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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第 16 章

流年易逝,江山如故。

因着这次豆豆奄奄一息的样子在我脑袋里深深烙下了印记,我便不住地回想起许多事情来,决定要去那叔叔所说的地方一趟。

我同姨父说要出门,我随便编了个理由他就信了。

我套了件外套,坐车到了城西的别墅区,这儿刚搬进新住民,几栋红的黄的西式别墅像是防止传染一样间隔远远的,方圆草地围成各家。我顺着门牌摸索到最后一栋别墅,果不其然能望见一棵梧桐树,这棵上了年纪的梧桐树沧桑厚重,似是故人来。落叶最多的地方,泥土被浸得湿黏,一步,两步,三步……我挖开了那块与众不同的土堆,一个板条箱就显现出来。

箱子里有七封信和一张卡,其他的只有薄薄一张的样子,从2010到2016只有这张2010年的鼓鼓当当的。

而且,除了10年的这封信上半部分,其他都写了我的名字,是写给我的。

我把信封撕拉开——这是一封打开了很多次,起了毛边有些黄渍的信,信上有大大小小的椭圆形痕迹,摸起来脆脆的:

“如果你读到这封信,那我一定非常信任你,就请你记住我夏忆良,绝不是什么灾星、懦夫。

我出生的时候,母亲就难产了,我血淋淋地降世没有几天,她就去世了。父亲因此一下老了十几岁,我出生后听到的第一个声音除了自己的啼哭,就是父亲的哀嚎,可见他们非常相爱,要是没有我……

然而父亲还是对我寄予了极大的期望,也给予了我很多,我的印象里,有阳光的时候他就像石像一样严肃,没有阳光的时候,他就像糖罐一样快乐。我很感谢我的父亲,别人说我灾星、软弱,即使那个人是母亲的兄弟、是他自己的兄弟他都照打不误,如果有人当他面侮辱我,他一定会把他的血揍出来。他虽然只是个拿着小学文凭的修理工,但是一生从没犯过大错,会蹲下来教育我,变得坚强就不会叫别人欺负,灾星更是空口胡说,母亲和他都非常期待我的到来。

我和父亲相处的这几年,真可谓相依如命,父亲在外奔波,我则在家边学习边负责家务。六岁清明,父亲带我去上坟,让我跪下,原来父亲也早就没有了父母,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父亲像个孩童般哇哇大哭,震声惊鸟,哪里知道命运的嘲弄,那时我抿着嘴也忍不住掉下泪来。

父亲在我十一岁那年在工作过程中,一个不小心从高空跌落,丢了性命。在葬礼上我看着形形色色的人走上前来吊唁,但宣布遗产的时候几个叔叔伯伯把我围住,自顾自地商讨起划分遗产的事情,父亲把母亲的和自己的都留给我,但是却被他们三言两语就抢走了,他们杵在那,耍无赖。我反抗,被他们揍出一身伤,进了医院。等出来的时候,身体干净了,两袖却空空,连父母亲住过的房子他们都不留给我!那些带有回忆的东西全都被他们抢去了,我问他们能不能让我借住,他们说我晦气,把我赶出了我的家。孤零零一个人,只能靠救济度日,全身只有一块玉牌,是父亲给我的,死死攥在手里,那时我就下定决心,谁也抢不走它。

至今我都没能抢回父母的遗产,我深感自责,也感到路途漫漫,只能做好最基本的自己的工作。

我像普通孩子一样上学,考到大学,做了人民警察,做的是最危险的职业。在这期间,我认识了不少同事朋友,走的最近是何萧风,他很同情我的经历,时不时地会多照顾我一些,同时他也是最了解我的,从来也不会让我难堪,聊天总能聊到心窝子里去。

这几年,人贩子越来越猖狂,我们几个小组负责江村附近的窝点,我当时是个积极分子,痛恨人贩子为钱毁坏他人家庭的行为到了骨髓当中,我自告奋勇地要打入敌人内部,何萧风站出来劝我,但他深明我的性格,也就放弃了。

