众多锦衣卫沦陷上京,那江南多起纵火灭门案,便与魏峥不相干了。
不相干。
魏宁抬眸,魏峥挺拔身形微顿,手指搭在用来挡风遮雨的布帘,穿狭隙的日光照亮他半身。
晦光分界之间,魏宁瞧见,他慢慢勾起唇角。
低声道:“魏宁,你为何不怀疑,你那位夫君,还未亡故?”
撂下一句语焉不详的话,魏峥掀起布帘。
一下子融入了明光。
魏宁张张嘴。
并未说出话来,她想,她亲眼所见鹤春尸身。
再者,若鹤春尚在人世,他为何不来找她?她又为何从未找到鹤春?
魏宁心有戚戚。
鹤春,该是不在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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