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星嘻嘻笑两声,走到他轮椅后,将他推到窗下,指着花园里的某处,问:“看见水管旁边的那几支花吗?”
叶传书得意道:“看到了,是山茶花。”
“废话,我还能不知道那是山茶。我是问你,那山茶花下面长的那种草叫什么?”
叶传书皱眉。“草就是草,还能有什么名字?”
“谁说的,你看狗尾巴草、鱼腥草、车前草,鸭拓草、马鞭草、鼠尾草……都是草,人家也是分种族有祖宗的。花都还有很多名字呢,草怎么就不能有名字。”
叶传书狐疑:“鱼腥草不是吃的蔬菜吗?马鞭草不是做香料的吗?”
南星沉声道:“可它本质还是草,你不能因为人能吃,就说它属于蔬菜类吧!”
“......”
南星两手臂撑着轮椅后把手,笑说:“要不,你猜一个?”
叶传书不猜。“那它叫什么?”
南星笑意浓浓,幸灾乐祸道:“这么说,这题你认输?”
“嗯,它到底叫什么?”
南星站直身,摊开两手耸耸肩,一副无赖的样子。“我也不知道。”
“你......”
叶传书猛地回头,喷出的火气吹得脸上的卷毛一蹦一蹦的,明亮的一双眼睛既委屈又愤愤。
“唉不气不气。”南星赶紧做低姿态,给他顺毛。
“叶先生是MIT硕士,家底丰厚,学识渊博,是天上地下的天才。我刚刚那一题,只是刚好问到你的盲区而已。也是我投机取巧,胜之不武,胜之不武。”
毛很快就被她三言两语顺下去。
叶传书正回头,轻轻哼了声。“再出。”
南星挑眉。“刚刚那个问题嘛,有点冷门。这一题就很大众,你一定能答得出来。”
叶传书不耐烦道:“快说。”
南星问:“你高中的时候,学过《滕王阁序》这篇文吗?”
“嗯。”
“我的要求就是,你背给我听听。”
“……”
大晴天里,高空霹雳。
书房里,气温骤降,每个角落都飘着令人不寒而栗的低气压。
叶传书开着轮椅往前一点,调过头来,非常平静地抬起头,不紧不慢地说:“你先给我背一遍。”
南星最拿不定他这种平静。
她呵呵两声放下手,不动声色小退两步,说:“这么说,你…你…背不出来。”
叶传书手肘撑着轮椅扶手,手指交叉放在腹前,和颜悦色地重复道:“你先给我背一遍。”
“那咱可说好,我要是背出来,就算你输。”
“背。”
南星抽鼻子,挺直腰杆,目视前方,深吸一口气,朗朗诵道:“豫章故郡,洪……”
“等等。”叶传书制止。
南星张着嘴巴,不明所以。
叶传书滑到书桌前,拿起桌上的手机,点开浏览器,输入“滕王阁序”,搜出全文。
“可以了,背。”
“……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冀胗,地接衡庐。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物华天宝,龙光……”
走廊上打扫的琴嫂,偷偷瞄向书房之内,朗朗读书声抑扬顿挫,字句铿锵。
南星面对着窗,背对着叶传书,像在参加朗诵比赛似的。
“做什么错事了,挨罚背书?”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书房之内,除却朗朗诵声,没有多余的杂音。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叶传书怔怔看着面前的女人,手机早已黑屏。
她语声带动呼吸,肩膀微微的跟着起起伏伏。然她的声音神情,仿佛是站在国旗下宣誓一般,郑重而肃目。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阁中帝子今何在?栏外长江空自流。”
上午的阳光闯过玻璃,投射在她身上,熠熠生辉。
他可以清楚地看到,她薄薄的耳朵上,根根分明的绒毛,像是刚被阳光唤醒,生机勃勃。
“叶先生,叶先生?”
南星抬手在他面前来回晃,才将听傻的男人给叫回魂。
她微微弯下腰,笑得人畜无害。
“我背完了,觉得满意吗,有没有……漏掉一个字?”
叶传书回过神,一只手指捏着手机,轻轻敲打另一只手的掌心,淡淡点头。“一字不差。”
南星得意地谦虚道:“过奖。”
叶传书平静的问:“我能问南小姐一个问题吗?”
“您请问。”
“你学什么专业的?”
南星将嘴角咧到最大,皮笑肉不笑,说:“我之前跟你说过的,汉语言文学专业。”
“你们这个专业的学生,都这么能背吗?”
“不是啊!是我上次作业不及格,陈教授罚我背的,我昨天晚上才刚刚背完。”
“......”