前面的交接工作我都圆满完成,我很幸运,良心和责任并没有什么冲突就可以获取信任,但这一次的任务还是首次尝试,我的良心和直觉都告诉我需要写下这么一封信,放在父亲常陪我来看梧桐树的地方……”

孙忆良

2010、3、2

续,给小语

“小语,我不知道你还会不会来看这封信,会不会看到这些文字,也许你会感伤吧,会原谅我吧,也许只是我自作多情,也许对你来我说我永远是坏人。连姓名都是假的。

我心里那份责任支撑着我完成这次任务,却深深地伤害了你。当我必须装出样子狠狠揍你的时候,你可知我内心的煎熬?我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是个好娃娃,家庭美满,却被拐到那种地方遭受非人的折磨,看到他们那样折磨你,就像对待一个死囚、一样玩具,我是钻心的痛,你能理解我吗?反正,你能不能理解叔叔,叔叔都已经犯下了滔天大错。

麻绳何苦专挑细处断!偏偏是一场地震,所有的命运天翻地覆,一日间多了多少可怜人,你可知道日日夜夜照顾你的萧萧哥哥,他的父母就倒在了地震的瓦砾之下……一同你的父母和弟弟,是我害你没了家,还不能和家人见最后一面,而你还在经受最残酷的折磨。千言万语都说不尽我对你的愧疚。

你趴在我身上失去了意识,嘴里含着我的玉牌,还记得玉牌吗?那是父亲给我保命的玉牌,我想你们村里也有类似的说法,因为萧萧和我说你的银环给了弟弟,你真是个好孩子……

后来,你被萧萧救了出去,他们早就埋伏在那里,和救援队一起实施了救援,我就压在你的下面,所以他们也找到了我,虽然我们离得很近,但你我都不省人事,万幸最后我们都住进病房得到了及时的救治。

你知不知道,当时我就在你的隔壁,我受的伤重一些,却先苏醒,你知道我当时听到萧萧和我说,你一醒就在喊他的名字,我就乐得藏不住笑,我知道你该是原谅叔叔了,叔叔做了这么多错事,你还愿意原谅叔叔,你真是善良的好孩子……

可我不能轻易地领了你情,当你醒来以后看到萧萧都害怕地缩起来,更别说那些给你吊瓶打针的医生,你昏过去好几次,叔叔知道你不是软弱的孩子,只是精神上受到无法逆转的创伤,我难辞其咎,过了几天你渐渐接受了萧萧无微不至的照顾,而看到那些人贩子的照片还是下意识地扭头躲开,应激地大哭大闹,眼睛哭肿了才愿意睡过去,我就心疼不已,而清醒之后把父母和亲弟弟的事情又听了一遍,你的反应让我彻底死了心,那个哭的劲头,和我记忆里父亲在坟前哭一模一样,把我们所有人都听哭了,听到你泪珠一滴一滴地掉,听到你不住的干呕声,叔叔就受不了,像一刀刀剐心里的那块肉,像一根根刺往伤口扎呀!我差点要哭出声,要翻开帘子去抱你。但我不能。我就和萧萧说要转病房,我深知自己犯下的罪孽,用什么都无法弥补。

转病房的那晚,我梦到小语躲在一块木门板后面,说原谅我了,我探头想看看你的样子,却看到一滩黑血,血上站着凶神恶煞的我自己,幽幽地传来嘎吱嘎吱的木板声和哭声,把我吓醒了。你说可笑不可笑?我决定,即使你不原谅叔叔,叔叔也会默默弥补你的。

叔叔要重新开始,做一些其他的为人民服务的工作,争取不让别人的家庭遭到破坏。

卡里是十万元,是我毕生的积蓄,如果小语什么时候想到叔叔了,就来到这里,拿不拿走,都凭你自己决定。我也告诉了萧萧,如果你忘记了,向他提起,他就会告诉你,作为我最亲密的战友,他的人品绝对信得过。

如果你有困难了,就来找叔叔,叔叔会把你当亲生儿子养。”

