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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探花(柳宗元、刘禹锡篇)

贞元九年春。

料峭的东风仍然吹彻长安的康衢,屋檐上的薄冰却已无意稍留片刻,融水沿着青灰色的瓦片静静流淌。大街的繁华远远盖过水落的清音,不必说踏过京尘的车马和交谈甚欢的邻里,今日多的是赶考的白衣士子。

一如从前,柳宗元自安上门而入,再往前走就是平直的大道。

微弱的日光逐渐爬上贡院的门墙,似乎还照明了浮动的烟岚。周围聚集的士子也越来越多,或是国子监的学生,或是从各地来的乡贡。自以考试取士以来,士人大多希望自己喜登龙门,为此苦读经义、干谒公卿。却可叹长安每年迎来多少有心之人,最后或许也要送走多少失意之人。

礼部的官吏在主持考生入座,对他们的身份与物件一一做了清点核查。柳宗元在等待时若有所思,没有太多留意身旁之事,只是凭了官吏指引进入。

还是在晨时,屋宇内极静,只剩得日光与那炷香相映成趣,却是说不出的生气。

他端坐案前,提笔作答,心如止水一般。这次帖经的考法依然照常,时务策也能够应对有方、变通得当。

杂文试上,赋题为《平权衡赋》,由昼夜平等分论及公平处事,意思尚且明晰,但说理与文辞都要顾及。诗以谢朓的“风光草际浮”为题,以六韵十二句写春日芳菲盛景,也不算是刁钻的难题。他思考后落笔运腕,一首诗作得十分清隽。

待得最后一试将要结束,他将笔墨之物整理好,轻轻翻看布满字迹的试纸。应试以来,此次作答最为顺利,倒是能够拭目以待……

几日过后,礼部墙前围了许多人。

不单是士子,一些亲眷也专门前来,为睹谁人能占得榜上风流,一面墙前男女老少皆有之。但远远看去,因为落榜失意离开的人还是不少。

柳宗元透过人群的间隙,走到较靠近中间的位置,可方便知晓前后名次。

进士榜似乎被晨间的日光照得熠熠生辉,榜上书写着今年的三十二位新科进士。他顺着名次中游处往两边看起,其间身边的人们一直在议论纷纷。向末端看去,排在较后的名次中并无自己姓名。他不由心生期待,视线又向前扫过,在前面人挪动身体后,如愿看到自己的名字列于榜上。

进士考试能及第已是不易,名次还能在前更是难得。他由衷一笑,看着被端正书写于榜上的姓名,不禁感慨自十七岁应试以来终于得中,没有愧对柳氏一门……

他进而目光稍移,又留意到名次相近的几位进士,似乎曾在长安听闻过一些名声,这么看来同榜之人也并不简单。再往尽头那端看去,他几乎不用过多留意,便瞧见“苑论”二字赫然列于榜首。

他略微垂下眼眸,想起去年和苑论因联贡相识,两人交情不浅,曾在数九寒天共论文章,如今又在春日同赴考场。苑论比他年长,因学识深厚受过不少赞誉,得中状元值得欣喜,也是实至名归。

身边人似乎也在谈及状元其人,声音不小,大多是惊叹。柳宗元注意到便看了看周围,感觉日头渐高,来看榜的人越聚越多了。他已知晓了今年榜上的情况,便想快些离开这里,回去告知父母长辈。

????

——

柳宗元剪去一段烛芯,幽然的居室渐渐变得明亮许多。与母亲夜里礼佛后,抬袖时仍可闻到沾染的檀香。

帘外春雨潇潇,时而裹挟微风送来一些淡淡的水气。

柳宗元忆起前些日子结识的刘禹锡。自己近年游学以来也曾听闻过他的声名,那日在礼部南院攀谈后,知道他是从江南而来,但感觉他的相貌与性情与北人更为相似。之前交游的苑论是一派长者风范,终究心怀敬意相交,而他年岁相仿,似乎更好亲近一些,不禁令人放下初识的拘束。

清晨时,春晖透过云层复临大地。

苑论前几日来时提及了曲江游宴之事,圣人已经在上巳赐宴,众位进士将相会于杏园。

柳宗元着了一身荼白色圆领襕衫,行走时隐有光影流动。早上去向长辈问安,堂上显得有些寂寥,两个姊姊已经先后出嫁了,父母膝下只有他一人。父亲久病,面容比往年憔悴得多,但今日舒眉一笑。母亲执意相送到府门才肯回去,还道:“今日莫要辜负好光景啊。”

