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南星做早饭的时候，特意往粥里加了点芥末。
她对昨晚不期而遇的惊吓，多少还是有点介意的。有仇要当场报，不然乳腺容易堵塞。
做完早饭，她照常去学校上课，中午继续回来做午饭。
只是这回，饭桌上多了一张落笔：别放芥末。
南星切的一声，不以为意，在纸条上多加两个字，变成：别放太多芥末。
“让你吓我。”
然而等下午她回来准备做晚餐时，真被吓到了。
饭菜基本没动，纸上另起一行字：你明天不用来了。
吓得她赶紧上二楼去敲他卧室的门，以她所有存款的名义，发誓要好好道歉。
“叶先生，叶先生，你在吗？”
她拿出最真诚的语气来，乖乖道歉。
“对不起，是我错了，我跟你道歉，你别开除我。我只是替胡婶顶班而已，你要是开除我，那我太对不起胡婶了。”
“先生，你在里面吗？叶先生？”
“我进去喽，你不出声我就当你默认了？”
卧室的窗户全部用厚重的窗帘封起来，一丝白光都不透。床头亮着灯，反射着灰蓝色的蚕丝被单，每个角落都散发着股腐朽阴郁的气味。
里面没人。
那就只能在书房。
于是她来到书房门口，敲了几下门，里边没回应。
她将刚刚的话又复述一遍。
“叶先生，你要是不答应就吱一声。”
“你要是不吱声，我就默认你是答应了？”
“我进去喽……”
书房的门拉开一条缝，南星第一眼就看到，那个蓬头垢面的大爷歪坐在轮椅上，正瞪着门口。
她咽了口口水，心虚的缩起脖子，硬着头皮推门进去。
书房和卧室一样昏暗，拉着窗帘，只开就近的一盏台灯。
里头很乱，摆件书籍东倒西歪，叶先生坐在角落里，手上的酒杯里还有半杯。
“我让你进来了吗？”
这是她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也许是酒喝多了，很沙哑，像个六十岁的老头。
南星有点局促，说：“我...…我问过你了，你没出声，我就当默认。”
“出去。”
南星一愣：“啊？”
他猛地吼道：“出去。”
南星准备一通的道歉话还没说出口，这就被轰出去，多少有点不甘心。“叶......”
然而主人家却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像一只被惹毛的猫一样，情绪瞬间就爆起来，撕心吼道：“我叫你出去，出去。”
“哐......”的一声，酒杯毫不留情砸在她脚边，吓了她一哆嗦。
她抬头看去，那哪是一只炸毛的猫，分明是一只患了自闭症、情绪失控的猩猩，正双拳捶打酒桌，“哐哐”炸响。
“好好好，我出去，你别激动，你冷静一下，不要激动。”
她边说边后退，立马带上门。
门刚关上，里头就传来“哐啷哐啷”砸东西的声音。
她叹口气，平复自己的情绪，告诉自己不能跟一个、精神有问题的人一般见识，不能将对方这种粗暴的行为放在心上，然后转身下楼，进厨房洗菜。
水哗哗流着，南星给胡婶打电话。
“我说胡婶，你伺候的这位爷到底是个什么人啊？”
胡婶语气略带惋惜地说：“他啊，一年前出的事故，两条腿废了，脾气也就变得阴晴不定。他人其实很好，是个很开朗阳光的大……你见过他了？”
她讶异。
南星不敢把自己被开除的事告诉她，说：“嗯，见过了，人确实是......还挺好的，还说我的菜做得好吃呢！”
胡婶语重心长道：“你没事别去触他霉头，连我这个在他家干了四五年的都不敢。”
南星将一根黄瓜砸进篮里，保证道：“放心吧，我懒得去搭理他。对了，我只知道他姓叶，他叫什么？”
“叶传书。”
－－
南星做好饭菜，这回不敢再放芥末，放在桌上，上楼回房间，洗澡看书。
书没看进去几个字，耳朵却时刻留意门外的动静。
一个小时之后，书房的门传来轻微的一声响，他出来了，开着轮椅向电梯。
南星立即甩丢手里的书，做贼似的，贴着门板听外面的动静。
十分钟之后，她假装拿水杯下楼接水，“恰巧”碰到他。
“哟，叶先生，用餐呢！”
叶传书坐在餐桌边，黑色的轮椅，几乎跟他的睡袍融为一体。
他低着头，蓬乱的头发遮住他半张脸，像挂了一头的方便面，平静地说：“我跟你说过，不要再来了。”
“哦，是说过，可是我心地善良，怕你饿死，就再给你做一顿，明天我就搬走。这大晚上的，叶先生不会赶我一个女孩子出门吧！”
