卸下了伪装，夏时雨紧咬着牙关，背靠着墙壁，失控地滑了下来。
肌肉无力地痉挛、颤抖，状况愈发严重，混乱的思绪带着过往的利刃向夏时雨袭来，双臂紧紧护住头部，像是寻找着早已荡然无存的安全感。自欺欺人埋下的众多情绪瞬间一同迸发涌入脑海，久违地，眼泪不受控制地分泌出来，掉落在衣服上。
求你……求求你，别再让我想起来。
海水里下沉的少年面朝天空，视线内的气泡从他的身边飞速飘离，拥抱水平面。他抬手朝渺远的海面，试图突破水面去求救，又像是企图触摸潋滟水花中温暖的太阳。些许阳光与他擦身而过，投下有着形状的光芒，如一副精美的画作一般。
空旷的空间回荡着紊乱又哽咽的喘息声，无助的声音无人听见。
暖黄的灯光照在孤零零的男生身上，投下一片冷色的阴影，像是在嘲讽，又像是在安抚。
鞋底摩擦地面的脚步声倏然靠近，打破了落针可闻的安静。清脆的敲门声在背后响起，耳鸣太过强烈，大脑正集中精力对抗负面情绪，并没过多关注这个声音。
江寒松还是不放心地过来，他担忧地站在门前，垂眸盯着门缝渗出的暖光，出声询问道：“时雨？你没事吧？”
寂静代替回复，颤抖的手在脑海中浮现。记忆里，江寒松记得他也发生过这样的症状，所以对于这种现象出现的原因他是再了解不过了。
越想着，不安越是在心里急促生长，他不死心，抬首又敲了敲门，并大声了些：“时雨？我可以进来吗？”
寒风呼啸划过，周遭陷入寂静之刻，江寒松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屋内的声响，少年求助紊乱的喘息声从门缝投过来。
大门沉重地发出“咔哒”声，橙黄的灯光如洪水溢出房门，延伸进黑暗。
踏入房子，夏时雨映在眼眸不起眼的角落里，江寒松却也第一时间发现了他弱小的身型。
少年极度惊恐的双眼缓和了些，他望向入侵者，眼圈红得像是被抹上了胭脂般，泪珠也愈涌愚多。被那双熟悉的眼睛盯着，江寒松怔愣了片刻，但本能地跑到夏时雨身旁。
他伸出手，掌心朝上，同时吩咐夏时雨做出动作：“把手给我。”
发颤的手缓慢地挪动，落到江寒松手心。少年紧紧将对方的手握在手心里，希望能助夏时雨抑制住他的抖动。
抬眼望进那双微微发红的眸，江寒松镇定地指挥着：“深呼吸，吸气三秒，再呼出三秒。”语毕，耳畔急促的呼吸声有效地缓和了起来，一步步三秒的长度奔去。
藏在身后的手早已悄悄抖动起来，江寒松只好将手攥住，不做出任何声响。
江寒松做出的指导很有效，不过一分钟，夏时雨呼吸平稳了起来，眼泪也止住了。
泪水将浓密的睫毛打湿粘成一片一片，夏时雨抬手擦去脸颊上的冰凉，对方见状也是立即静静松开了自己的右手。
患者垂下眼睑，校服上布满斑驳的泪痕映入眼帘。他有些不好意思，第一次被人看到这么难堪的一幕，虽感到有些尴尬，但依旧不忘道谢：“谢谢，你很厉害，第一次这么快就结束了。”
眼前人状态有效地回归正常，江寒松眼中闪过复杂的欣喜与放松。
压制罪恶感的理智因此消散，他自责地垂下头，心虚地避开夏时雨投来的视线，指尖紧张到揪起了衣角：“对不起，是我说话太重了，我不会再那么说了。”
“哈哈，没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别担心，我会慢慢改的。” 墨黑的镜子一帧帧映着少年重新带上开朗的面具，瞳孔无力地扩张了一下。
“那咱们继续填表吧。”那张脸笑靥盈盈地望着江寒松，月牙般的池水闪着残留的泪光。
江寒松闻言连忙摇头阻止，侧过身去，下意识掩藏装着手机的口袋：“别了，你还有伤口呢，这么晚了先休息吧，我自己可以填。”
“哦，好。哦对了，你东西还在书房，走的时候记得拿。”
夏时雨说完，从难受的坐姿站了起来，故作轻松地舒展着四肢，正要转身走开。
“等等。”江寒松叫住即将转身的夏时雨。
“怎么了？”平淡的目光落在出声来源，他见到那双眼睛闪过太多情绪，无法被精准捕捉。