孙忆良

2010、6、3

看完这封信,我整个人像是被丢在夜风呼啸的乱葬岗,一下子太多的信息我根本处理不过来,我其实已经渐渐地淡忘了那段痛苦的回忆,虽然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双腿发软,可是我从那时起就冥冥中感到良叔是个好人,虽然他打我比我爸还用力,嘴也没停过骂,但是在长达数天的折磨里他却下手最轻,最让我隐隐感到安心的一个,或许正是当时的单纯,我才会相信良叔后来的道歉。

我确实记得当时在病床上静养的一个月,都是萧萧和大姨一家在照顾我。中间还给我看了几次那些人的照片,有模糊的生前照片,也有较完整的遗体照片,我当时吓得又晕了过去,腿肚子止不住地抽抽。

原来后来他没走,留下来照顾这个伤员同僚去了。我完全不知道。

了解良叔的遭遇后,我不禁可怜起他来,他也是被命运玩弄的可怜人,父母早逝还被霸占遗产,能走到今天,匡扶正义,心中形象一下子伟岸了起来,在病房里默默承受那么多,别说他,我现在也是心如蚂蚁在爬,如岩浆在浇,火热热的疼。我暗自下了要去萧萧那里找到他的心思,还有些兴冲冲的期待,我要和他说我早就原谅他了,早就看出来他是好人,他得多开心。

然而,接下来,当我拆开一封又一封信,遇见了始料不及的情形:

给小语:

“小语还是没原谅叔叔。那时候看你看到我照片都会发抖。你是不是还在怪叔叔夺走了你和你全家,甚至最后的见面机会都没给你留,全是痛苦的回忆和精神创伤?我来回想了一年,你确实不该原谅叔叔,叔叔竟然有了轻生的念头,可那只是逃避,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生我养我的父亲和爱我的母亲。”

孙忆良

2011、6、5

我看到“轻生”两字不禁有点后怕,擦掉额头的冷汗加速翻起了下一封信。

给小语:

“小语今年是小学二年级了吧,我去年就知道你过得很好,但却写不下去,我哪里来的资格去窥探你过得好不好,领养你的是你的好亲人,不像叔叔一样坏运气,而你又是个善良的孩子,知道这些我就满足了,好人有好报,我坚信这一点。”

孙忆良

2012、6、5

我的眼眶无声红了,这样好的一个人,我真是说不出话来了,心里既悲悯他过高的道德感和悲惨的生活经历,又暗自怨恨他连看我都不敢真是胆小鬼。

给小语:

“儿童节快乐!叔叔很矛盾,因为有个女孩爱上了我,我必须考虑是不是配得起这份爱,我审视了自己,究竟能不能配得上自己现在的爱和尊重。但是爱情来得措不及防,只是看到她带笑的眉眼,我竟不管不顾地也坠入了爱河。直到动笔写下这封信,我才开始有了悔意,可是后悔苍白无力,徒劳无功。我想小语以后也会品尝到爱情的甜蜜吧,就让叔叔贪婪一回,好吗?”

孙忆良

2013、6、1

这个问号写的特别重,而署名又特别轻,原来我上学的时候有人偷偷给我过儿童节,思及此我破涕为笑。

给小语:

“小语,儿童节快乐!我还是很矛盾,叔叔犯的罪孽叔叔是知道的,但是又没法割舍爱情,希望小语你能原谅我……

我开始主动追求晓雪,才知道他娘家人多难缠,她的父母也早亡,几个兄弟仗势欺人,张扬跋扈,我才知道晓雪是放弃了很多来和我在一起……

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矛盾了,是想逃避还是想通过帮助别人来减少罪责,居然主动转到协作缉毒的工作上去,我尽力地投入以忘却扎在我心间的刺。”

孙忆良

2014、6、1

我倒吸一口凉气,不由得一阵心悸,笑容僵在了脸上,我想到了视频里电视上那些伟大的缉毒警察,他们总是以光荣牺牲呈现在我眼前。手汗沾湿了握着的信,我飞速阅读起来,近乎一目十行。