曲江在长安城东南隅,原是前朝的皇家禁苑,如今作了君臣百姓的踏青胜地,往来游人如织。上巳之日,古时有祓禊之俗,而今也逐渐成了临水游春的盛日。

东君重开阳春景。

清明已过,曲江水色清澄,云影映入如同浮动无依的青黛。曲曲折折的岸边多植杨柳,隐匿于沙岸芦苇中的鸥鹭听得人声后,振翅飞向了水天一线之处。

水边还有不少高阁楼宇,以供游者登临望远。檐下的女子彩帛鲜衣,三五作伴地在岸边游春,正如杜工部“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所言。

柳宗元走过桥头才看见此次游宴之地,那座亭子藏在如雾的繁花中,像是不属于人间的仙境。他沿着石径走入亭中,看见席上已经列坐着二十几位进士。未入仕时士子多穿白衣,今日游宴,众人衣着显得光鲜一些。

“见过诸位。”他道。

闻声后,交谈的众位进士看向这个刚入宴的年轻人,纷纷致礼问好。

苑论为状元,身着红袍光彩照人,见是柳宗元入席,便亲切道:“器物都备好了,子厚来了便入座吧。”

柳宗元与其他人不太熟络,就在苑论身旁坐下了。

待他坐在身旁,苑论发觉其今日不同往常,不禁打趣道:“今日我们都着锦衣,唯有子厚身着淡色,倒是衬得如同皓月一般。”

“兄长是在说笑了。”从前苑论很少会说这样的话,看来是今日欢悦,性子也放开许多。

“子厚。”旁席之人唤道,声音有几分熟悉。

柳宗元转头看去,梦得正坐在自己身侧,手中端着一盏清茶,笑颜展露。他还未来得及开口,苑论已经先道:“你们……认识?”

——

三人一阵交谈间,各位进士已经陆续入园,三十二君子列如仙家。杏园宴本是朝廷专为新科进士所设,恰逢二月放榜之后,众人皆是踌躇满志,神采奕然。

苑论欣然看着意气风发的满座俊才,起身举起酒樽道:“诸位同年都入席了,现在便开宴吧。”

其中有人忽然笑道:“诶,言扬稍等,还没选出今年的探花郎呢,可别让街上的人等急了。”

“哦?”苑论思索,好像确有此事。杏园宴时历来要推选两位进士作为探花使,骑马游街,探园访亭,为宴席中的各位折采百花。

他思及此,心中已经有了人选,道:“依我看,柳子厚二十有一,刘梦得二十有二,他们应当是这里最年少的人了,诸君以为如何?”

众人看向他手之所向,座上二人正当年华,倒是令席间的中年人感叹起光阴易老。

柳宗元突然被人提及有些惊讶,转而看向身侧,梦得却显得十分期待。

“哈哈哈,言扬说得有理,如此便拜托两位郎君了。”其中一人朗声道。

众人遂而哄堂大笑,纷纷撺掇起他们二人快快动身。苑论亦颔首示意,转身让身后的侍从备好鞍马。刘禹锡听到众人的笑声也不禁被感染,拍了拍柳宗元的肩道:“子厚,我们走吧。”

“好。”柳宗元答道。他不似其他人大笑,而是更淡些。

他们拜别了席上诸位,径自来到亭外。侍从已经牵来早前备好的骢马道:“请二位郎君上马。”两匹马的鬃毛杂以青黑,玉鞍锦鞯,配以红缨,被人精细装饰过。

刘禹锡甚是欢喜,快步走到鞍前,从侍从手里接过马绳。这匹马性情温顺,有人接近后蹄下也没有太大动静。他不由一笑,从腰间取下一个袋子系在鞯上,随即上马。

他与马下的人四目相对,靛青衣裳被融融的春晖映得和骢马十分相称。见柳宗元不动身,又听到了一声马嘶,他催道:“子厚怎么不上马?”