话音落下，江寒松又道，他异常地望进夏时雨的双目，只不过依旧短暂几秒便避开：“今晚我父母都不在家。”
闻言，夏时雨迅速眨着双眼，脑子飞速运转着等待着下一句，此时的他有些搞不懂状况，便习惯性地盯着对方，等待这嘴唇再次开合。
此时的寂静让气氛变得更加诡异起来，夏时雨趁着江寒松不看他时，抿了抿嘴唇，完全不知道这话该怎么接。
房间诡异的气氛没持续几秒，当夏时雨快被这死一样寂静的气氛折磨到汗流浃背时，江寒松终于出声：“我不想回家，所以可以在你家留宿吗？”
诧异一闪而过，夏时雨没有丝毫犹豫地点了点头，被灰暗笼罩的双眼都恢复了几分明亮，甚至眉眼间有点小开心，他往后指向一楼掩门的房间：“当然可以，咱们客房也定期打扫，今天住进去完全没问题。书包的话你就放在书房，明天早上再拿吧。”
见到夏时雨只是答应，并没有过多追问，江寒松感觉自己似乎暗暗松了口气。他与夏时雨对视的眼神似乎明朗了一点，攥着的双手微微紧了紧，习惯性道谢：“谢谢。”
苏澈去外国旅游了，现在家里除了钟点工和忙得脚不沾地的夏炜，只有夏时雨在家的时间最长。客房的使用权，夏时雨还是有的，而且只有苏澈在意谁在家里留宿过。
跟在夏时雨身后到了客房，房间的布置简约但并不简陋，床尾还有书桌和办公椅。
夏时雨领完路，也渐渐被困意压下眼睑，他强撑着一点精神说完最后一句话：“如果缺什么就跟我说啊。”
语毕，夏时雨转身走了，江寒松有些犹豫地盯着少年离去的方向，眼睛暗了暗。
校服不虞地被拉了一下，一回眸，看似冷淡的面孔出现了腼腆，相望的瞳孔中还有些许楚楚可怜，随后又迅速垂下，这样不经意的表情却像箭矢一般戳中夏时雨的心脏：“我怕黑……可以跟你睡吗？”
少年怔怔地睁着眼，面部肌肉仿佛被冻住了一般，但自己这嘴永远比脑子快：“好。那你跟我来吧。”
等会，等会，等会！他从十岁的时候就开始自己睡了啊啊啊，就算寝室里也是一个人一张床，他对和别人谁在同一张床上这件事非常陌生的啊！这张嘴怎么就答应了啊？
上楼的途中，双方的耳根都似乎异常发烫。
等夏时雨反应过来，他们已经到房间了。
“额……”进了房间，夏时雨止步，回身想跟江寒松说话，却一时间卡壳，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你的肩膀要换药了吧？”这句话打断了夏时雨的犹豫不决。
夏时雨闻言随着江寒松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左臂上，鲜血已经渗出层层纱布，鲜红的颜色缓慢在洁白的布料中晕染开，绽放出病态的美感。
他微微愣住，随即脸上略带讪笑，下意识想要侧身藏起伤口：“天，止痛药吃多了，都没感觉到，你这一说我才有感觉，啊哈哈。那你先待在我房间吧，我去楼下换一下药。”
“你一个手可以吗？”江寒松叫住即将离开的夏时雨，带着暗示关心道。
夏时雨摇了摇头，拒绝了江寒松帮忙的意愿，他轻松地笑了笑：“没关系，还好能活动的是右手嘛，只不过确实会需要一些时间而已。你在我房间等我吧，毕竟伤口也怪吓人的。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玩会手机，床头柜旁边有手机充电器，如果没电了可以充电。”
一来他确实怕如此狰狞的伤口吓到他，二来也是担心看到这么严重的伤口会让江寒松更愧疚。
江寒松张了张嘴，之后垂下了双眼，深潭波起涟漪，但最终还是没说话。
夏时雨渐行渐远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补充道：“洗漱用品的话，我顺便到楼下给你拿过来，那样你就不用回家拿了。之后这些东西我也给你留着，以后想来这里住的话就也方便了些。”
江寒松点了点头，回应着与即将下楼的夏时雨相视之后，对方就下楼给自己拿洗漱用品了：“好。谢谢。”
他也十分乖巧地坐在整洁的床上，讷讷地低头盯着地板发呆。突然才想起来自己有手机，这才从校裤口袋里掏出了手机。