给小语:

“儿童节快乐!经过这一年,我缉毒的决心日益坚定,晓雪也支持我,和我说正是这一点吸引了他,我确实成为了我父亲期望的样子,这令我感到骄傲又自豪……不过和萧萧离得远了,毕竟不在一个部门,但我们的友谊是不会因此损坏半分。

我就是在这棵树下向晓雪表白,虽然还没有自己的房子车子,但她还是愿意嫁给我,婚礼上虽然人不是很多,却很隆重,我想我会一辈子记得她穿成圣洁天使的样子,她说好也要记得我下跪给她戴婚戒的模样……

写完这封信,叔叔又鼓起勇气悄悄向萧萧问了你的事,知道你过得很好,没遭到什么欺负,叔叔就知足了。我在想是不是可以有那么一天,叔叔可以当面跟你道歉。或许是缉毒工作的危险,让我越发想要结束心中的各种遗憾吧。”

孙忆良

2015、6、1

给小语:

“儿童节快乐!今年叔叔特别特别开心,给你一个惊喜,你会有一个弟弟了!

我想医生暗示的意思应该就是弟弟,这要是我身为男人敏锐的直觉,我的儿子呀!我一定让他过得要开心!我想等他出生了,就带他去见你,给你说清楚当年的事,好好道歉聊一聊。”

这是什么?我不敢看了,因为他从来没有找过我!自从那天被埋在木头瓦堆里,我再没见过他。可是眼睛像有瘾一样,不受控制往下扫。

“我的孩子就叫夏芋吧,因为晓雪特别爱吃甜甜的芋头,我也染上了这个小甜品,我想这个孩子也会是个乖崽,可我以后还是得对他严厉才行!做个好父亲是我的责任。可是我也想自私一回,你说,我给这尚未出世的儿子取乳名,就叫豆豆,好不好?让他做你的弟弟,他的玉牌和你的凑成一对……

我的笔尖被兴奋弄乱了,实在是乐不可支,原来父亲当年是这么盼望我出生的,母亲也是。我的心好像再没障碍,再没刺痛……

接下来,我会成功加入并完成缉毒任务,做到尽善尽美,认真完成党和人民托付给我的工作,八月份完成,九月份接生,老婆孩子热炕头,那多美呢。”

孙忆良

2016、6、1

夏芋。夏芋。夏芋。

呼吸停了一刹,难以置信地盯着这两个黑字,眼前倏地黑下去,像黑洞一样把我的心神吸走了。失神地念出上面的字:“豆豆!”

笔墨横飞,轻重缓急之间似乎看到他写得春风满面,可是春风吹过来到我这里变成了刀刺般的寒风!我依然不敢相信自己心中那恐怖的猜测,疯狂地翻找着哪里还有多余的信封,逐字逐句读了又读,唯恐遗漏一丝内容,到最后我翻遍了梧桐树下的泥泞,我的手即使出了血,被铲子震得发麻,也不肯停下。直到四周坑坑洼洼,我才停下了手中的铲子,失神地望了望,刺眼的阳光从树叶中斑驳透出,没有一丝温度,似是审判,似是怜悯。

但我的脑海却开始挖出一个又一个坑洞。

我又想起了一个故事。

岁末寒冬,一个男孩被迫离开了他的父母,因为他的父母被仇敌追杀至死,男孩被好心人家领养之后健康成长至壮年,时不时想着去寻找父母的遗体,至于仇人,江湖上已经流传出他们被其他仇家杀死的传闻,然而就在一个冰雪部族,掩埋着他父母的尸体,草草葬在雪地中,没有任何棺材遮掩,离地三寸,男孩走过无数遍却丝毫没有发现,直到有一天尸体通过父母布置的后手解禁,诈尸,从冰雪里爬出,男孩以为看到幻觉,大病一场,醒来的场景是父母在床边照顾他,但俨然是与自己一般年纪,使他又惊又喜,原来禁术触发的条件正是需要仇人的鲜血和孝子的七七四十九次雪中行,前者由养父母送来,后者则需无意间的孝意……就这样,蒙骗了二十几年的男孩在幸福中醒了过来,安和平静地度过了后半生。