叶传书捏着手机的手指渐渐发紧,手背上的青筋渐渐突出来,下巴处的长胡子一抖一抖的,鼻孔里一团气接着一团气喷出来,那眼珠子就跟胀起来的气球一样,随时都能爆炸。
南星皮笑,肉也跟着笑。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巴露出标准的八颗牙齿。
叶传书猛地抬起手。
南星拔腿就跑。
“哐”的一下开门。
“砰”的一声关门。
窜得比狐狸还快。
叶传书高高举起手机,剧烈呼吸着,脸上的长发跟着一扬一落,牙齿咬得“咯咯”响。
要打的人跑了。
过了五秒,房门再次打开一道口,跑了的女人又灰溜溜探进头来,脸笑得跟福娃似的,贴着墙一步步挪到书架旁,拿起架上的手机。
“嘻…嘻嘻…手…机…呵呵……手机忘拿了。”
拿完,又原路一步步挪出去,临到门口时还不忘提醒。
“那个……暴力不好。”
“呼哧呼哧……”
叶传书举着手机,跟举着把火炬似的,视线随着她小心翼翼的动作,进来又出去,脑袋里虽然一片懵逼,胸腔的起伏却渐渐缓和下来。
他看着紧闭的房门,暴胀的眼睛渐渐卸气,缩了下去,手也缓缓垂下。差点爆炸的炸弹最后还是熄火,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到最后,他都莫名其妙地笑两声,积郁已久的内心好像瞬间一空,身心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
吃午饭的时候,南星真就不给他刀鱼吃。
刀鱼她宰了也清蒸了,却是整条放在自己盘里,端着自己的那份离他远远的,觑着他的神态小心翼翼地吃。
叶传书倒也没有责怪。
吃到一半的时候,南星见他没有要发飙的趋势,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我赌输了,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
反倒是他先开口。
南星嘿嘿傻笑两声,卖着乖,说:“我也没想到你会赌,更没想到你会输。是我投机取巧,不作数的。”
叶传书并不恼,说:“会投机取巧也是你的本事,我这人有原则,讲信用,输了就是输了,说吧!”
“这要求嘛还真没想过,你让我考虑一个晚上,明天再说行不行?”
“行。”
南星咀嚼着饭菜,试探性问道:“叶先生,你赌品怎么样?”
听到这话,叶传书抬起他那豪放不羁的造型,紧盯着她,吓得她缩着脖子,赶紧低头扒拉饭,像个胆小的小媳妇似的。
他没好气道:“你是觉得我会耍赖?”
“当然没有。”南星打死不承认。
“以叶先生的人力和财力,加上你的教养和人品,怎么可能会耍赖。再说我也不可能要求你去干杀人放火、偷鸡摸狗这种缺德事。叶先生也犯不着毁约,遭天打雷劈,对吧!”
叶传书放下筷子,歪着头意味不明地看她,看得她后背冷飕飕的。
“我说…...说错了吗?”
他歪着头,阴瑟瑟道:“我发现啊,你最近很能耐。”
南星一脑子懵圈。“哪……哪方面?”
“你一次次触碰我的底线,真以为我不敢开了你吗?”
南星不屑的小声嘀咕:“反正我有双倍工资跟奖金。”
“你嘀咕什么呢?”
南星哦了声,说:“我说叶先生人好心善,应...应该...肯定不会跟我一个弱女子计较的。”
“你少给我戴高帽。”
“.......”
打赌第二天,检验人品的时候到了。
吃过早饭,南星回房间睡回笼觉。
十一点左右,才又继续转醒,穿戴好下楼进厨房喝水。
琴嫂以为她是下来准备做午饭的,说:“我的就不用做了,我回家吃。”
南星喝着水,说:“今天不做午饭。”
“先生不吃?”
“出去吃。”
琴嫂不可思议的看她,说:“你开玩笑呢吧!”
叶传书是不可能出门的,她来这么久,连大门都没见他出去过。
南星上楼,意料之内的在书房找到他人。
“时间到了,下去吃饭。”
叶传书翻着书,说:“放着吧,我过会再下去。”
南星不由他分说,将他手里的书甩向墙角,推人出门。
叶传书没料到她这举动,本能地扶着把手。“你干什么?”
“检验你赌品的时候到了,去吃饭。”
叶传书莫名其妙,赌品跟吃饭有什么关系?
然而下楼之后,他就知道了。
南星直接一个鸭舌帽扣在他脑袋上,将他推出房门,一股久违的不安之感瞬间从他的心脏阔散开来,蔓延全身。
他惊呼出声:“你干什么?”
南星推着他,说:“你赌输了,跟我出门吃饭。”
叶传书身上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抗拒。“我不出去,给我推回去。”
南星不理会他的抗拒,说:“怎么,觉得你这副鬼样子不敢见人。我告诉你大叔,毁约可是会天打雷劈的。”
“劈就劈,我不出去。”
“你不出也得出,本姑娘也不是那么好商量的,你今天必须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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