换完药夏时雨就拿着新的洗漱用品回来了，在他仔细查看伤口时，才发现被溅到血的校服还没换，校医包扎时直接把长袖剪掉了，所以这个校服也算是废掉了。他试过自己脱掉校服，本来步骤已经在脑海里演练过一遍了，但是当他真的尝试时，才发现十分困难，更别说还有伤口拉扯这个疼痛的debuff在。
夏时雨面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神色：“那个，寒松，你说对了，我确实需要你帮我一个忙。”
江寒松直直地注视着夏时雨，见着校服的扣子都解开了却没被脱下来，大概率推测出了对方想说的事，他并不介意地点了点头：“可以，什么忙？”
“就是，我衣服有点难脱，需要你帮忙一下下。”说完，夏时雨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这句话说出来他自己都感觉很羞耻，耳根子也不争气的发烫，毕竟他还是有弯的元素在的，更何况自己校服下面就什么也没穿了……
江寒松假装没看见对方的尴尬，点点头应了一声：“好。”语毕他上前揪住夏时雨另一边完好的长袖，夏时雨见状秒懂，将自己的右手从袖子里褪了出来。
随后江寒松靠近了一步，揪住后领子，熟练地往上拉，夏时雨虽然脸颊红得明显，但也只能若无其事地配合，往反方向下蹲。
江寒松还想进一步把衣服从头脱下之后再脱左边的，夏时雨的声音在衣服里面惊得连忙叫停：“等等等等！接下来这个我弄就好了，额，辛苦你了，洗手间的位置你知道的吧？你先去洗漱好了，我换完衣服就过来。”
另一双手帮忙的动作闻声停了下来，江寒松有点意料之外地果断答应，没有多问：“那好，我走了。”
夏时雨右手从校服底下伸了出来，对着声音来源的方向比了个ok的手势：“okok。”
江寒松往那个地方看去，少年清瘦白皙的小腹，运动无意间锻炼出来的肌肉若隐若现。他面不改色挪开视线，拿着洗漱用品走出房间。
洗漱完毕，硕大的别墅都熄了灯。
双方背对着背拘谨地躺在床上。夏时雨身上穿新的一件校服，为了方便包扎夏时雨只能在秋季穿着短袖入睡，还好被子足够暖和。而且他自己换衣服要花好多时间，今天换下了明天还要穿上，他就索性不管过两天等到周末再换衣服。
虽然很困，但两个人其实都很难入睡，每晚脑子都会胡思乱想就算了，这身边还多出了人。
过于静谧的房间内，被子和布料轻微摩擦的挪动声都能被听见。
夏时雨蜷着双腿侧躺着，怕拉扯到伤口的缘故，他不敢乱动只敢保持这个睡姿。他的视线在漆黑的空间里漫无目的地游走，尽量不移动吵到对方。
总觉得江寒松这一次举动有些异常，是因为今天的事情吓到他了吗？也有可能是他那个异常的反应，会被认为成神经病吗？
脑中的思绪总是在黑灯瞎火的时间里将所有绳索打成结，因此每次都是让入睡前的大脑思考了好一会才能解开入睡。
夏时雨忆起今天的场景，子弹出膛的景象他历历在目，即使是回忆也吓得他双手发颤。剧烈的痛觉，皮开肉绽的胳膊，比殴打更加疼痛，他只看了一眼自己那个鲜血淋漓的伤口，就不敢再看一眼。
一项疑问在内心冉冉升起，这人为什么会想要对自己痛下杀手？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背后或许有人……
那能是谁？
夏时雨从来没有和人结仇，夏炜的公司也一直中规中矩地运行着，不可能树立强敌。
想到这里，包扎好的伤口也隐隐作痛起来。
脑中蓦然画面一转，焦虑作痛的手掌被内敛的少年轻柔摊开，他以为自己藏得很好，却没想到对方觉察得到，并且没有忽视。
想到这里，心脏似是被轻轻触碰了一下，留下轻微瘙痒。
“时雨。”
听到江寒松忽地在床的另一侧唤着自己的名字，夏时雨物理上虽然困到闭眼了，没力气动弹了，还是条件反射地回了一声鼻音：“嗯？”
先出声的人沉默了好一会，不过似乎翻了个身：“喜欢是什么意思？”