“没什么。”柳宗元笑了笑,收回自己的目光,他方才只是觉得从相识之时起,刘禹锡就一直置身于日光中。柳宗元移步到自己的马旁,也坐到了鞍上,恰与他平齐。

二人并辔而行,由曲江而出。夜雨染就的青天颇为明朗,放眼看去,此间丛簇交错,如同天女织就的彩练华锦。

柳宗元在一株梨树前驻马而立,折采了几枝梨花。花瓣仍沾染着宿雨,犹如玉露一般。他看到前面的两个孩童纷纷在梨树下跳动,争着要摘下几朵花,可是年纪还太小不能够到,十分可爱。于是他乘马到孩童身旁,笑着将怀中的两束梨花递给他们,二人欣然道谢后又跑到别处玩闹了。

刘禹锡乘马到他身旁道:“你摘梨花最好看。”李花虽然也为雪色,形貌相似,但总觉得梨花与他的气质更相配。

“好像还不见梦得摘过多少。”他的怀中已经抱有不少花枝,衣衫还被花上宿雨沾湿了一些,而同行那人一路上似乎没有怎么留意。

离了曲江后,他们并行于街衢上。今日的长安一样是络绎不绝,较于几十年前数经战乱,如今繁华已是难得。他们打马经过时,众人纷纷看去。

柳宗元从前也在街旁驻足,目送那年驰马而过的探花使,没想到如今也似他们一般遍览长安风光。他转而看向一旁的刘禹锡,俱是意气风发。

——

由修政坊一路向西,刘禹锡到晋昌坊时放缓了步子,对柳宗元道:“我们去慈恩寺看看。”

柳宗元亦牵了牵缰绳,颔首以应。

慈恩寺颇为宏伟,柳宗元把马拴在寺外,将花枝放在一旁,随刘禹锡一同进入。他却是不顾风光,直去了雁塔。

辗转至一处,柳宗元停下了脚步。历代新科进士的姓名题于壁上,这是及第后常有的乐事。

刘禹锡从另一旁走过来,声音由远及近:“壁上已经有这么多了,我们也写到上面吧。”

柳宗元有些不解:“可现在只有你我二人,以往都是诸位一同题名。”

“没事,我们先到而已。”刘禹锡取下之前带上的袋子,“况且也是有备而来。”他解开袋口的系绳,从里面取出墨砚,砚台是方便携带的样式,比书案所用略小。在砚上用墨条细细研磨,其间又以小竹筒中的清水渐入。磨墨本是不易之事,过浓过淡都不为佳,但他动作熟稔,似乎也无大碍。

见他这般,似乎早已料到两人能够前来……柳宗元略有好奇:“你平日也携带笔墨?”

刘禹锡答道:“小时候学诗,为了方便别人教我,就会带一些。”他一边打圈研着磨,一边回忆起来:“有次上山去找昼公和澈上人,我端着一方砚台陪他们吟咏,他们好像很高兴。”墨香味逐渐透出来了,他取了少许清水,又继续道:“他们也算是我的老师,但我很久没有见过了……”

随后他又陆续说了一些江南往事,柳宗元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他。

经了一阵研磨,砚上才墨色生光。他将墨条处理后放回原处,从中又取出一支紫毫,用其蘸好墨汁递给柳宗元道:“你想先写吗?”

“在你手上,由你先写吧。”柳宗元道。

“好。”刘禹锡提起笔,在壁上寻得一处空余便落下笔端。紫毫尖劲,宜书方直。

收笔后,他递给柳宗元道:“给。”

柳宗元接过笔,蘸了些墨水,在刘禹锡字迹之下书写自己的名字。待将最后一笔落成,他安静端详着壁上墨痕,然后在两人名字旁又写下一行字。

“刘禹锡柳宗元,贞元九年二月廿七同登。”

刘禹锡刚才大都在看他的字迹,时而瞟到他运笔的认真模样,觉得不好相扰,等他放下笔杆才开口道:“写得比我好看多了,刚才应该让你代写才好。”

“可我觉得你用这支笔更合适,写得颇有锋芒。”柳宗元道。

刘禹锡不语,看得出自己的笔迹是外放的,他的则是藏锋其中、峭意幽生,笔法也纯熟得多……

柳宗元见身旁之人还在凝视那处,问道:“可是还有不妥?”

