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的想法，元斌不得而知，他正在专心的帮女朋友给打印好的剧本做标签。
从部队出来，还是第一次这么认真的读剧本。
将新剧情大致的浏览完，再细致的给女朋友的角色罗列出场顺序、台词和情绪，这是张妧交给他的任务。
新剧情里，‘circle’遭遇了黑幕、打压、政治裹挟、朋友反目、俱乐部反水、父母被害，可以说是集齐了太多的悲剧因素，而在这些经历中，其实都只有一条线在支撑：赛方和政权的勾结。
而她之所以要面对这一切，其实都源自于她和教练的相识。
对方教她网球也不是为了奖励她的善良，而是对活得单纯的人类的嫉恨。那人无力反抗社会，便将目标放在了弱势群体身上。
世上就是有这么莫名其妙的人。
‘circle’一直坚持的价值观，在得知真相的那天变得不堪，美满的人生早已经支离破碎。
最终她会选择懦弱逃避还是奋起反抗？亦或者彻底解脱？
都没有。
被迫退役后的她，在当初和教练相识的街道，慢慢踱步。
观察起了经过的孩童...
“她成为恶龙了吗？”元斌看着手中的剧本，欲言又止。
他没有拍过这种，像是文艺片、又像商业片的充满未知结局的。
在他看来，女朋友如果想拍好，不仅需要解决自身和主角不同的世界观、还有和恶魔同行的不确定性。
尤其是最后的一幕，要想成就千万人眼中不同的‘哈姆雷特’，属实是考验演技。
和元斌想的相反，张妧对这两点其实处理的很好。
似乎是天生就带有一点‘坏’成分，她演起主角后期得心应手；难倒她的是主角前期的善良。
她演不出来。
众人看着一遍遍被卡的张妧议论纷纷，这和他们想象中的circle似乎不太一样。
识时务的她二话不说，拿起手机就拨了个跨国电话：“老师，什么是善良？”她才刚开始演戏，就遇到了难处，果然哪行都不好做，无奈之下只能找自家老师求助。
没办法，米歇尔是感觉派。
他也说不清那种善良是什么感觉、该怎么体现；自家男朋友倒是说了一堆，她照着演又不是米歇尔要的感觉。
坐在客厅正在讨论《汉江怪物》成绩的导演们，被奉俊昊突然提高的音量吸引。
“善良？你问我善良？”奉俊昊突然放下了茶杯，摸了摸下巴，自家这位学生，和她交往过的人对她评价，都离不开善良。
可是今天，她问自己什么是善良？难道她黑化了？
“遇到什么事情了？这个时间——”他看了看墙上的时钟，下午四点十三分：“你不是在法国拍戏吗？”
学生离开之前和他打过招呼的。
拍戏？
朴赞郁一听，和崔东勋对视了一眼，顿时来了兴趣。
他冲着奉俊昊指了指手机，让对方开外放，这小姑娘肯定是拍戏遇到困难了！他们可以帮忙的。
奉俊昊看了眼不管从年龄、还是出道时间都算自己前辈的人，和学生说了声就打开了免提：“说说看吧！”他也没提醒张妧和众人打招呼，要是这点眼力见都没有，还当什么他学生。
好在张妧面对长辈一向有理，恭敬的打完招呼后，将自己遇到的窘境一五一十的说了出去。完全没有剧本保密的想法。
都是圈内的老人了，谁还会在外面乱说不成。
“人物小传写了吗？”崔东勋不了解张妧，只知道这丫头刚开始演戏，想着是不是她没有做好准备工作，比如对人物的过往经历和成长背景不了解。
得到张妧肯定的答复后，也有点纳闷了。
不应该啊，分析得挺到位。
“你生活中待人接物的方式不行吗？”奉俊昊也被学生勾起好奇心了，米歇尔的作品他看过，很优秀；张妧的表演是经过自己认可之后才放出关的，莫非对方要的善良有什么深意？
一直没有出声的朴赞郁沉吟了片刻，对着电话的方向虚空指了指：“和谐——”他指出，张妧没有入戏，没有发自内心认同角色。
因此演出来的形象虽然不明显，但是和后期放在一起，缺少和谐自然的过度、显得割裂感满满。
简单来说就是，虚伪。
让人觉得这个角色前期的善良都是装的，最后倒霉完全是咎由自取。
他让张妧去贫民区走一走，最好直接体验一下。
至于体验什么，他没有明说。
但是结束通话后，当事人听懂了。
“真的要去吗？”米歇尔虽然很感动张妧为了作品，做出这么大的牺牲，但是他很担心对方出现意外；也担心元斌的反应。
她做决定之前和男朋友商量过，完全没问题。
元斌是有职业素养的，也就是对她关心过度。
化妆师花了两个小时，才给张妧化好妆，可是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端详片刻，便否决了对方的成果。
假。
她看着球场附近观望的路人，转了转眼珠，有了！
“玩这么大？”孙慧珍知道老板有想法，可是没想到想法可以这么离谱。什么叫让她去买点流浪汉身上的衣服？
她真穿啊？
张妧不理会瞠目结舌的众人，换上‘新衣服’，在路边随便抓了点土就往身上涂抹，嫌速度不够快，让经纪人帮忙。
还在头发上倒了很多吃剩下的饭汤、显得极为狼狈。
摆手制止了试图跟上的人群，示意米歇尔带个保镖暗中跟着就行。
一群人跟着‘流□□’，像个什么事儿！
张妧对奉俊昊教她的‘生活是艺术的源泉’非常认可。
既然她现在不懂什么是善良，那就回到生活，去亲眼见证什么是善良，善良究竟能给人带来怎样的触动。
所以在听完朴赞郁的话之后，她当即决定，成为流□□，切身感受人性的善恶。她衣衫褴褛、身上尽是脏污，靠着巴黎的偏僻角落生活了两天，再走过时，已经阵阵恶臭。
油污在发上结成块、鞋子是捡的垃圾桶里的，不合脚、还破洞了，行走需要靠人力拖行，也因此总是带着摩擦声...