当时树下老翁讲完这个故事,愈发玄乎,他说有很多事是天注定,生在命里,只要诚心就会获得意想不到的惊喜,同样的,命运会暗中倾心能坚持的人。这也是为什么许多人总说要积攒功德……

我轻轻地关上板条箱,抽走了里面的东西,掩埋起来。

走在泥泞的路上,招来我失散的魂魄,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拿着铲子就到了警局,闹失心疯一样的喊。

等到萧萧坐在我对面,我才安静下来,发现自己早就被丢到门口吹着冷风,光线打在脸上,半江水晃晃悠悠,让我什么也看不真切。他在我眼前挥了挥手喊了两声,看我的眼神重新聚焦,才给我一片口罩叫我带上。

“怎么了?”他柔和的嗓音像是在光阴里定了型,深沉得有股魔力。

信件掏出来摆在他的面前,他的脸色一凝,招呼我进去暖和一下。

坐定,他举着搪瓷杯看了看我,眉头无奈地舒展开,强颜欢笑给我抹眼泪:“你看你,大冷天穿这样还在外面吹风,别哭了……多大了还在哭,好了好了,眼睛都哭肿了,喝口水让哥哥我看看。”

他打开信封,看了一眼字迹,突然像不想面对了一样啪的一声把信拍到桌面上,用手捂住眼睛,哀叹一声,转过头来问我:“要不要喝水?”

我接过水杯,猛地灌了一口温热,丝丝流入却是冰凉,呛得我直打咳。整个局子里,只有街边风,叶落声,信纸被一张张翻开,翻开一张,天就沉一分。

天欲雪,然而雪是够不到我们的,只能下雨,下绵绵不断地雨,或是直接砸冰雹。

萧萧目光流转,光白的皮肤上有了不少沟壑和皱纹,青须依旧在,只是又胖了。

他一声轻咳打断了我的观察,那是第六封信,恐怕是提到了萧萧自己才会那样,我无法想象他一个知道前因后果的人看这些信是什么滋味,但当他把纸挪开,显露出来的是一张断了筋剥过骨的面皮,浑身像是被电击一样,颤个不停。

良久,他低声从嘴里吐出几个字来:“小语,你知道为什么我要做警察吗?”

没等我思考,他就盯着空无处自顾自地哽咽起来:“忆良……忆良他自己都不知道……我初中的时候跟着社会上的小混混一起恃强凌弱,那群人连烟都不会抽,还把我给带坏了,某天看到一个壮实的半大小伙在巷子里哭,就来了劲想去逗他,他看到我们就忍住哭声问我们要做什么,聊着聊着一边有个脑子不好的直接说了一句小屁孩在这哭是没家吗?也没想到他脾气这么爆,力气这么大,反倒把我们揍得连声求饶。他撂下一句渣子就走了,我心想一定是刚刚触犯了他的逆鳞。后来,他转到我们班上那几个混子也不敢纠缠他,只能偶尔阴声怪气去说他没家的传闻,更有甚者传闻怪胎、野种,反正初中生不大的年纪,什么脏就骂什么。当时晓雪和他走的最近,问他要不要回应点什么,他却说没家的孩子早就没了家,只希望有家的孩子不要把家丢了把教养丢了,这个平日里木讷内向的家伙竟说出这种话来。其实要是不明白个中道理的人听到他突然像个老头子一样感悟是要做什么,我也不是很明白,但现在想来恐怕他是想起自己的父母和伯伯了吧,当时也并不多想,只是想起了我初一时候的数学老师,操着一口方言,上课的时候总被大家耻笑,课都没法上,他跟我们说不要嘲笑别人的教养,因为最狠毒的话就是说别人没有家教,等同于侮辱人家是个孤儿,等到我们全都安静他又说,你们这群孩子非要上天了,把别人伤透了才可以,不知道到社会上去是为祸一方,还是造福一方呐……他语重心长地吐出一串方言,却没人再笑。在我见到忆良前那个老师就上吊自杀了,好像是因为父母病重把他逼得无路可走的,这番话永远留在我心中,听到忆良那样说,这番话就自己冒出来了,当即我就想追着他做个造福一方的好人,最差也不为祸一方……然而我以前那样伤过他,自然也有些隔阂,不便与他说。直到做了警察我跟他才渐渐熟络起来,没想到我还没和他叙旧,他就走了……”