他脑袋虽然顶着一窝子的乱发，吃相倒是挺优雅，细嚼慢咽，慢条斯理。
如果只看脖子以下的部分，倒也赏心悦目。
呸，再赏心悦目，也是个老头。
“明天我不想再看到你。”他说。
“多谢。那你慢用。”
南星接完水，转身上楼。
叶传书瞥向她的背影，混浊的双眸里倒是闪过一抹疑惑。
就只是接水？
不道歉？
不求留下？
哼，欲擒故纵。
第二天，南星做好早餐，然后去学校。中午继续回来做饭。
钟点工已经走了，叶传书以为家里没人，于是只好自己下楼找吃的，不想正巧在厨房里还看到这个女人。
“你怎么还来？”
南星回头看他，若无其事的说：“叶先生，你饿了？等等啊，马上就好。”
他眉头连着头发都皱起来，冷冷地说：“你是听不懂我的话吗？”
南星假装听不懂他的语气，陪着笑脸说：“我是个负责的人。你家人已经付完我一个月工资，我必须把班上完。”
“不需要，下午再让我看见你，我就报警。”
他说完，调转轮椅的方向，开向电梯。
南星追在他后面，求道：“叶先生，您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我的小人之心行不行？要不然这样，我可以走，等下个月胡婶回来，您继续让她在这里干行不行？叶先生，叶大爷，叶大叔......”
叶传书冷不丁地突然停下，猛回头杀了她一眼。
南星吓得一哆嗦。“叶......”
那眼神，简直要吃了她一样。“我...我知道了...”
叶传书哼一声，进了电梯。
电梯门缓缓关上，南星死了爹妈似的一脸沮丧。
真是报仇不成，搬起石头砸了自己脚。
晦气。
她回到厨房，看着锅里正在炖的汤，气得两手提锅一股脑打算全喂进垃圾桶。可转念一想，那大叔也挺可怜的，人家都饿得自己下来找吃的了。
“算了，我大人不记你小人的过。”
她将汤端上餐桌，又将其余的菜准备好，看了眼二楼，背着书包出门。
门刚要打开时，她想想又折身回到餐桌，取出笔记本，留下行字后，才安心出门。
叶传书听着车驶离院子，这才重新下到一楼，进了厨房，闻着饭菜的香气，拿起桌上的纸张来看。
“我下午还有课，晚上才有时间过来收拾行李。叶先生好心好意，见到我可别招呼都不打就报警啊！我可不想留个案底影响三代。”
他面无表情地将纸张放在一边，倒是毫不客气拿起筷子吃饭。
南星这回真像她说的那样，下午回到别墅，照常做好晚餐，然后上二楼收拾自己的东西。
叶传书轻手轻轮出了房门，经过她房间的时候，见她房门半掩着，时不时见她忙碌收拾的身影。里头还传来说话声，不知道在跟谁通电话，听声音是个女生。
“这里干不下去了，只能找下家。”
“怎么，那家人虐待你？”
“哪来那么多变态。这家的主人挺好，是他暂时不需要我做饭而已。唉，没钱的日子，又要啃方便面喽。”
“你哭穷能不能哭得像样一点，你跟我有什么两样。”
“呸，我跟你哪能一样，你两眼一闭口袋一空，张口可以问爸妈要，我是个孤儿，爸妈都不知道是死是活，上哪要去。”
“那你别干了呗，我养你。”
“行，你大方。不然把我明年的学费一并给交了？哎哟，我有电话进来，先挂吧。”
“行吧，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知道了，拜拜！”
她挂了这个，又重新接起。“嗯对，我这也收拾好了。对，6号门。”
因为提着行李，南星还是第一次用这里的电梯。电梯门关上，她还没反应过来，电梯门就又开了。
下到一楼时，正好看到叶传书坐在餐桌前，沉默坐着，死盯面前的饭菜，也没动筷。
她很自然地打招呼：“叶先生，我走了。”
叶传书头也不回地问她，“你不是有车吗？”
南星“哦”了声，说：“同学借去了。”
“出租车......安全吗？”
“啊？”
“没事。”叶传书拿起筷子，“你注意安全。”
南星笑笑，说：“多谢提醒，你自己也注意身体。走了。”
行李箱的轮子“咕噜噜”滚到了门口，门“咔哒”一声打开，又“咔哒”一声关上。
叶传书转头看去，都来不及看到她的身影，门就已经合上了。
偌大的一幢别墅，只有他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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