夏时雨沉思了一会，晕晕乎乎只想睡觉的脑子把能理解到的全部说了出来，像回答老师的提问一本正经道：“喜欢啊，就是被不同的事物吸引，有时候有原因，比如你喜欢吃荔枝，因为荔枝独特的味道很甜很好吃，也是因为这样，就喜欢荔枝味的饮料。有时候没由来，一接触就觉得很喜欢。但是都能让你感到很愉悦，可以短暂忘掉烦恼，当然这些也能作为喜欢的原因。就像有人喜欢游戏篮球之类的。”
回答完夏时雨才反应过来，对方问了什么东西，他瞬间清醒地睁开双眼。
嗅到了八卦的味道，他忍住即将溢出的好奇：“怎么了？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只是在好奇。”平靜的声音回答的内容，安抚着微微颤抖的心跳。
“哦……”
本以为话题不会再继续下去了，刚闭上眼的夏时雨又迎来了一个提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夏时雨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理性地排除掉上次的吊桥反应，他判定自己对身边的只不过是正常情感而已，只不过对江寒松确实有些好感，但也不确定是不是挚友之间的情感。
斟酌了几秒，他回答道：“嗯……大概没有吧。我没喜欢过人，也不太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样的。”
“嗯。”
突然想着江寒松可能是会是失眠了，夏时雨关心道：“你是不是睡不着？如果睡不着的话，我家里有安眠药，虽然效果比较慢，但是没有副作用。你要的话我去给你拿。”
听言，身后的人似乎不安地蜷了蜷，但嘴上还说着没事：“不用了，我没事。”
即使听到这样的答复，夏时雨轻轻叹了口气，依旧起了身。
江寒松那种迟钝的反应，大概率是失眠引起的，他曾经看到过江寒松凌晨两点还在给自己的朋友圈点赞，而且并不只是一次两次。
“你就待在床上，就别起来了啊，不然影响睡眠，我去给你拿药。”
“……好。”
没有等到阻止的声音，夏时雨才转身匆匆下楼给江寒松倒了杯温水。他端着水杯上来，又从床头柜里拿出瓶装的安眠药倒了一粒来。
他特意走到了江寒松这一边，少年已经坐起来靠在床头，瞳孔中映着黑暗中隐约的身影给自己拿药的动作。矛盾复杂的目光被黑暗藏匿。
他从来没有这么被对待过，只依稀记得，小时候体弱容易发烧，柯玟极少从忙碌的工作赶过来稍微照顾一下。无论自己恳求的声音有多么虚弱可怜，她还是毅然决然把剩下的交给保姆就离开了。之后慢慢长大，他无论发烧或者处理伤口都是自己一个人，孤单的情绪渐渐注满内心，直到他对所有情感都麻木起来。
这种被人照顾的温情，江寒松已经许久没感受到了，一时间让他感到十分陌生，第一涌上来的情感不是怀念，而是不知所措。
夏时雨伸手递给江寒松，即使看不见对方的表情，江寒松还是能脑补出他略带笑意的表情：“给你。”
“谢谢。”他垂眼接过水杯和药，立即吃下了药。
温水包裹着药被吞进肚子里，冰凉的双手汲取着玻璃杯的温度，心里也暖暖的。
见到黑影的轮廓做出仰头的动作，夏时雨这才放心地躺回床上，边打着哈欠边道晚安：“晚安。”
“晚安。”
黑夜与寂静交织，为二人编织出了美梦。
好可爱的两人！
同时也心疼我两个儿砸啊（大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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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一起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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