他顿了顿,眼角闪光,眼神微漾,长长叹了一口气:“忆良他天生正气,本性又单纯,做警察也是一心想为人民服务,别人不敢做的他冲先锋,一开始有人说他急功近利不要命,后来哥几个慢慢被他人品折服,也懂得他痛处难处,最后只剩敬佩。也是为了弥补童年的痛吧,只是这种痛竟然活生生地……都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了,唉,也真苦了晓雪了。他们初中就在一起,青梅竹马,叫人艳羡,我问晓雪看上忆良什么,他说就是看上他一股傻劲,不为自己就为别人,尤其是当她知道忆良的过往以后就愈加不可自拔,我跟他说你可想好了,忆良做的工作都是顶危险的,她笑着回我说也是顶好的,那时忆良三十五岁,她三十二岁,都是大好年华……我为什么没能劝住他,还放他去做缉毒工作呢,我连他几个……伯伯都没见过,他让我不要去找他们麻烦,他已经放下了,而且笃定我也治不过那几个强盗……”

及此,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叹了口气,又望了一眼静静落在桌上的信,定了定神,开口说道:“晓雪早产的时候,我们几个同事都过去搭了把手,我在屋外徘徊,真像场闹剧一般,他床边站的是两个哥哥,进去前嘴上一直讲自己的妹妹遇人不淑,夏家小子有多负心汉,有多对不起他卢家小妹,几个同事听了差点直接一拳招呼上去,医生让我们别闹事,赶紧进去帮着孕妇生产。然后我们坐在冰冷的连座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一点忙都帮不上,就听着里面传出来的哭嚎,盯着那个号码牌2盯到眼睛发酸,血淋淋的晓雪和窒息的孩子直直占据我所有的心思,我怕万一出事了怎么对得起忆良,怎么对得起他俩的家里人,也暗骂忆良怎么不能陪着晓雪渡过这最危险的关头。过了很久,他们几个也出来了,再过了一会,医生走过来宣告晓雪的死亡,我们几个大男人坐在那,大眼瞪小眼,眼里感情是复杂无数,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有几个没忍住的还悄悄掉了眼泪。抱出来一个男婴,我当时想这就是夏芋了吧,至少还有夏芋陪着忆良,想安慰的词,可心里却止不住地往最糟的结果跑……然后忆良就真的没了,他死的时候还不是缉毒警察,他是正要去做考核工作,被酒驾的给活生生撞死的,尸体都不完整,我们给他办了葬礼,我们请入殓师一定要做得好看些,可他亲口说的是面目全非,尽力而为,葬礼规格不大,但风俗都照顾到了,可是人没来几个,晓雪娘家更是一个没来,实在太不尊重逝者,领养过去以后就对他不闻不问了……小语你知道吗,缉毒警察是不能立碑,也不能举行葬礼的,我不知道这到底是不是幸运,还是不幸,唉,忆良的墓在他父亲旁边,而晓雪在忆良旁边,我好说歹说才换来这个结果……造了什么孽,两个活脱脱的郎才女貌,忆良是我的好兄弟,从未行过伤天害理之事,被人迫害还难得善终……”

他不断地叹气,脸上纠作一团,最后轻轻地把目光落在我身上:“天不长眼,只给你良叔叔留下一个儿子,留在晓雪娘家,还好我看晓雪那几个哥哥都挺关心她,对夏芋也不会差到哪去,只是,唉,他们一次面都不让我见,不能让孩子沾了晦气……要是夏芋平平安安长大,也是个满街跑的孩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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