吃喝全赖路人、好心的店铺老板或者是垃圾桶，偶尔还会和同行争地盘，但她总是避让的那个。
这一天，本该是出行的好天气，可张妧已经走不动了。
一是太饿了，一动不动肚子依然咕咕作响；
二是巴黎温差大，她有点起烧。
因为人没力气，只能瘫坐在一处阴暗的墙角，偶尔动手挠挠脖子。
她总感觉身上有什么虫子，弄得很痒又膈应害怕。
就在她不耐烦，用手撑地想换个光线好的地盘时，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站在了她面前。
小姑娘穿着得体，像个小公主，粉色的连衣裙和小帽子让她看起来非常可爱，至少在她开口前，张妧觉得这孩子应该是个小天使。
用中国人都知道的风格来形容，大概就是年画上的孩童。
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看到小女孩还不自觉往后缩了缩，生怕有脏东西沾到对方身上，这几天因为偶尔挨到路人，已经被扔过好几次石头了。
“你好脏啊——”小姑娘懵懂的看着她，用稚嫩的声线说着事实：“我有面包，你要吗？”
说完将手中包裹严实的纸袋，放在了原地，转身牵着同行的男人逐渐走远。
张妧头痛欲裂，一言不发的望着那个纸袋，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天色变暗，偶有雨点轻敲石路，才慢慢踱步靠近。
过于饥饿以至于双手没有力气，好不容易终于颤抖着拆开了包装。
看完后她先是发出了两声意味不明的‘哈！哈！’，慢慢越来越连贯，直到彻底大笑。
人性本恶！
电影中的‘主角’未必就是真的善良，也可能是善于伪装，或者是好心办了坏事，自以为的怜悯，却刺痛了当事人的自尊心。
米歇尔还不了解张妧，所以按照约定一直躲在暗处；但是元斌看出了不对劲。
虽然光线昏暗、雨水遮挡了人的视线，女朋友脸上也黑黢黢的，可他就是感受到了她此刻的自嘲。
“让开！”他不顾试图劝阻的人，沉声呵斥。顶着雨水，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手段强硬的抱人向着医院的方向跑去。
到此为止吧，见识生活的方式有很多，不是非要‘身临其境’。
张妧虚弱的靠在男朋友怀里，双手无力地垂下，随着他走路的节奏，感受着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她脑子乱的很，就像被虫子钻进去打洞一样难受。
一会儿想该不会垃圾桶里的食物被下了毒？
一会儿又是自己会不会病死？
最后定格成了想吃爸爸做的水煮鱼...
“咳咳——”久饿大概是不能吃这么刺激的食物了，她得保重身体，健康活下去。
元斌汗水都跑出来了，偶尔还会滴落在她脸上，但很快又被雨水冲刷掉，来不及品味。
张妧依偎在他怀里打吊水的时候，意识已经有点糊涂了。她迷迷糊糊的睁眼望着他嘴唇，真的好性感，想亲。
元斌哪儿知道这位病患，思想已经从欧洲跑到了亚洲，他心疼得不行，这两天都是咬牙度日，毕竟女朋友没喊停放弃；
看到她生病，又很生气。
气自己没有保护好她；
气她自己糟蹋身体；
气天公不作美；
气好人太少；
气米歇尔不当人；
气医院不让女朋友睡病床；
反正现在的他就是个河豚，对一切都很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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