刘禹锡闻声收回了视线,转过来答道:“没有,我们走吧。”他如从前一般收拾好东西,将袋子系上后,又对柳宗元道:“听说慈恩寺的牡丹开得好,我们也去摘些。”

谷雨前后牡丹颇盛,慈恩寺里又多植名品。

二人游走于牡丹丛中,周身芳蔼弥漫。刘禹锡将牡丹拥了半怀,似乎十分喜欢。柳宗元本来已经在前路摘过不少,离开时只摘了两枝。如此一来,大小花卉兼有。

相随回到系马处,柳宗元将之前携带的花枝收拾好,又坐回鞍上。本还想再去别处,但花已经足够,就一起回了曲江。

春阳下,牡丹香气随了杏园一路。他们走入亭中,把怀抱的花卉插入白瓷瓶里,引得席上闲聊的人都过来赏看,只是这时好像有些冷清了。

苑论取了枝海棠,见二人神情便道:“他们都到溪边玩曲水流觞了,只剩下我们几个在这里。”

旁边一人摇了摇头:“唉,年轻人有自己的乐子。”

苑论笑道:“梦得若也想去,往西走便能看到他们。”

刘禹锡在柳宗元身旁道:“早上我们一直在外头,却没把曲江好好游一番。”也不待他作答,就扯了扯他的袖子。

沿着石径向西,便能寻得那杏花最盛处。新燕春啼声声,相逐于雪浪般的芳树之间,抖落了零星宿雨。抬眼看,那花最爱栖于新枝上,含笑迎风。

那边的人兴致正高,也不待二人多看这春景几眼,就要将他们呼来,又在一旁取了两杯酒。曲水流觞本是看酒杯浮到谁面前才作饮,现在却因为迟来相会被先赠了一杯,柳宗元觉得他们好像有些故意为之……而再看身旁之人,早已一饮而尽了。

随意走到岸边一处坐下,便可见到流水上浮动的杏花春意。几只酒觞也沾染了片片落英,若是漂来跟前,就要赋诗一首。在座都可称为俊才,如今在醉态下十分风流。此情此景,仿佛就在古时的会稽兰亭。

也有酒觞曾经随水而来,却被身旁之人先拿走了,他饮下几口,遂而作了首五言。

柳宗元第一次听他在身旁吟咏,字句间都是少年人的欢喜,让人不禁受到感染。他写的似乎不仅是眼前的雅集,还有一些早上两人同游长安的影子……想到这里不由心中愉快。

“梦得写得极好。”

在场众人也多有称赞。

本来约好下一杯换人来取,然而中游只见流水不见酒觞,恐怕还是来得太迟,已经到了酒会尾声。待得最后两人吟咏完,有人起身告辞后去了别处,有人还继续在曲流畅饮。刘禹锡觉得有些遗憾,另取了一壶酒来。

花下对饮间,刘禹锡道:“今天去过那么多地方,我却觉得杏园的花最好。”

柳宗元道:“桃红李白,杏花兼得二者之长。”

“子厚说得是。”刘禹锡低头为他续了新杯,“不知可有佳句?”

“我本来想过……但现在忘了,下次再告诉你吧。”柳宗元正将手伸入溪中。正午已过,水被照得很温暖,流动的声音如同呢喃。

“好吧。”刘禹锡感觉他略有犹豫,说的不是真话,却不知为何。

东边两人觉得对饮有些寂寞,见他们闲谈,便也过来凑在一起。几人杯盏交错间,谈起了及第后的事情,一人想壮游山川,另一人要回乡省亲,而刘禹锡则会继续留在长安,再应博学宏词科之试。

柳宗元与刘禹锡的想法相似,还是希望再应试以待授官。念及宴后就要分离异地,他有些感慨,又为对面二人斟满了酒杯,多请珍重。

四个人分酒总是快些,后来者又爱豪饮,柳宗元再掂量那酒壶,所剩已经不多,便放在一旁。这时饮酒本是助兴,但看在座之人多少有些醉意朦胧,身体欹斜,自己还算清醒。对面好像在含糊地说着什么红笺小纸,哪家娘子之类的话,还不时笑了笑……

刘禹锡瞥见他杯中无酒,又将壶子拿来倒取:“怎么不喝了?”

“黄昏还会摆宴。”柳宗元答道。

“最后一杯。”刘禹锡把空壶随意放在地上,取了那杯酒到他面前。因为手上动作有些快,边沿流出了一点。

柳宗元接过了杯子,其中还浮着一片花,大概是早就飘到杯中,而身旁之人正醉着,倒取时没有在意。他缓缓饮下,本来壶底酒水多浑浊些,现在却觉得有点清甜味道。

“多谢。”

待日头偏西,亭台处丝竹清歌随风而至,又将是众宾欢宴一场。春水夕照,不知再见何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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